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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摩不二印禅心——论《维摩经》对禅思禅诗的影响 吴言生 提要:《维摩诘经》运用不可思议的不二法门,消解一切矛盾,影响了禅宗思想、禅悟思维、公案机锋。禅宗将《维摩诘经》作为宗经之一,将不二法门作为处世接机的态度与方法,泯灭一切对立,从而获得了生命自由的无限超越。受不二法门影响的禅宗诗歌,流宕着禅定直觉意象,玲珑剔透,尽得风流。 一、不二法门的内涵与特性 “维摩大士去何从, 千古令人望莫穷。 不二法门休更问, 夜来明月上孤峰。” ——(《五灯》卷15.重显) 在佛教的八万四千法门中,不二法门一似高悬于绝巅之上的皎月,为无数禅者所景仰,它孤高迥远,溢彩流光,无偏无正,意趣无穷。《维摩经》以"不可思议"的不二法门,凝成其深邃丰厚的哲学内核。 1.本体的不二特性 《中论》八不偈:"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去。"维摩不二,深得中道妙谛,是对中道精神彻底贯彻所达到的境界。凡有缘起者,皆是二法,即相对法。而不二法,则代表绝对本体。不二法门是消融一切差别,使之归于圆融平等的方法。一切事物本体不二。本体不二的特性,主要表现为: (1)超离智性思量。"法离一切观行。"(《弟子品》) 法性空寂,拟议即错,动念即乖,观行是得不到它的。禅宗用陡峻的机锋表达了对它的体悟:"问:'文殊赞维摩不二法门意旨如何?'师云:'问前不明问后瞎。'僧云:'未审此意毕竟如何?'师云:'瞎!'"(《古尊宿》卷8念)起心即错,拟议即乖。禅师的作略,可谓断尽众流,斩尽葛藤。 (2)超离生灭影响。"佛身无为,不堕诸数。"(《弟子品》) 本体是无为法,不受有为的生灭法的制约。禅宗指出,这"不堕诸数"的佛身,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即是我们每个人的纯真佛性。明心见性,就不受生灭法的影响;否则,就会与有为法同归迁灭:"教中道:'佛身无为不堕诸数。'且道如何是无为佛身?于此荐得,不逐四时之所迁,万物之所变;若也不荐,人渐老,又经秋,等闲白却少年头!"(《古尊宿》卷43) (3)超离言语譬喻。"法离好丑,法无增损,法无生灭,法无所归,法过眼耳鼻舌身心,法无高下,法常住不动,法离一切观行","法相如是,岂可说乎?"(《弟子品》) "无比是菩提,无可喻故。"(《菩萨品》) 菩提绝待,无法以任何事相来譬喻说明。绝对本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拟议则错,动念即乖,所以不可言说,"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见阿门@众佛品》) 2.不二法门的范式 从本体不二出发,由本体所产生的一切现象都不二不异。"一切众生皆如也,一切法亦如页,众圣贤亦如也,至于弥勒亦如也。……夫如者,不二不异。……不二是菩提,离意法故。"(《菩萨品》) 《入不二法门品》中,三十二位菩萨列举了许多对立的概念,认为如果消除了这些对立面,就进入了不二法门。 其不二法门主要有如下几种范式: (1)生灭不二。生灭相待而成,本来不生,就不会有灭。有生有灭是相对,相对便是妄想。若体悟世间万象,刹那生灭不停,了无自性,就没有生灭。所以生灭的本身,就是不生不灭。 (2)自他不二。执着有一真实的自我,就有与我相对待的一切。而实际上我之自性本空,根本没有真实的自我,更没有与我相对的一切。 (3)垢净不二。垢秽实性本空,无垢无净。 (4)善恶不二。了知善与不善,皆无真实不变的自体,就不会产生善与不善的对立。(5)明无明不二。无明的实性,就是智慧的实性,皆是空寂性,既无实在的无明可得,亦无实在的智慧可取,两者完全平等。 (6)色空不二。一切有形的物质,皆是由因缘幻现,当体即空,并不是要灭色而后空。世间万象,当体即空,毕竟一无所有,这才是空的真义。 二、芥子纳须弥,渊默而雷声 在《维摩经》众多的不二法门中,语默不二、小大不二是对禅宗影响最大的两种。 1.语默不二 《不二法门品》中,三十二位菩萨各自表述了什么是不二法门,文殊总结性地说:"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接着又问维摩诘什么是入不二法门,"时维摩诘默然无言。"维摩一默,其声如雷,在中国禅宗史、诗歌史上形成了巨大的震撼。 关于它的内涵,主要有两说: (1)用无言来显示无言。"有言于无言,未若无言于无言,所以默然也。"(僧肇) "三十二人以言遣言,文殊以无言遣言,一时扫荡总不要,是为入不二法门。殊不知灵龟曳尾,拂迹成痕。又如扫帚扫尘相似,尘虽去,帚迹犹存。"(《碧岩录》) (2)维摩之默,并不是沉默,而是雄辩滔滔:"维摩则默然不语,仅示其体耳,得体则用备矣,勿谓维摩未曾说也。"(月溪) 《碧岩录》第84则将此列为公案,谓:"不拘得失,不落是非,如万仞悬崖,向上舍得性命,跳得过去,许尔亲见维摩。"雪窦颂云: 咄这维摩老,悲生空懊恼。卧疾毗耶离,全身太枯槁。七佛祖师来,一室且频扫。请问不二门,当时便靠倒。不靠倒,金毛狮子无处讨! 文殊请教不二法门,维摩当时默然不答。以至于后世的参禅者认其无语即是"靠倒"(用文殊的话头将文殊挫败),大错特错。雪窦将人逼拶到万仞悬崖之上,却一手搦一手抬,蓦地转折说"不靠倒,金毛狮子无处讨!"维摩一默,并不意味着将文殊"靠倒",纵是"金毛狮子"般的参禅者,也没法窥探到维摩一默的妙谛!圆悟赞道:"非但当时,即今也恁么。还见维摩老么?尽山河大地草木丛林,皆变作金毛狮子,也摸索不著!"《碧岩录》第84则。禅师们还注意到维摩一默与禅宗无言品格的内在关联:"嵯峨万仞,鸟道难通。剑刃轻冰,谁当履践。宗乘妙句,语路难陈。不二法门,净名杜口。所以达磨西来,九年面壁,始遇知音。"(《五灯》卷14) 不二法门影响了禅宗无言的品格,并形成了一系列机锋公案。"僧问:'文殊与维摩对谈何事?'师曰:'汝向髑髅后会始得。'"(《五灯》卷15.康国耀》) 用无分别之心,返本还源,方可契证本体。 2.小大不二 《不思议品》谓:"有解脱名不可思议。……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须弥山王本相如故,而四天王忉利诸天,不觉不知己之所入,唯应度者,乃见须弥入芥子中,是名不可思议解脱法门。"一切现象虽变幻无常,而不离本体,本体始终如如不动。如尺镜现千里影,一似华严的广狭自在无碍门。 对此,《宗镜录》曾阐其妙旨:"若有所入处,即失诸法自性。若言不入,又成二见。……或云:芥子须弥各无自性,此皆是以空纳空,有何奇特。故知未入宗镜,情见难忘。……了此缘性则能变通,遂乃方而能圆,小而能大,狭而能广,短而能长。"(《宗镜录》卷25) 须弥纳芥,在禅林形成诸多公案。有"李万卷"之称的江州剌史李渤向归宗请教须弥纳芥,归宗反问,"公四大身若芥子长大,万卷何处安著?"李恍然大悟。(《祖堂集》卷15) 《圆悟录》卷13谓:"归宗老汉寻常一条白棒,打佛打祖,及乎李万卷问著,不免曲顺人情,放开一线。然他用处也只教你当头截去。后来众中无识者便道:'芥子是心,须弥是万卷。纳之于心,何所不可?'佛法若只如此,争到今日也!"虽然不能简单地将须弥纳芥作"芥子是心、须弥是万物"的理解,但禅宗确实将须弥纳芥作精神层面上的诠释,发挥为主体精神的无限涵容性。 禅林形诸吟咏,谓"乾坤尚纳毛头里,日月犹潜毫相中",(《宗镜录》卷23庞居士偈) "毗耶离城居士家,环堵十笏容河沙。……须弥卢山四大海,我见如一粟与麻",(《古尊宿》卷30.清远) "共游华藏界,寰宇一尘该"。(《古尊宿》卷45.克文) 以诗歌的形式表达了小大不二的禅趣。《维摩经》的不二法门,对禅宗形成了深远的影响。慧能明确指出,"佛法是不二之法"、"无二之性,即是佛性。"(《坛经·行由品》) 临终时,付嘱门人"用三十六对,出没即离两边。"这三十六对,便是明暗、有无、色空、动静、清浊、凡圣、大小、长短、邪正、直曲、生灭、常无常、烦恼菩提等等。"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坛经·付嘱品》) 禅宗表达的公案机锋,凡是重在否定的,多是不二法门。 三、存在而超越的处世禅机 维摩不二禅机,对禅宗影响最大的除了斩断葛藤的方法论,便是存在而超越的境界论。这主要表现在心净佛土净、在欲而行禅、处染而不染、无住而生心等方面。 1.心净佛土净 这是《维摩经》宣扬的主旨之一。经中的维摩诘居士,"虽为白衣,奉持沙门清净律行;虽处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现有眷属,常乐远离;虽服宝饰,而以相好严身;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方便品》) 以自身的行为作范本,向世人充分展现了存在而超越的处世态度。维摩诘向人宣示出家妙理,诸长者子引用佛的戒律说,"我闻佛言:父母不听,不得出家。"而维摩诘轻松自如地化解了这种规约:"汝等便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太虚大师赞道:"劝令出家,父母未许,劝令发无上心,即为出家,即为具戒,夫何等平易!何等活泼!何等坦荡!何等自由哉!此真不用一法系人者也。"(《维摩诘所说不可思议经释》) 既然出家与否,完全系于人的一念,由此出发,坐禅也不必跑到山林中,作"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式的枯坐。"夫宴坐者,……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是为宴坐。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是为宴坐。"(《弟子品》) 慧能禀承此旨,亦谓:"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善知识,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坛经·坐禅品》) 由此出发,净秽与否,也完全系于人的心净心秽。经文以大量篇幅宣示了净秽不二的禅机。《佛国品》以佛应机示化,显示心净则佛土净之理:"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未见性者,有净秽之别。明心见性后,无往而非净土。这就使得充满缺憾的现实人生,化为美满圆妙的莲花佛国。 2.在欲而行禅 《维摩经》指出,"佛为增上慢人,说离YIN怒痴为解脱耳。若无增上慢者,佛说YIN怒痴性,即是解脱。"(《观众生品》) 所谓增上慢,指未得谓得。佛为尚没有悟得缚解平等的初机,宣说离缚为解。为根性颖利的大乘人,则宣说缚脱不二,"不灭痴爱,起于解脱。"(《弟子品》) 所谓"有身为种,无明有爱为种,贪恚痴为种,四颠倒为种,五盖为种,六入为种。七识处为种,八邪法为种,九恼处为种,十不善道为种,以要言之,六十二见及一切烦恼皆是佛种。"(《佛道品》) 现实世界龌龊如粪壤,灼烤如烈火,然而,正是在粪壤烈火中,绽放出圣洁的悟之花。"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又如植种于空,终不得生,粪壤之地,乃能滋茂。"空有不二,真空并不是无形无色,而是眼前的种种形色。所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尘劳之俦,为如来种",禅宗将火中莲花,发为隽永超妙的禅林吟咏:"在欲行禅知见力,火中生莲终不坏。"(《证道歌》) "兼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洞山《偏正五位》) 3.处染而不染 《观众生品》载,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天人闻法,便以天花散在菩萨大弟子身上。花到诸菩萨身上,纷纷堕落;到大弟子的身上,便粘著不堕。大弟子们运起种种神通去花,却始终不能去掉。天女问舍利弗为什么要去花,舍利弗说此花"不如法"。天女指出花的本身无所谓如法不如法,说它不如法,是"仁者自生分别想"。声闻因烦恼结习未曾断尽,内心仍有污染,所以天花著身而不能去;菩萨结习已断,内心没有烦恼习气的污杂,外花就不再著身。所谓结习,即是相对意识。"已离畏者,一切五欲无能为也。"(《观众生品》) 对已证入绝对不二的菩萨,相对的五欲无可奈何,一切色相等法,皆无法侵入,因为一旦进入便立即为绝对所熔化,变为绝对。一宿觉诣曹溪,须臾告辞。六祖说:"返太速乎。"玄觉说:"本自非动,岂有速邪。"六祖问:"谁知非动?"玄觉说:"仁者自生分别。"六祖赞其"甚得无生之意"。(《坛经·机缘品》) 此段对答所蕴含的掣电禅机,即源于《维摩经》。 4.无住而生心 "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佛国品》) "佛眼见一切美恶差别等事,悉皆不动,为见性故。《维摩经》云:'善能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此是心鉴无碍为眼,非取根尘所对。是以肉眼见粗,天眼观细。慧眼明空,法眼辨有。"(《宗镜录》卷80) "但在一念心中,不动真际而有种种差别。"(《宗镜录》卷82) "无乱是菩提,常自静故。"(《菩萨品》) 动静皆是佛性,穿衣食饭,行住坐卧,皆在定中,如此,"举足下足,当知皆从道场来,住于佛法矣!"(《菩萨品》) 《维摩经》表达此种观念最为出色的是"所见色与盲等"(《弟子品》)。见色即空,无所分别,故与盲等。虽无分别,而能了知一切法,不同于盲,虽复分别,而无去取,慈心平等。禅宗发挥此旨,谓"学道之人要复如婴孩,荣辱功名,逆情顺境,都动他不得,眼见色与盲等,耳闻声与聋等,如痴似兀,其心不动,如须弥山,这个是衲僧家真实得力处。"(《碧岩录》第80则)雪窦颂云: 盲聋喑哑,杳绝机宜。天上天下,堪笑堪悲。离娄不辨正色,师旷岂识玄丝。争如独坐虚窗下,叶落花开自有时。 见与不见,闻与不闻,说与不说,雪窦全都予以破除,如同盲聋暗哑,一切的见解机宜都杳然绝迹。堪笑者是哑却不哑,是聋却不聋;堪悲明明不盲却盲,明明不聋却聋。离娄能在百步外明察秋毫之末,却不能辨正色,正是瞎;师旷善别五音六律,隔山能闻蚁斗,却未识玄丝,不聋却聋。正色、玄音,纵是离娄、师旷也辩识不得。雪窦的诗,用反形手法,在理性与悟境间垒起了一道银山铁壁,并指出悟者应有的态度:既不作离娄,也不作师旷,"争如独坐虚窗下,叶落花开自有时。"到此境界,见似不见,闻似不闻,说似不说,饥吃困眠,任他叶落花开。叶落时是秋,花开时是春,各各自有时节。(《碧岩录》第88则) 对见闻如盲聋的禅趣,崇福深有抉发:"见色之时,元来与盲无异。但息自分别心,非除法也。法本自空,无所除也。又所闻声与响等者,岂是不闻。但一切声皆如谷响,无执受分别也。所以满眼见色,满耳闻声。不随不坏,了声色之正性故。"(《宗镜录》卷92引) 只要无住生心,"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坛经·机缘品》) 就既可如盲聋,又可不如盲聋。龙牙偈"但于事上通无事,见色闻声不用聋",(《禅林僧宝传》卷9) 即是从另一层面丰富了如盲聋的内涵。 四、《维摩经》影响的禅宗诗歌 诗的特质是形象思维,象征是形象思维最普遍的形式。《维摩经》中,充满了联珠妙喻。如《观生众品》中,文殊师利问维摩诘,菩萨应该怎样观察众生,维摩诘溅珠泻玉妙喻纷呈: 譬如幻师见所幻人, 菩萨观众生为若此, 如智者见水中月, 如镜中见其面像, 如热时焰, 如呼声响, 如空中云, 如水聚沫, 如水上泡, 如芭蕉坚, 如电久住。 如第五大, 如第六阴, 如第七情, 如十三入, 如十九界。 菩萨观众生为若此。 如无色界色, 如焦谷芽, 如须陀洹身见, 如阿那含入胎, 如阿罗汉三毒, 如得忍菩萨贪恚毁禁, 如佛烦恼习, 如盲者见色, 如入灭尽定出入息, 如空中鸟迹, 如石女儿, 如化人烦恼, 如梦所见己悟, 如灭度者受身, 如无烟之火, 菩萨观众生为若此。 这是非常典型的博喻。其遣词之简洁、取譬之诡谲、意象之跳宕、气势之恢宏、立意之警拔,令最出色的文学家也自惭笔拙!这种博喻,在《维摩经》中并非孤例,而是俯拾皆是。《楞严经》云:"诸有智者,要以譬喻而得开悟。"此经所传达的悟境,惟证与证,乃能知之,非言诠可及,故多用譬喻,这就使得它具有了强烈的文学色彩,并深刻地影响了禅宗诗歌。 1.禅林证道发潮音 禅宗诗歌中,较为集中地表达不二之旨的是《信心铭》:"要急相应,唯言不二。不二皆同,无不包容。……极小同大,忘绝境界。极大同小,不见边表。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若不如是,必不须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将小大不二、有无不二、一多不二等观念,表述得相当明晰。不过《信心铭》理趣多而诗趣少,哲思诗情并佳的,要数玄觉的《证道歌》:"证实相,无人法,刹那灭却阿鼻业","只知犯重障菩提,不见如来开秘诀。有二比丘犯YIN杀,波离萤光增罪结。维摩大士顿除疑,犹如赫日消霜雪。"取意均出于《维摩经》。《入不二法门品》谓:"罪福为二,若达罪性,则与福无异。"罪福之性本空,平等一如,平等空性中,无罪无福,无缚无解。《弟子品》叙优波离为二犯戒比丘解说其所犯罪业的轻重,并教以悔过的方法。而维摩诘为之宣说罪性本空之理,二比丘当下疑悔即除:"从他谤, 任他非,把火烧天徒自疲。我闻恰似饮甘露,销融顿入不思议。""观恶言, 是功德,此则成我善知识。不因讪谤起冤亲,何表无生慈忍力。"出自《佛国品》"毁誉不动如须弥,于善不善等以慈。"玄奘译本作"八法不动如山王。"禅宗以"八风吹不动天边月"表示毁誉不二的悟境,以绝对大悲心,使毁誉、冤亲归于平等不二;"行亦禅, 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默时说,说时默,大施门开无壅塞。"则谓维摩一默,传达了禅宗的无言美学范式,但并不意味着要废弃语言,"无离文字说解脱也。"(《观众生品》) 执著于无言,就违背了不二的原则。重要的是掌握辩证的方法,"夫说法者,当如法说。"(《弟子品》) 如法而说,即可避免言说带来的割裂扭曲;"豁达空,拔因果, 莽莽荡荡招殃祸。弃有著空病亦然,还如避溺而投火。"深得《佛国品》"无我无造无受者,善恶之业亦不亡"之精髓。从俗谛看,业报因果,真实不虚;从真谛看,业报因果,是假非实,一切皆空。维摩不二通过《证道歌》荡气回肠的吟唱,对禅林发生着巨大的影响。 2.诗佛妙悟辟新境[ML] "诗佛"王维,字摩诘,名与字合起来就是维摩诘。王维诗中经常引用《维摩经》原文,或化用其意,如"天女散花"、"香积佛饭"、"不二法门",足以说明对《维摩经》的熟谂和喜爱。"色声非佞妄,浮幻即吾真。"(《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 王维深得色空不二妙旨,并不摒弃色声纷纭的感觉世界,而是要在色声之中感悟"吾真"(本来面目),这使得他的诗歌中流漾着生机与活趣。但他又说,"已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饭覆釜山僧》) 无生寂乐的倾向导致其诗歌取境的阒寂,凝成其生机远出的禅诗的底蕴。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徐增《说唐解详解》谓:"空诸所有,即是山空。月出惊山鸟,此时不识不知,色空俱泯。"不识不知,即《维摩经》"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的内证境界。学僧问善静禅师"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的心理感受,禅师说:"鹤鹭并头踏雪睡,月明惊起两迟疑。"(《五灯》卷6.善静) 月出惊鸟,根尘震落,思量不存,白鹤白鹭白雪白月,有的只是脱落一切的澄明。王维诗殊多此类静悟超诣之作,声息臭味迥出常格之外,色相俱空。"写空山不从无声无色处写,偏从有声有色处写,而愈见其空。"(《诗法易简录》) 这是因为色空不二,当体即空,而不是灭色而后空的枯木顽空。王士祯谓这类绝句"往往入禅,有得意忘言之妙,与净名默然,达磨得髓,同一关捩。"(《香祖笔记》) 王维禅诗,摒绝言语思量,使自然之景以其本来面目奔凑裸裎,为禅诗开辟出崭新的境界。 3.东坡画赞得禅髓[ML] 苏轼《维摩画像赞》所表达的不二禅机,使得当时最负盛名的禅宗大师宗杲也深为赞叹:"常爱东坡为文章,庶几达道者也。纵使未至于道,而语言三昧实近之矣,……观其作《维摩画像赞》,从始至终不死在言下。"其诗云: 我观众工工一师,人持一药疗一病。风劳欲寒气欲暖,肺肝胃肾更相克。挟方储药如丘山,卒无一药堪施用。有大医王拊掌笑,谢遣众工病随愈。问大医王以何药,还是众工所用者。我观三十二菩萨,各以意谈不二门。而维摩诘默无语,三十二义一时堕。我观此义亦不堕,维摩初不离是说。譬如油蜡用灯烛,不以火点终不明。忽见默然无语处,三十二说皆光焰。佛子若读《维摩经》,当作是念为正念。我观维摩方丈室,能受九百万菩萨。三万二千师子座,悉皆容受不迫窄。又能分布一钵饭,餍饱十方无量众,断取妙喜佛世界,如持针锋一枣叶。云是菩萨不思议,住大解脱神通力。我观石子一处士,麻鞋破帽露两肘。能使笔端出维摩,神力又过维摩诘。若言此画无实相,毗耶城中亦非实。佛子若见维摩像,应作是观为正观。(《维摩画像赞》) 此诗妙得不二神韵。"忽见默然无语处,三十二说皆光焰"之说,确能于一默的表象之外,别具只眼,宗杲誉为"这个虽是死蛇解弄却活,若彼三十二人所论,真个负堕时,即是无言胜有言。情知古人之意决不如此。"末四句阐发真幻不二,亦深得禅髓。宗杲赞赏此诗:"此是东坡说底禅,岂不是言语到,若非前世熏习得来,争解恁么道?"(《大慧录》卷18)苏轼深谙不二禅味,屡屡形诸吟咏。"妙湛总持不动尊,默然真入不二门。"(《荣师湛然堂》) "先生年来六十化,道眼已入不二门。"(《花落复次前韵》) 非独苏轼,唐宋诗家对不二禅机都特别心仪神往:"理诣归一处,心行不二中。"(骆宾王《秋日于天中寺寻复礼上人》) "自我向道来,于今六七年。炼成不二性,消尽千万缘。"(白居易《夜雨有念》) "参禅早悟前三旨,学道思归不二门。"(王十朋《悼僧德芬》) "更无一语堪酬对,已入维摩不二门。"(孙觌《能仁寺悟上人来枫桥访吾》) "玄入参同契,禅依不二门。"(辛弃疾《南歌子·独坐庶庵》) 凡此,都反映出维摩不二对中国诗歌产生了何其巨大的影响。 《维摩经》运用不可思议的不二法门,给禅宗思想、禅悟思维、禅宗机锋公案烙上了深深的印痕。由此形成的禅宗诗歌,流宕着禅定直觉意象,玲珑剔透,尽得风流。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所有用遮诠的禅宗诗歌,都是表达不二之旨。不二法门,成为了禅宗所向披靡的金刚剑,在棒如雨点、喝似雷奔、无言渊默、疾雷破山的禅宗机锋中,到处闪烁着不二的慧光。体悟了不二法门,也就能悟解禅宗的处世态度、接机方法、终极关怀,捕捉到闪烁在接机对答中的大机大用,从而契入超悟之门,以澄明悟心,融入禅宗诗歌的无尽藏中,从而使"不可思议"的禅诗,在不二法门的哲学背景下,焕射出无垠的璀璨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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