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无量寿佛崇拜

■　文平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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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宗教文化》2005年第1期

　　唐代以来，湖南郴州、衡阳、永州、邵阳，乃至广西、广东、福建、四川等省，佛教界及民间供奉崇拜的无量寿佛，是一位湖南土生土长的唐代高僧——释宗慧，名全真。信众认为他是无量寿佛应化，顶礼膜拜。由于无量寿佛全真的深远影响，他所住锡的湘源县，在五代时由县级升格为州，以全真命名，叫全州，沿用至今。到了宋朝，全真所驻锡的湘山寺先后五次受到皇帝的敕封。无量寿佛全真大师对当地宗教、民俗、文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全真(728?-867)，出生于郴州程水乡(今属湖南资兴县)天寿里周源山。传说其母熊氏净照夫人怀孕时，梦金色神人手执摩尼宝珠，从天而降，人室投怀。全真生而硕面大耳，骨瘠如柴，标姿异人，小名周宝。16岁到郴州城西北开元寺落发受戒，获赐法名全真。全真发弘誓，愿成佛道，报四重恩。他期望能亲近大德，修持向上一着。一天，全真遇到一位行脚道人，问：今天下名山，谁足当大善知识?道人告诉他，既怀此志，何不往径山!径山道钦禅师宗风严肃，自淮而南，皆目之为功德山焉。这年冬天，全真单瓢片笠，直造径山参礼。他在径山建禅关，跏趺于中，闭关坐禅，数年后出关，向径山请益。径山嗟叹曰：“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吾知汝所到矣。善自护持。”全真辩才无碍，凡有问皆能对答。此时安禄山出入宫掖不禁，全真预知国将大乱，拜辞径山，到南方云游。临别之际，径山嘱咐道：你的因缘在南荒，可以“溯湘而游，逢源阐化”。全真云游广东博罗县西北的罗浮山，这是岭南的宗教圣地，全盛时期，山上有18寺22庵，华首、明月、龙华、宝积和延祥等寺观闻名于世。之后，全真离开罗浮山，回乡探母，再经衡阳、永州，一路考察驻锡之地，至德元年(756)，来到湘源县。
　　湘源县在永州府东安县以南，境内海洋山为湖南省第一大江——湘江的发源地，因此而得县名。他来到湘山，登上笋布台远眺群山，见五华围绕，三水汇流，左峙钵盂，右列圣禅，香炉中卓。欣然叹道：“吾师记莉，缘不在兹乎?”他在湘山披荆斩棘，结茅庐自居，开荒引水，自耕自给，创净土院，说法传教。全真一边说法度人，一边应邀到湘源境内各寺庙广宣佛法，曾为45座寺庙、30座庵堂开示说法。太和八年 (834)冬，全真106高龄。僧俗万众为他庆贺诞辰，纷纷要求全真接受“湘山圣化主人”的称号。全真坚决推辞，说偈曰：“大地含灵尽主人，衣珠抛付赤穷身。劫逢百六含恨是，将挽天河洗法尘。”众人合掌俯伏启询：“庆赞征诚，方虞未尽。云何逢劫?乞赐法音。”
　　全真开示：“阃外将军令寰中，天子符会当有诏沙汰天下僧尼，违者法无赦。此吾释门十二年一大厄运，我将远避。大众各宜及早蓄发归农。毋(忤)于朝大法，佛法在心不在相，善自护持。”
　　寿宴结束，全真清理净土院中衣、粮，全部散发给僧俗。第二天天明，身披紫霞衣(，亦名无量寿衣)，足登青崆鞋，戴真空法冠，一顶斗篷，离开净土院，前往覆釜山隐居。
　　覆釜山西接都梁(湖南邵阳)，东连衡岳，出层峦叠嶂之上，插入云表，峭壁悬崖，不可登援。山上飞瀑流泉，清澈凛冽，山石千姿百态，不可枚指。全真游意其间，咏歌不辍，禅定自怡。会昌年间朝廷灭佛达到高潮，南方僧尼几无一漏网，全真则无恙。丙寅(846)春，宣宗即位，下诏恢复佛教。诏令下达的第二天，父老进覆釜山迎全真出山。全真离山，大雨接踵而至，全真吟偈语：“携将圣水驭香车，洒向湘源十万家。但得来苏真种子，何妨湿透旧袈裟。”湘源连续三天大雨，河沟塘田全灌足了水。全县人一片欢呼，称阿弥陀佛重来救我也。全真在佛盖山建草庐居住，为权设方便，巧示程途，说《牧牛歌》十首，引导众生还源返本。唐大中丁卯(847)春天，湘源邑人因为佛盖山路远山僻，亲近全真学佛参禅不方便，修葺净土院，制备新供具，坚请寿佛移驾。全真回到湘山净土院。咸通八年(867)，全真忽然对弟子圆镜、圆鉴说，五色界天请吾说法，吾将行矣。默然结跏趺座，弟子信众绕榻盈堂。最后说偈：“秋云叶须落，春来花自开。”安详往生。
　　对于无量寿佛的生年、岁数，文献中有多种说法：《湘山志》卷一载，全真生于武周长安四年(704)；《广西通志》载，寿佛生于唐玄宗开元十六年(728)。《湘山志》说寿佛“法腊百有六十六岁”；《广西通志》、《大清一统志》说一百四十；《湖南通志》记一百三十三；《惠州府志》记年一百三十二。记载虽不一致，但圆寂于唐咸通八年(867)，却都相当肯定。
　　无量寿佛圆寂后，弟子在笋布台下建院安寿佛龛。三七之日，夜晚龛顶放白毫光十一道，光中现佛像，遐迩声闻，奔趋瞻仰，尊全真为湘山祖师、圣化主人、无量寿佛。寿佛的真身在湘山，历代有封谥，为慈佑寂照妙应禅师，又号湘山祖师，万相主人。万历丙戌(1586)，无量寿佛真身一夕自焚。
　　无量寿佛全真驻锡的净土院，“兴于唐，显于宋”，历经唐代肃宗等十代皇帝，声名远播。宋朝徽宗、高宗、宁宗、理宗四位皇帝先后五次加封。景德年间，曾改净土院为景德寺。1101年，宋徽宗南巡，亲临湘山礼塔，改景德寺为湘山寺，名声大振，进入鼎盛时期，红门楼、玄武门、山门、大雄宝殿、真武殿、寺佛殿、布经楼、大悲阁、伽蓝殿、天台院、大施堂和敕书阁，错落有致，庄严无比，建筑群遍及湘山，占地 18000平方米，有“楚南第一名刹”之美誉。
　　郴州资兴县是寿佛的出生地，有许多无量全真的民间传说及古迹。传说“寿佛洞”曾是寿佛拜师学佛的地方；便江青布滩，有周全真亲手种植的樟树，后来长成覆盖近三亩土地的巨樟，人们称这棵樟树为“寿佛樟”。
　　湘中的邵阳地区，古称宝庆府。《宝庆府志》载：无量寿佛“嘉定元年始至邵州，隐东山，筑台诵《法华经》，下临深潭，双鱼飞立，豪光射人，寻去，遗袈裟一袭，沐浴盆，双履，石台，嫡锁藏所诵《法华经》。端平元年，郡旱，叩其像祈雨，应祷。郡守滕仲舍田立寺，后毁。今存乃嘉靖移建者。所遗袈裟、浴盆、朱履，每岁辨月六日，寺僧作会晒之，士女观者如堵，明季失于兵。”查嘉定元年，已是南宋时代(1208)，无量寿佛已圆寂数百年之久。《宝庆府志》如此记载，有两种可能，第一，年号错记；第二，是寿佛往生后灵验故事及传说，充分说明宝庆府一带均信仰、崇拜无量寿佛。
　　衡阳地区各县是寿佛信仰的重镇。《乾隆清泉县志》、《衡阳县志》、《南岳志》均记载有无量寿佛的事迹。清代高僧默庵法师撰修的《重修乘云宗谱》载释林间滁撰《乘云源流志原叙》，叙述无量寿佛与衡阳回雁峰的深厚渊源及雁峰寺虔诚供奉无量寿佛的事实：“天宝十四年乙未(755)，有无量寿佛挂锡于峰，寺僧见其形容古[怪]，意不留止宿。师曰：既不许宿，可借行僮。寺众戏之曰：行僮则无，殿前金刚奉汝一位，汝为如何?师以手指一金刚，而说偈曰：‘摩尼瓦砾混尘埃，有眼何曾识本来。昨日西方音信至，弥陀不在九莲台。’言讫金刚随即倒地，成一健童，负担从师而去。众惊讶曰：‘近闻郴阳有活佛，愧我凡僧肉眼’。众皆追至渡头，跪而泣曰：‘弟子凡夫，不识活佛，愿请还寺。’师揶揄曰：‘吾乃游僧，尔何言佛?’苦谓不已，师乃留袈裟一顶于寺，而说偈曰：‘云游僧者悟真空，千佛袈裟万代宗。山寺僧众留不住，五百年中归雁峰。’授讫携杖而去。因建无量宝阁于法堂之后，塑其形像，以示寄迹。”无量寿佛所赠之袈裟，被雁峰寺僧奉为镇寺之宝，僧人及信众顶礼膜拜。明清之际，雁峰寺建寿佛殿。因为当年寿佛留下偈语“五百年后归雁峰”，四方檀越相信无量寿佛早已回到回雁峰，每年农历二月初八，纷纷前来顶礼瞻仰，动以万计，烛光弥天，香烟浸地。

　　民国年间，寿佛信仰在衡阳仍十分盛行。 1943年，太虚大师到衡阳弘法，驻锡大罗汉寺，听雁峰寺僧人介绍无量寿佛的事迹，欣然命笔，赋诗《赠雁峰柏师》，盛赞寿佛德操，诗云：
　　闻道雁峰寿佛寺，异迹尤称世所稀。
　　寿佛乃是郴州产，一登衡霍心地开。
　　自性宝藏用不竭，神功圣德般般齐。
　　一旦因缘时节至，潜辉幽光扬太微。
　　金刚倒作金刚姹，柳标横担头不回。
　　东州全州无定踪，彼岸此岸两俱离。
　　一去全州尤奇绝，河流能塞山能移!
　　消息悠悠迄今日，五百再来应符期。
　　太虚大师另有一首《和柏师》中也有“寿佛宗风自一家，名山胜事总堪夸!”之句。
　　寿佛信仰还在长江以南的广西、广东、乃至福建、四川、湖北等地广为流行。《湘山志》记载：唐宋间，寺在湖广宝(邵阳)、衡(衡阳)、永 (永州)、道(道州)、郴(郴州)、靖(靖州、)武(武冈)者，曰铁佛、曰雁峰、曰光孝、曰开元、曰报恩、曰法华、曰天予，在广东肇香山、阳江者曰光孝、曰无量、曰天予，在广西桂平吾(梧州)、横(横山)、柳(柳州)、庆者，曰万寿、曰光孝、曰寿佛、曰开元、曰湘山，供奉师像，至今香火兴崇……
　　值得注意的是，前来朝拜的香客“皆以水旱兵火之灾，疫疴之厄，嗣续之艰祷，罔不应报也。”朝拜无量寿佛，有求必应，十分灵验，极具民间信仰意味。由于无量寿佛的深刻影响，广西全州的湘山寺成为中国南部数省香客朝拜的圣地。有两个民间节日与寿佛信仰相关：二月初八香花会，七月七日晒衣会。江苏、浙江、福建、湖南、湖北、广东、广西众多人士“囊负香烛，络绎于道”。
　　《湘山志》记载，全真去世以后，经常显灵于世，驱灾除患。民众相信他是阿弥陀佛的化身，但凡遇到灾患，诸如久旱不雨、蝗虫为患、水患、火灾、匪患、乃至于求嗣，必求祷于寿佛，求必有应，“屡祷屡应”。
　　寿佛崇拜应与中国人追求长寿的愿望相关。寿佛活到130岁以上，实属罕见，人们自然生出一层神秘感，一种敬畏、敬仰。
　　全真是一位佛学大师，有数十万言的著作流行于世。全真的弟子圆镜、圆鉴曾编辑《遗教》十二部，每部十二卷，计有114卷，总计数十万言，收录寿佛避难在覆釜山，于演经台所演说开示的歌偈，已散佚。寿佛另一著作《湘山百问》，是全真门徒汇录寿佛解答学子的疑问，有关于经典的义理的解答，能从中窥见寿佛的佛学见解。现仅存残篇。
　　寿佛自幼善于歌唱，他出口成章，善于用偈语教化众生，有《牧牛歌》十首，受到学者重视。
　　会昌法难之后，全真再度回到湘山净土院，弘法方式发生重大变化，一改机锋棒喝的做法，每天召集徒众开讲《无量寿经》，参学十二观。《湘山志》记载，“或善男女来请教，寿佛酬以信心念佛而外，无复他语。”无量寿佛讲《无量寿经》，教信众以信心念佛，参学十二观，已由修禅而转入净土法门。
　　寿佛在弘扬佛法过程中，强调佛法与生活实际相结合。对前来求佛法者，寿佛告以“说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对士大夫，则曰“忠孝是佛”；对农工则曰“勤俭是佛”；对商贾则曰“公平是佛”。《湘山志》载：庚午(850)夏天，永州刺史韦宙办斋供佛，礼请无量寿佛。太守问无量寿佛延年长寿之术。师回答：“公欲长年乎?忠国勤民，以循良继先躅，以福涌贻子孙，即其术矣。”士绅庶民纷纷顶礼，争先恐后施舍金钱供养，寿佛一概谢绝，说：我要这些东西作什么?不如把这些金钱去交租税、拯救穷苦和孤寡，作一个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