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缘 中国禅
　　李阳泉
　　今年深秋，少林寺禅堂打禅七，我和好友张伯元先生相约来到少林的时候，已经打完了5个七。在永信方丈和少林禅堂首座惠通禅师的特许下，我们获得了极为殊胜的因缘：进入少林寺的第一禁地——禅堂，体验了一次禅者的生活。
　　选佛场
　　打禅七非比寻常。日常的修行深浅需要在打七时取证。自古以来，无数禅者都是在禅堂中悟到人生的真理，彻见自我的本性而成为一代人天师范。
　　知道方丈和尚已经应允我们与众位禅者坐一炷香，突然有些紧张。这是一个让我们兴奋的消息。大概在少林禅堂坐禅七以来，我们是唯一被允许进去体验的“俗人”。可是，一个半小时的盘坐，还要面对几十位禅师的“监督”，我能坚持下来吗？退出禅堂，发现门前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下联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这“选佛场”便是禅堂的别称。这里的“选”与我们俗世间的选举不同，后者取决于大家的判断，而在这里，能不能开悟，只有禅者自己清楚。
　　“当……当……当……”一阵清脆的敲击声由小变大、由远而近，这是钟板在响。禅堂中，这就是号令，被称为“龙天耳目”。钟响的长短和次数都代表着特殊的含义，禅者闻之，便知该如何了。禅者们踏着叫香声走进禅室，永信方丈也来了，我和张先生尾随进去。
　　永信法师坐禅 李阳泉 摄
　　禅室正中是达摩祖师的坐像，他双目微闭，嘴角泛着浅浅的笑，让人感到亲切。来不及细端详，在维那师的一声号令中，众禅者纷纷落座于禅凳上。永信方丈坐进了黄幔下的“维摩龛”里，威仪堂堂。我们也被维那师安排坐下，他冲我们很和善地一笑，轻轻地示意我们身后有裹腿布。我把布拿出来，盖在腿上。记得曾听一位法师讲过“十病九风”的道理，在禅堂中，禅者很注意防风。我盖腿，防风在其次，遮住盘得不标准的腿怕是更重要些。
　　灯暗了下来，禅堂无比寂静。
　　对面的立柱上有8个字：照顾话头，念佛是谁。我试着从“念佛是谁”开始想。是谁呢？是我吗？我又是谁？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出来。思绪飘飞，我的心却始终没有静下来。很快，我的腿开始疼了。眼角的余光看着诸禅者，他们都神态安详，令人起敬。我不敢动，怕自己换腿的声音打扰了禅修者。腿渐渐由痛而麻，最终失去了知觉。我干脆不和它较劲了，努力想别的事情。记得曾经读到过的一篇谈禅坐感受的文章中说，如果不能入定，总是胡思乱想，那就任他胡思乱想，想得累了，也就不想了。我试着让自己天马行空……
　　规矩多
　　“啪！”监香师巡香的时候，用香板打了一位昏沉着的参禅者肩头，受板的人赶紧坐直了身子。这是禅堂中的规矩。坐禅的时候，必须遵守戒律，由戒生定，由定发慧，方可有成。尤其是在众人同修的禅堂中，还牵扯到别人的修行，一定要认真对待。千百年来，禅堂中总结出的规矩无数，其中最为有名的是《金山规约》。维那师说，这些规约是历代祖师针对修行者的习气制定的，参禅就是帮人灭掉这些习气，习气灭掉了，妄想也就随之减少了。
　　监香师用香板打了禅修者，禅修者应当感恩他。据说在一些禅堂中，有的修行者很希望多吃香板，因为这样可以消除业障。我就很希望能挨上一板，算是禅堂的纪念，可这心念刚刚一动，养息香结束了。终于坦然地换了一种坐姿。
　　接下来是行茶。先有护七师父把粗瓷的茶杯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中，然后是行茶的师父手提大壶走到每一位禅者面前倒茶。行茶者很谦谨，受茶者则依旧专心在照顾话头上。必须用右手接，如果为了表示感谢用双手接，那就犯了规矩，一准儿要吃板子的。喝茶的时候，要一气儿喝净杯中水。茶入口中，甘冽无比，可竟品不出是什么茶。心中暗恨自己如偷吃人参果的八戒，原想再喝一杯，但行茶师父已开始收杯。禅者们把杯子用三个手指夹着（如莲花指）放在地上，自然成一条线。收杯的师父一次收起十几只杯子，围成圈儿放在竹篮中，提走，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
　　行香。绕着达摩祖师像一圈，一圈……由慢而快，最后竟疾步如飞。维那喊了一声“起”，众禅者低首弯腰抱大腿，也跟着喊一声“起”。那喊声蕴含着大悲，在寂静的禅堂中訇然洞开，似浊浪排涛，令人绝倒！
　　放参了。一瘸一拐走出禅堂大门。永信方丈很关切地问我们感受。张先生说：“感觉前世曾在此修行过。”我说：“安知前世我非僧？”
　　有所悟
　　永信方丈说：“我最近去了好几个国家，所到之处常常听人谈起我们少林的禅堂，很多人想来此体验，我不敢答应，不敢打扰了各位同参。我对海外友人讲，参禅修行是佛教徒的根本，少林禅产生于少林、产生于嵩山、产生于中原，有着一千多年的根基，是中国禅的直接体现。中国禅应该是神圣的。”
　　寥寥数语，大和尚道出了一个崭新的概念：中国禅。沿着这思路想下去，就在这五乳峰前，达摩祖师开创了中国的禅宗，一代又一代地传承，直到六祖慧能。一花开五叶，而五宗在禅堂中相会，又归为一统——中国禅。这是不可思议的因缘造化。
　　惠通首座的开示别具一格——他手持香板打了每一位参禅者肩头两下。当然也包括张先生和我。那轻轻的两个香板，打在肩上，一如扣在心中，令人震撼。
　　在禅者的眼中，大地万物皆是禅机，未悟道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悟道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但是前后看山水的心境不同了，悟道后的山水景物与我同在，和我相融，任我取用，物我合一，相入无碍，这种禅心是何等地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