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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的机锋———浅论《红楼梦》中禅宗文化一例 曹晓虎 《红楼梦》中反映的佛教文化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其中,禅宗文化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只有第二十二回比较集中地写了禅,题目为“听曲文宝玉悟禅机”。故事是这样的:宝钗过生日戏班子演戏,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的戏文,宝玉说不喜欢这种热闹戏,宝钗说这是你不懂戏,讲戏中鲁智深唱的一支《点绛唇》曲子给宝玉听。并说其中有一支《寄生草》,填得极妙: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被其中的禅机深深感动,也结下了后来参禅的机缘。然后被黛玉和湘云误解,都责怪自己。宝玉联想到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等语,已有出世情怀。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袭人劝道“: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道“:什么是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谈及此句,不觉泪下。翻身起来至案前,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不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了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这时,宝玉陶醉于禅趣之中,以为自己已然了悟。 后来黛玉拿走了宝玉写的偈语和《寄生草》词,与湘云、宝钗同看。宝钗说“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三个女孩子就去看宝玉。黛玉知道宝玉并非真的开悟了,决定用禅宗的“机锋”试他一试,便问:“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宝玉回答不上来,三个女孩子拍手嘲笑他“:这样钝愚,还参禅呢。”黛玉又给宝玉的偈语续了两句:‘无立足境,方是干净。’宝钗则讲了五祖弘忍黄梅传法,神秀和慧能两首偈语争胜的禅宗故事。说“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 从宝钗的话里,我们可以看出她知道黛玉试探宝玉的方法就是禅宗式的“机锋”。机锋,又作禅机。机,是指受教法所激发而活动的心的作用,或指契合真理之关键、机宜;锋,指活用禅机之敏锐状态。禅僧与他人对机或接化学人时,常以寄意深刻、无迹象可寻、乃至非逻辑性之言语来表现一己之境界或考验对方。 禅宗与道家思想的一个共同点就是认为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境界往往不是日常语言所能表达。所以禅宗公案里,机锋的语言夸张、奇怪,正是老子所谓“正言若反”。当然,也可以用很平常的话语表达体悟境界,如释迦牟尼对于“缘起论”的解释。但解脱境界显然不同于日常感受。禅宗的谜语往往采用似是而非的形式,在某一深层的不合形式逻辑的意义上可以找到更好的表达方式。禅宗经常使用“祖师西来意”作为机锋的话头,有的禅师回答“空中一片石”,有的回答“庭前柏树子”等都是为了打破日常语言的限制,凸显禅的境界。这看似荒唐的回答恰恰最有效地冲击了人的思维定式,为修行者提供了顿悟的机缘!合乎理性与逻辑的表达方式不具备这样的效果,所以宁愿不说,也不进行理性的解释,禅师云:“宁可截舌,不犯国讳”。 机锋突出表现的正是解脱境界的难以言表性。禅师认为真理无法用词语表达,若让一个禅师解释佛教的意义,他会对你当头棒喝。一旦人试图运用理性进行分析,他已经背道而驰,正所谓“不假思维”“、运念即乖”。机锋问答讲究活泼自然,双方或接引的一方必须是开悟的,不经过长久的理性思考、仅仅凭借感悟或直觉将解脱境界自然流露出来。宝玉并没有“开悟”,所以当时不能回答黛玉的机锋。宝钗想知道宝玉如何回答,但黛玉认为“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可见,林黛玉把握了“机锋”的特点。如果用这个机锋考验一个已经悟道的禅师,他肯定有自己的答案,不同的禅师有不同的答案,可能答非所问,左右言他,甚至以不作答为答。用《金刚经》的表述方法可以这样回答“:所谓宝玉,即非宝玉,是名宝玉。”但这不是禅师的答案。 对于黛玉的机锋我们不知道曹雪芹自己有没有答案,如果有的话,又是什么?曹雪芹没有让宝玉给出答案,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这种文学的“留白”手法是中国人审美趣味的典型体现,这其中就渗透着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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