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滴初论 |
 
砚滴,又名书滴、盛滴器、盛书滴器,是中国古代文房中的重要物件之一。据不完全统计,目前资料公开发表的砚滴尚不足十件,但在历代文献中,对砚滴的记载却屡见不鲜。 砚滴的称谓 有关砚滴的最早记录,见于西汉刘歆编著的《西京杂记》,此时的砚滴被称作书滴。《西京杂记》卷六载:“晋灵公冢甚瑰壮……唯玉蟾蜍一枚,大如拳,腹空容五合水,光润如新,王取以为书滴。”另据《西京杂记》卷一载:“汉制……以酒为书滴,取其不冰。以玉为砚,亦取其不冰。”书滴,字面意思似可直接理解为书写时所用之液体,而且这个过程恐怕只有研磨时才会用到。所以,书滴又当为汉时研磨用液体之名称,且多以酒为之。由此可知:“书滴”本身有两种含义。其一,即为砚滴;其二,则是研墨用液体。砚滴以书滴名之,在清时仍见。清人胡煦《周易函书别集·篝灯约旨》:“书滴,上下两孔,故可以泄水。此即坎卦上下两阴而中阳流动之义。若使塞其一孔,则一孔不泄,故朱子谓:‘坎塞其下流,则潴而为泽。’泽固停蓄不泄之水也。” 砚滴之称,始见于唐。《全唐诗》卷八一九皎然《送裴秀才往会稽山读书》中有“砚滴穿池小”一句。可知当时已有“砚滴”之称谓。北宋·聂崇义在《三礼图》中认为容量极小的也可能是作为砚滴之用:“又有极小者,容一合。铭二十字:‘作司,用遣用归,维之百雩之四方,永之佑福。’恐是盛水砚滴。”从铭文看,此似非作砚滴之用。但从中可知,此时研墨用的液体为水,且放置于砚滴之中。 北宋·朱长文《墨池编》转引了《西京杂记》的记载:“获玉蟾蜍一枚,大如拳,腹容五合水,润如新玉,取为盛滴器。”内容与前文基本一致,比较重要的区别则是改“书滴”为“盛滴器”。据此可推知,宋时砚滴亦称“盛滴器”,研墨用液体则称为“滴”。同书载《砚滴铭》:“守口惟瓶出入惟心,一勺之多渊渊而深。”则可证,此时砚滴、盛滴器等名称通用。而在宋代,有时砚滴亦有研墨用液体之意。宋·杨万里在《送黄岩老通判全州》中写到:“潇湘之山可当一枝笔,潇湘之水可当一砚滴。”此中所谓的“砚滴”即明确点明为研墨用水。 清·倪涛在《六艺之一录》中转引《西京杂记》:“获蟾蜍一枚,大如拳,腹容五合,水润如白玉,取为盛书滴器。”称砚滴为“盛书滴器”,与宋时“盛滴器”的命名方式和含义一致。而这里仍沿用汉时之制,称研墨用液体为“书滴”。 据上述可知,砚滴至迟出现于西汉,初名书滴,因盛放研磨用的液体—书滴引申而来。砚滴之名始见于唐,其后,砚滴、书滴、盛滴器、盛书滴器等名称似同时存在。砚滴的功用比较清楚,即为盛放研墨用液体的文房用具。自汉沿宋至清,此种液体则一直称为书滴,或简称滴。汉制,以酒为之,但最迟至北宋时,已改用水。 砚滴的形制 就目前所知,考古发现的砚滴数量不多,且多出于汉晋时期墓葬之中。最早的为东汉时期,有确切纪年的为东汉元嘉二年,即152 年,晚者时代为晋早期,最晚的出于元代遗址。考古发现及收藏品的砚滴形制主要有蟾蜍、羊、玄武、神兽、鸡等,基本形状均为由上口、腹、下(前)口、足等部分组成,部分砚滴下口衔一杯。清·孙廷诠撰《颜山杂记》载:“凡为砚滴,先得顶口,次得腹,次得提,后得吐水。”可知砚滴有口、腹、提、吐水等部分。文献所载与目前所见的实物砚滴形制基本一致,可互证。 而据文献记载,砚滴形制有很多。主要形状亦多为兽形,有麒麟、蟾蜍、天禄、鱼、龟、天鸡、狮、象等多种形态,其他还有葫芦形砚滴、铜鼎砚滴及中空石所做的砚滴等。 砚滴质地多不载,目前知有铜、瓷、石等。石质者少见。宋·黄庭坚《山谷集·别集卷二·曹伯达砚铭》:“巴东南浦巴子国,金崖之下有苍石。琢而成器受书滴,翰林主人子墨客。不鄙夷之与偃息,不离轻重与南北。重为轻为可戒德,曹氏父子百夫特。”南宋绍兴三年杜绾《云林石谱》:“鼎州祈山出石……涤尽黄土即虚空间,有小如拳者可贮水,为砚滴。”这是两处比较明确的以石为砚滴的记载。铜质者,如宋·尹撰《和靖集》:“百端砚、金丝匣、金鼎砚滴各一。”元·陆友撰《研北杂志》:“李仲芳家有南唐金铜蟾蜍砚滴,重厚奇古,磨灭处金色愈明,非近世涂金比也,腹下有篆铭。” 具体形制,上引《和靖集》和《研北杂志》载有鼎式和蟾蜍形。蟾蜍形砚滴还见于宋·刘克庄撰《后村集》中的《蟾蜍砚滴》:“铸出爬沙状,儿童竞抚摩。背如千岁者,腹奈一轮何。器较罂小,功于几砚多。所盛涓滴水,后世赖余波。”由马泽修、袁桷于元延七年(1320年) 编纂成书的《延四明志》中的《奉国军节度使彭城钱公碑铭》:“蟾供砚滴,霞翦诗情。”此“蟾供砚滴”可能指蟾蜍形式。元·陆友撰《研北杂志》:“所谓蟾蜍者,云此物三足,与蛙不同⋯⋯而有距世所范为砚滴者,或不尽似也。”清·倪涛撰《六艺之一录》提到有“蟾蜍砚滴”。鼎式还见于程敏政于明弘治十年编纂完成的《新安文献志》中,此书中收录有《古铜小鼎砚滴铭》。 其他形制的砚滴文献记载中还有: 麒麟。如宋·张孝祥撰《于湖集》和南宋·陈思编《两宋名贤小集》中均有《麒麟砚滴分韵得文字》的记载。 象。宋·陈撰《南宋馆阁录》中曾提到有“象砚滴”。 龟蛇,即应为我们现在通常所说的“玄武”。宋·王黼撰《重修宣和博古图》和清·倪涛撰《六艺之一录》中都提到有“龟蛇砚滴”。 天禄。元·袁桷撰《清容居士集》中有《天禄砚滴歌》。清·陈云龙辑《格致镜原》载:“端甫所藏,有天禄衔杯砚滴。” 芝蟾。元·胡祗撰《紫山大全集》和张之翰撰《西岩集》中均有《芝蟾砚滴》。 鱼。清·陈云龙辑《格致镜原》:“鱼砚滴二,皆砚席中,奇玩也。作负蛇而有行势,背为圜空,可以纳水。其一制小兽,如指大,以立背上。皆口衔物若杯状,遇水出,则吐杯中,制作精妙,宛有生意。” 龟。乾隆十四年奉敕撰《钦定西清古鉴》:“汉龟砚滴一(有铭)、龟砚滴二。” 角端。《钦定西清古鉴》收录有汉时“端砚滴一、端砚滴二”。 天鸡。《钦定西清古鉴》:“唐天鸡砚滴。”清王原祁等纂《万寿盛典初集》有“青绿天鸡砚滴”。 狮。《钦定西清古鉴》收录有唐时“狮砚滴”。 葫芦。清·孙廷诠撰《颜山杂记》收录有“葫芦砚滴”。 王云城在《中国历代砚滴》中收录了上百件砚滴,质地以瓷为主,兼有少量紫砂、青铜、锡等,瓷质砚滴至迟在晋时已出现。所载砚滴的具体形制,亦非常丰富。 前引西汉《西京杂记》是有关砚滴的最早记录,说明砚滴至迟在此时已经出现。而据考古发现、传世藏品及文献记载,其在清代、民国仍是文房中的重要用品。据我们的初步统计,各时代的砚滴形制主要为: 汉:蟾蜍、玄武、龟、羊、端; 晋:神兽、龟; 南唐:蟾蜍、辟邪; 唐:狮、天鸡、虎; 宋:蟾蜍、龟蛇、象、麒麟、鼎、鸳鸯、鹿; 元:蟾蜍、芝蟾、天禄、兔、舟、鱼; 明:鸡、鼎、童子坐羊、刘海戏金蟾、童子骑狮、笔架、鸳鸯、麒麟、船、獬豸、牧童伏牛、龟; 清:蟾蜍、龟蛇、天鸡、天禄、葫芦、鱼、刘海戏金蟾、牧童骑牛、美人出浴、人坐蟹、铁拐李、蛙、松鼠、葡萄、鹿、兔、狮、羊、猴捧葡萄、灵猴捧桃、笔架、鳌鱼、佛手形水盂、笔插、卧牛、麒麟、鸡、鸭、鸟、伏犬、鱼篮、靴、元宝。 不同形制的寓意 砚滴的形制以兽类为主,但从各时代砚滴的形制统计可以看出,不同类型的砚滴于不同时代并没有可以肯定的变化,加之统计的片面性,我们现在也不宜将某种类型的砚滴与某个时代对应。但就上述的粗略统计我们至少可以看出,不同类型的砚滴的出现几率是不一样的。出现几率较多的,则是蟾蜍、玄武两种形制。它们从砚滴出现时即已存在,且一直延续至清代,古人对这两种形制砚滴的偏爱可见一斑。虽然据《西京杂记》的记载,初时以蟾蜍为砚滴乃偶然为之,非特意以蟾蜍为原型制作,但《西京杂记》后世流传较广,多有传抄,影响较大,后人可能因袭,而多喜以蟾蜍为砚滴形。而作为四神中唯一出现的玄武形砚滴,则可能与在中国古代影响甚众的八卦思想有一定的关联。砚滴盛贮研墨用的水,在伏羲先天八卦中处坎位。前引胡煦《周易函书别集·篝灯约旨》据此认为:“书滴,上下两孔,故可以泄水,此即坎卦上下两阴而中阳流动之义。”而坎位在文王后天八卦中位处北方,正是四神之一的玄武所在方位。这可能是玄武形象的砚滴出现较多的原因。 至于其他形制,元及以前基本上为比较单纯的兽形,除了蟾蜍与玄武外,多为一些珍禽瑞兽,如羊、端、辟邪、天鸡、麒麟、鹿、天禄等等。可见,这一时期的砚滴不单单是一种文房用具,还是一种代表祥瑞气氛的物品,主人应多将其作为一种驱邪避害的神物,所以才会以这些珍禽瑞兽作为模本制作砚滴,而不仅仅是取形于与水有关的动物形象。自元代以后,砚滴的形制明显世俗化,一些现实生活题材和传说故事题材被应用于砚滴的制作之中,同时还出现了一些一物两用的砚滴,如笔插、笔架形砚滴。另外据目前我们掌握的资料,带有杯的砚滴形制时代较早,而不带杯的砚滴在元以后大量出现,这可能也是砚滴的形制摆脱了以前的思想束缚的一个体现。可以说,这一时期的砚滴摒弃了以前人们所赋予它的神圣寓意,而是简简单单地成为了文房中一件普通用具。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古代砚滴的发展,可以元代为分界线分为两大阶段:前一阶段,取材较狭窄,形制比较固定,所承载的寓意是神圣的;后一阶段,取材非常广泛,形制更加自由灵活,没有了以前的神圣意义而更加世俗化,愈来愈贴近人的生活。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目前还不得而知,有待进一步考查。 砚滴的用法 砚滴是中国古代文房的重要物件之一。宋·洪迈撰《夷坚志》:“凡合用笔、墨、纸、砚、糊匣、剪刀、压尺、砚滴,一一毕备。”宋·尹撰《和靖集》:“百端砚、金丝匣、金鼎砚滴各一。”这两处记载,均将砚滴与砚、砚匣等文房用具并提,足证砚滴乃文房用具无疑。 至于具体用法,文献中并没有详细的记载。清·陈云龙辑《格致镜原》:“鱼砚滴二,皆砚席中,奇玩也。作负蛇而有行势,背为圜空,可以纳水。其一制小兽,如指大,以立背上。皆口衔物若杯状,遇水出,则吐杯中,制作精妙,宛有生意。”这是目前为数不多的关于砚滴具体用法的文献记载。根据此记载和我们目前已知砚滴的基本形状,对于砚滴的具体用法,我们作大致推测:口部衔杯的,先从上口注水,用时从口部倒出,流入口中所衔之杯中,然后再根据需要量注入砚中;而对于口部未衔杯的砚滴,如意大利帕尔玛中国艺术博物馆所藏的东汉建安五年(200年)玄武砚滴以及明清时期(第二阶段)出现的大量砚滴,则应该是根据需要用量直接将水倒入砚中。而且据我们观察认为:有没有口杯对砚滴的功能发挥,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一点似也可以证明,砚滴的形制是越来越向实用的方向发展的。 王云城在《中国历代砚滴》中将一些壶、瓶、罐等亦作为砚滴。从理论上讲,这些器物有进水口、腹和出水口,完全可以胜任砚滴,其具体用法自当同无口杯之砚滴。不过在文献记载中,并不见此类形制的砚滴,目前在考古学领域,也鲜见将这些器物以砚滴看待者,所以它们是否是作为砚滴被制作和使用的,现在也不能妄下定论。在本文中,我们也没有将这些器物当作砚滴。这里我们提出来并存疑,留待以后更多的资料发现或者更有灼见的研究来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