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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摩诘的诗与佛学的关系 王熙元 佛教对人生最大的好处,在使人能透视人生的究竟,於世间诸烦恼惑业,无所执著,因而身心自由,了无窒碍,清心寡欲,悠然处世,无入而不自得。一个诗人或艺术家,如果在佛学上有了高深的造诣,则他的作品必然会具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风格和意境。 自从佛教传人中国以後,逐渐被一般知识份子所接受,并深入民间,尤其有不少的诗人和艺术家,受佛教思想的影响最大。魏晋以後,中国的文艺思潮,受到三种思想的影响最深,除了传统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之外,便是佛家思想了。 在盛唐诗坛中,有三位成就最大,对後世影响最深的诗人,一位是李太白,他的诗有狂放飘逸之美,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後人称他「诗仙」;一位是杜子美,他的诗有沈雄浑厚之美,深受儒家思想的薰染,後人称他「诗圣」;再一位便是王摩诘,他的诗有宁静恬淡之美,深受佛家思想的陶冶,後人称他「诗佛一。他们三人在盛唐诗坛中,可以说是鼎足而三的大诗人,而且各有其特殊的成就与风格。现在,我想提出与佛教最有因缘,受佛教影响最深的王摩诘,来研究他的作品,经过佛学的洗链之後,所达到的高远的意境;来欣赏他的作品,经过佛学的洗链之後,所表现出的自然恬淡之美。 摩诘少负才情,二十一岁擧进士,天宝十一年,拜文部郎中,迁给事中,累官至尚书右丞,这是他在宦途上最得意的时期;八旧唐书》本传说:「维以诗名盛於开元天宝间。」所以当时也是他在文坛上最得意的时期。可是,这时期并不长久,到天宝十四年,安禄山造反,长安陷落,摩诘被贼俘获,拘禁於古寺中,曾有(凝碧诗》一章,寄其感慨说:「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後来乱平,因以此诗减罪。 他自从受了这次挫折以後,生活思想上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他深深领悟到富贵功名如过眼云烟,人生没个安顿处,所以他渐渐地皈依大自然与佛学的怀抱,《旧唐书》本传说:「……兄弟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在京师日饭十数名侩,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後,焚香独立,以禅诵为事。」这段话正是他晚年生活的写照。後得宋之间在辋川的蓝田别墅,当地山水奇胜,遂日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以弹琴赋诗为乐。他的晚年生活,就在这样逍遥闲适中度过,而他最有成就,意境最高的诗,也都是晚年的作品。 摩诘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他不但精通诗书画三绝,而且还兼长昔乐。他的山水画和田园诗有著密切的关系和特殊的造境;东坡居士评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确,读他的诗,就好像在观赏一幅山水画,我想,如果欣赏他的画,也一定会觉得诗趣盎然,令人有一种悠然神往的情趣!不但如此,而且在他的诗画中,包含著一种超然的神韵和高远的意境,那是他的人生与自然完全调和融洽的结晶,即所谓画境、禅理与诗情三者的融合。 由於他爱自然山水,爱佛学,所以他有净化的心坟和悠然的生活情趣,因而在他的诗中,无论写景或抒情,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恬淡高远的逸趣!如《鸟鸣涧》一诗: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又如《鹿柴》一诗: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这两首诗,描写自然景象,亲切活现,意境绝高。而且诗笔 之简洁,明朗,以及诗笔之外的那种韵趣,令人神往!静夜月出 ,山鸟惊鸣,空山无人,但闻人语,幽静而非寂灭,这境界何等 美妙! 他的律诗和绝句一样,充分表现出一种淡远自然的风格,毫无斧凿的痕迹,如《辋川闲居赠裴迪》一诗: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歜五柳前。 又如八归嵩山作》: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又如《酬张少府》: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间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在这些诗中,随处都流露出他淡泊自适的心怀,和悠然意远的风味,令人读了,如品清茗,如饮冶泉,自有一种清远高逸的雅趣!非但如此,而且在诗的文字技巧上也独臻化境,如方虚谷评《归嵩山作》一诗说:「闲适之趣,澹泊之味,不求工而未尝不工者,此诗是也。」纪晓岚也说:「非不求工,乃已碉已琢後,还於朴,斧凿之痕俱化尔。」所谓绚烂之极,归於平淡,摩诘晚年的诗,都已达到了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 至於他的抒情诗,也是那么恬淡自然,毫不做作,并且富有一种特殊的韵味。例如他有一首《杂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唐诗集解》说:「按此篇就乡人发问故乡之事,尽槟尘俗,仅询其进乡时曾见梅花否?韵趣绝高!」的确,这种不同凡俗的韵趣,也只有高雅淡泊如摩诘的人才有。又如《送别》一诗: 下马饮君酒,间君何所之? 君书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间,白云无尽时。这首诗中,所表现的也是一种恬淡的情绪。 他还有几首最足以表现他的佛学造谐的诗,在这些诗中,深含著高妙的禅理与禅趣。如《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滞还期。 诗中「兴来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抒情,一写景,皆有禅趣,有佛家「随缘放旷,任性逍遥』的意味。尤其五,六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想时。 一有佛家真空之境,若一念不生,则为顽空。枯木生花,寒灰腾焰,方合真空妙有的旨趣,上二句即为生花腾烙之境。 前人有许多对这首诗的评语,如《後湖集》说:「此诗造意之妙,至与造物相表里,岂直诗中有画哉?观其诗知其蝉蜕尘埃之中,浮游万物之表者也。」纪晓岚则说:「此诗皆熔链之至,渣滓俱融,涵养之熟,矜躁尽化,而後天机所到,自在流出,非可以摹拟而得者。」又云:「此诗之妙,由绚烂之极,归於平淡,然不可以腊等求也。:这些话都可说是推崇备至的。 又如《过香积寺》一诗: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峯。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墼咽危石,日色冶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笼。 诗中「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和《鹿柴》一诗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有同样的境界,幽静而非绝灭,其中深具禅机。并且,他用毒龙此作妄心,安禅是佛家语,就是打坐、参禅的意思,所以制止妄心。 总之,摩诘自从皈依佛教以後,尤其到了晚年,他的生活,像闻云野鹤,悠然自得;他的心境,如明湖清泉,晶莹澄澈。也正由於佛学的功力,才使他的思想清明,胸怀淡泊,使他的作品造就纯粹自然的风格和空灵悠远的意境。尤其难得的,是他能以他的艺术心灵和禅学理趣融入诗中,使诗的意趣更美更高。他能一安禅制毒龙。”这是「戒」,又说「归来且闭关。」这是他能一定」,能戒能定,所以才有「慧」思写出这样意象绝美,韵趣绝高的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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