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水”的意象体味“儒”之“柔” |
 
·儒者柔也,但此柔非真柔,而是指那种“以柔克刚”之柔; ·中国文化的儒雅性格,虽然没有咄咄逼人的凌厉之势,却又决不因此而失其庄严。相反,这才是一种真正的内在力量。 按照汉许慎《说文解字》的诠释,“儒,柔也。”一个“柔”字,味道全出,可谓搔到了问题的痒处。记得有一次从电视上看到宋词专家叶嘉莹先生的一档节目,她就特地提到了中国文化的“弱德之美。”她由“儒”字的“柔”这一本义出发,加以阐释,十分贴切地把儒家所代表的中国文化性格多维度地彰显出来了。 “儒”含“需”字,参之以《易经》“需”卦的卦象,可知“需”有“等待”之义。《易传》说:“需,不进也。”据《易传》记载,孔子就说过:“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孔子这里说的其实就是“需”的意思,它体现的显然是一种等待的姿态。 华裔英籍女作家韩素音,在自己的著作中描述一位华侨时说:“他是个中国人,有极好耐心,能等待和忍耐。”这的确典型而鲜明地体现了中国人所特有的品性。韩素音在参观走访了中国内地之后,曾经感慨道:“我在这里重新发现了中国的弹性———它所固有的柔顺性,这使它不受外界危机的影响,同时也使它度过自己的一次又一次动乱。”因此,我们虽说“儒者柔也,”但看此“柔”字不要过于直观,误以为柔就是软弱无力,就是废弃一切作为。须知,此柔非真柔,而是指那种“以柔克刚”之柔;拿老子的话说,就是所谓“柔弱胜刚强”之柔。老子认为:虽然“天下莫柔弱于水,”但是“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这正是“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的道理所在。俗话说的‘水滴石穿”,就是“以柔克刚”的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其实,我们只有通过“水”的意象,才能最真切地体味到“儒”之“柔。”柔是“水”的最为突出的特性。在中国文化中,以水喻道是有其古老传统的。譬如,老子曰:“上善若水;”他还说“弱者道之用,”此所谓“弱者”乃指水的柔弱所表征出来的规定。因为“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庄子也说:“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据《荀子》记载,孔子说过:“水洸洸乎不淈尽似道。”管子认为:“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郭店楚墓竹简上有一篇“太一生水,”谓“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如此等等。我们知道,水是不定形的,它被放进怎样的容器中就采取什么样子的形状,但正因为没有一种凝固不变的形状,所以才能变成一切可能的形状,这正是“道”的品格。更为重要的是,它以隐喻和象征的方式,透露出中国文化的传统性格。以水喻道的高明之处在于,它的意义是双关的:一方面确立了存在论的基本意象,让人们能够由此及彼地去领会“道”的深刻蕴含;另一方面又奠定了道德论的基本取向,借助于水的柔弱性格来开显道德的品性。 应该说,中国传统文化所采取的等待姿态,与儒家固有的“柔”的性格之间,是有极深的渊源关系的。它在很大程度上规定着中国人同自然界、同他人打交道的方式。 在这里,不妨比较一下古典技术同现代技术在文化性格和文化取向上的分野,我们从中可以更深切地体会出中国古代文化的柔性特点。这种文化取向塑造出来的古典技术,不具有征服自然界的进攻性和侵略性。例如我国古代伟大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就是采取因势利导、巧夺天工的办法,而不是采取逆自然而行的办法,使大自然为人类造福。它可以涝排洪、旱蓄水,通过自然而然的方式来加以调节。两千多年来,都江堰水利工程既获得了巨大的收益,改善了民生,同时又维系了自然生态系统的和谐与稳定,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古老智慧和才能。直到今天,人们依然受其恩惠。 再如古代的风车,只有当一阵风来临时,才能利用风能驱使风车轮子转动;当风停止之后,我们就只能等待风的重新出现,但决不能人为地制造一种风来吹动风车,没有那样一种冲动。这就是古典技术的取向。与此不同,现代技术则对自然采取一种征服和占有的姿态。譬如飞机,它在很大程度上已不再受到特定时间和空间条件的约束,何时何地起飞,可以取决于我们的愿望,而不再取决于自然的限制。这就鼓励了现代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恣意。现代技术所显示的,是人的驾驭、控制、支配,它不再像古典技术那样是顺应的姿态,而是变成了主动的宰制。 中华民族从来都是一个和平与宽容的民族。老子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由此不难窥见中国人对于兵器乃至战争的基本价值取向。与此相关联,在历史上,我们对于诉讼也是持保留态度的。《释文》曰:“讼,争也,言之于公也。”所谓“讼,”乃指双方争执不下、对簿公堂之意。《易传》说:“讼,不亲也;”而儒家主张,亲亲为仁。诉讼总是缘于利益的纷争,它只能是道德失效的结果。在中国人看来,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们更愿意相信“退一步,海阔天空。”争执双方倘若采取这种妥协的姿态,那么就会使诉讼变得多余。所以,孔子说:“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孔子认为,“无讼”才是一个社会的理想状态。有趣的是,这同西方文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一定意义上,诉讼可以说是古希腊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不仅促进了法律制度的发达,而且辩论术也因此获得了独立的发展,修辞学、逻辑学以至于辩证法的成熟,无不是基于这一历史文化背景。 中国文化的儒雅性格,虽然没有咄咄逼人的凌厉之势,却又决不因此而失其庄严。相反,这才是一种真正的内在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