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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古诗集中,常常见到许多描写山水风景,及身处风景中的禅者的禅诗。这些禅诗的作者,大都是对佛教颇有参学体会的佛教居士或者僧人。禅宗的般若理趣,在他们的诗作中有着生动且优美的体现。这些诗作,都具有迥异于世俗诗歌的清净空灵的意境。 大文豪苏轼,自号“东坡居士”,素喜参禅打坐,与吴越高僧友善往来,《五灯会元》列他为东林常总照觉禅师法嗣。其诗《庐山烟雨》云:“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庐山变化多端的烟雨景色,和浙江波澜壮阔的钱塘潮,自古蔚为名闻天下的胜景,古今有多少文人墨客为之倾倒和咏叹,如果未能到这等风光宝地见识一番,恐怕是会遗憾终身的。然而到达之后,却发现并无奇特之处,依然是庐山烟雨和浙江浪潮。此诗前二句比喻禅悟之前,因为人心受外物牵制,所以千念万虑都放舍不下,妄生爱憎取舍等迷妄的,隋执和情见。后二句比喻经禅修而见到自心的本来面目之后,明白了本地风光,法尔如是,一切外物,都是自心的显现,众生本具的佛性在悟前与悟后,并无改变,依然是“庐山烟雨浙江潮”。如高僧青原惟信禅师云:“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人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东坡居士的这首诗与此语意趣相同。 东坡居士赠给自己的传法师傅东林常总长老的禅悟诗云:“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拟人。”真如实相,横遍十方,竖穷三际,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所以在一个悟了自心本性的禅者看来,潺潺的清溪流水声,都是佛陀以其具足相好庄严的广长舌在宣说美妙的佛法,青山绿树和大自然的万种景色,都是佛陀的清净法身的显现;迷离的夜色中的溪光山影,在觉者的心目中,都是在唱颂着佛陀的八万四千美妙的教法;这些教法是那么的博大精深,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真不知道今后如何向人用言语阐明。 有很多禅诗,虽通篇未明显地谈佛理,但是,作者把自己的禅修体悟用景物描写的方式生动地表现了出来,使得全诗充满禅趣和禅机,可谓“不著一字,而尽得风流。”如唐代高僧法振诗《月夜泛舟》:“西塞长云尽,南湖片月斜。漾舟人不见,卧人武陵花。”西塞的天空清澈得没有一丝浮云,波光粼粼的南湖倒映着深蓝天幕中的一弯斜月;在这样静谧的月夜里,只见兰舟在水面上独自漂荡,而不见驶舟之人;原来他静卧舟中,枕月梦花,已进入了世外桃源的美妙境地。全诗如画如幻,一片清幽的禅悦之韵。有“云门宗中兴之祖”美誉的宋代高僧重显禅师涛《春日示众》:“门外春将半,闲花处处开。山童不用折,幽鸟自衔来。”在山花处处烂漫盛开的春天,禅者的身心是那么地安详清净和明澈,与天地万物和大自然是那么地和谐一体,感得天空飞翔的小鸟都欢喜地衔花亲近供养。 宋末元初高僧雪岩祖钦禅师,为临济宗第十七代传人,其诗:“竟日窗间坐寂寥,岩前稚笋欲齐腰。幽禽忽来藤花落,涧瀑飞声渡石桥。”禅师整日在山岭间的小屋里静静地修观心性,屋前绿竹林中的岩石边上,青嫩的竹笋正在生机盎然地挺拔向上;栖息在幽深的涧谷中的山鸟,欢唱着婉啭的歌儿在山林间自由自在地飞翔,野藤花在清新的山风中轻轻地飘落;山涧里的悬泉飞瀑,随着淙淙的清流渡过了石桥。在身心洁净无瑕的禅者心目中,这一切都是真如本睦的显现,无一不是在演说着清净的妙法。 宋代诗僧祖可诗:“坐见茅斋一叶秋,小山丛桂鸟声幽。不知叠嶂夜来雨,清晓石楠花乱流。”诗僧在茅斋静修,一片飘零的落叶,告诉了他秋天的消息;山岭中的一丛丛苍郁的桂树,正散发着脉脉的桂花清香,鸟儿们清脆的啼鸣更增添了山间的幽静;重峦叠嶂的山间一夜风雨,清晨时分,离枝的石楠花纷纷随着山溪涧水流逝。北宋著名诗僧清顺诗:“竹暗不通日,泉声落如雨。春风自有期,桃李乱深坞。”苍翠的竹林映蔽天日,一片幽寂之中,泉声清淙,飞落如雨;自然如期而至的春风,使娇艳的桃花李花在山坞深处烂漫地绽放。赐号文慧大师的南宋诗僧守璋的禅诗《晚春》,颇为宋高宗赞赏并御笔亲书。其诗云:“草深烟景重,林茂夕阳微。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深长的百草丛导致烟景层层,茂盛的林木使夕阳的余晖显得黯淡;没有风雨的吹折,盛开的鲜花也必然终将凋落,生长的柳絮也必然会飘散成飞絮。如泰戈尔的诗所云:“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在清静的禅者看来,春风,秋叶,树木,翠竹,溪流,清泉,花开花落,世间万物都是自己本心的显现,无不充满着慧光灵性,生命的律动也都是那么的安详,自然,和谐,缘起缘灭,法尔如是。 有很多风景禅诗,是描写与僧人相关的题材,这些禅诗都富于空灵的意境和禅趣。如有“五言长城”美誉的唐代著名诗人刘长卿,与高僧灵澈上人(为唐代著名诗僧)有着真挚的友谊,其诗《送灵澈上人》云:“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夕阳,青山独归远。”静穆浑厚的晚钟声从苍茫山林中的竹林寺远远地传来,是灵澈禅师该回寺的时候了。斜阳夕照中的禅师带着竹笠,独自在绿树青山中渐渐远去。全诗精美如画,灵澈禅师清寂安详的风范与优雅的诗隋画意完美地水乳交融。宋朝南岳衡山僧人文政诗:“山鸟无凡音,山云无俗状。引得白头僧,时时倚藜杖。”山野中的鸟儿婉啭的歌声清幽绝俗,在千峰万壑间舒卷自如的白云无尘俗之状,使得在远离尘嚣的山寺里清净修行的白发老僧,时时倚杖伫立欣赏,怡然自得。在心无俗虑的修道者的心目中,外境也是那么的清净脱俗。 自号“香山居士”的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尊崇佛教,喜参禅实修,写了大量的佛教诗歌。其诗《寄韬光禅师》云:“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诗中同时运用了东、西、南、北、前、后、上、下八个方位词,给人以诗味回环、禅韵十足的艺术享受,同时也展现了十方无限的广阔空间,令人感受到禅师无所执著挂碍、宽广圆融的修行境界和高风雅致。在这样一个清溪水流,云霞缭绕,山花烂漫,晨钟暮鼓的清净古寺中,高僧韬光禅师正在清静地禅修。诗人遥想,禅师的智慧和德行是如此的高妙,他行道宴坐之处一定是人天景仰,美妙的天香和桂子都在缤纷地飘落。 宋若冲觉海禅师诗:“碧落静无云,秋空明有月,长江莹如练,清风来不歇。林下道人幽,相看情共悦。”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里,碧蓝的天空恬静得没有一丝云彩,—轮晶莹的明月给人间洒下了柔和的清晖;如水的月光下,碧波盈盈的长江就象舒展的丝缎一般明澈,柔润的晚风飘送着山野的清香;禅者们在山林里静静地修心养性,他们的身心是这么地清净愉悦,与宁静美妙的大自然是这样的和谐。 明朝陈献章诗《寄太虚上人》:“太虚石洞 居,孤寂少人依。远客携琴至,逢师乞食归。一莆青草上,四面白云飞。尽日无言谈,岩花落满衣。”高僧太虚上人长年在远离尘嚣的石洞里禅修,很少与世俗人交往。同道的知音好友携带古琴不期而至,二人在山间青青的草地上,抚琴赏音,终日无有言谈;禅者清静高洁的身心,与悠扬清雅的琴声仿佛合而为一,不知不觉间,山岩上的鲜花落英缤纷,洒满了禅者的衣裳。 有很多禅诗是写习禅的居士或者僧人去佛寺或隐修之地参访修学的感受的。如唐朝著名诗人常建诗《题破山寺后禅院》:“清晨人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诗人清晨去自己仰慕的古寺参访,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山间高耸入云的树林。青青翠竹林间的小道蜿蜒曲折,通往幽静之地,禅房掩映在繁花茂木的深处。山林美妙的景色令鸟儿们也身心喜悦,清澈的潭水和明净的倒影,使禅者更能体晤到自心本来的清净与空明。在一片静寂之中,唯有古寺钟磬悠扬的清音萦绕不绝,令闻者涤除俗虑,怡然自得。 唐朝著名诗人王昌龄诗《题僧房》:“棕榈花满院,苔藓入闲房。彼此名言绝,空中闻异香。”丛丛簇簇的撩阀花明媚地开满了寺院,细柔的绿苔延伸进了僧房;诗人和寺僧—起静静地参禅打坐,都沉浸在超绝名言、难以言说的法喜禅悦之中;正此时,闻到了空中传来清雅的异香。此诗借用了—今典故来说明自己的法喜之乐:佛祖释迦牟尼住世的时候,其解空第一的大弟子须菩提尊者,在岩洞中静默禅修之时,因其证悟的境界高妙难以思议,感得天人从空中飘洒下漫天异彩纷呈的香花供养尊者。谢灵运第十代孙皎然,博通佛典且精通经史,为唐代著名诗僧。其诗《闻钟》:“古寺寒山上,远钟扬好风。声余月树动,响尽霜天空。永夜一禅子,泠然心境中。”在清幽寂静的明月之夜,寒山上的古寺的钟声随着柔和的晚风远远地飘送;袅袅的余韵在旷远的霜天空中久久回荡,使皎洁的月光下静穆的古树也为之触动;古寺中有一位僧人在彻夜静坐参禅,他安详的身心都融入了这样清寂澄澈的空灵境界之中。唐朝诗人刘长卿诗《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在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春天,诗人去山间寻访隐居的禅者。他一路上寻幽访胜,在苍苔上发现了禅者的屐痕。修道者隐居之处,轻盈的白云飘浮在静谧的江渚上,嫩绿的春草掩闭了久不开启的门庭,道人并不在家。此时山雨刚过,柔润的春雨洗濯过的青青松柏更加苍翠欲滴。诗人于是依随山势而行,峰回路转,来到溪流的源泉处。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花正在春风中绽放着笑颜,缤纷的落英正随着溪涧的清流漂逝。面对这充满禅意的清净美妙的景象,诗人不由得澄怀净虑,身心都融入这无言的禅悦之中。 这些清新优美的风景禅诗,呈现给世人的,是春花烂漫的山林,秋意浓郁的月夜,云雾缥缈的峰壑,晶莹清澈的溪涧,生机盎然的大自然中的古寺,和安详恬静、清净哈悦的禅者。这一切对终日奔竞忙碌、身心疲惫的现代人来说,是一方可以让心性得以休息的宁静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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