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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裕锴:禅宗语言研究入门 第一章 第三节 《祖堂集》的话语霸权 |
 
周裕锴:禅宗语言研究入门 第一章 第三节 《祖堂集》的话语霸权 根据上文的历史回顾我们可以看出,过去三十年来,已有不少学者以《祖堂集》作为考察禅语的对象,而近几年关于《祖堂集》的硕博士论文越来越多,在禅宗专书语言研究中几乎形成一枝独秀的局面。这表明我们的研究越来越向纵深发展,探讨的问题越来越细致,值得称道。但有一种倾向却令人担忧,由于大家主要把注意力放到《祖堂集》上,相对忽视其他重要的禅宗典籍,以至于造成选题过于集中,从而导致重复研究的状况。以袁宾所指导的九篇硕博士论文为例,涉及《祖堂集》的词语、助词、谓语动词、代词、量词、数词、介词、词缀等各方面,田春来的博士论文《〈祖堂集〉介词研究》(2007年)与李福唐的硕士论文《〈祖堂集〉介词研究》(2005年)甚至连题目都完全一样。 诚然,《祖堂集》是研究唐五代口语的极佳材料,它的语言学价值无可非议。我们尊重它的理由类似于尊重敦煌本《坛经》,认为它不像后来的禅籍那样经过人为的删改加工,因而更多地保留了历史的原貌和口语的真实。然而,由于没有一个古人的录音能保留到现在,所以我们研究古代汉语,哪怕是白话口语,都得依据文献上的文字记载。我们面对的是书写的历史,它与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之间的关系究竟应该如何建立,并不是简单的事。更何况禅师一向是看重口传心授,而不重视文字的传承,禅宗经典的集成,也多是由弟子根据口述的记录整理而成的。由口传到书写,其中不只是简单的复制,而是经过非常复杂且微妙的意义转换。保罗·利科(PaulRicoeur)在讨论口语与书写文本的关系时,提出过很深入的意见。他发现,由口语转到书面语的过程中,许多意义已经流失,因为口语在场的那种 情境 (context) 有时候这种情境是构成意义的非常重要的因素 在书写的文本中却是 缺席 (absence)的。所以,在一定意义上,通过书写的文本永远无法表现口语在场的完整意义PaulRicoeur,FromTexttoAction:EssaysinHermeneutics,2,Evanston:NorthwesternUniversityPress,1991,pp.106 109.。在这一点上,早期的敦煌本《坛经》以及《祖堂集》的记载,在真实传递 情境 方面虽比《景德传灯录》等后出禅籍稍微优越,却也只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关系。换句话说,《祖堂集》和《景德传灯录》只不过是来自不同的 书写 传统而已,它们作为与真正的 口传 对立的形式则并无两样。 这里就出现几个问题: 其一,《祖堂集》是不是完全真实地反映了唐宋时的口语?当然我们知道,《祖堂集》是南唐静、筠两个和尚裒辑已有语录而成,那就涉及原始的语录记录者在多大程度上忠实地记下了祖师口头的原话,语言在转化为文字时是否有所走样?静、筠二僧又在多大程度上忠实地抄录了已有的语录?裒辑时是否有所加工改写,以纯体例? 其二,据衣川贤次考证,韩国海印寺《祖堂集》刻本并非静、筠二僧所编纂的最初形貌,乃成于北宋初。既然如此,今人研究所依据的版本已非裒辑时的原貌,更遑论祖师口语的原始记录。那么,时间上和性质上与今存《祖堂集》相似的《景德传灯录》是否也应具有大致相同的语言价值? 其三,任继愈有这样一种说法:敦煌本《坛经》虽然提供了较早的有价值的资料,但也要考虑到,此后的版本成书虽迟,其中包含的思想却可以很早任继愈《敦煌〈坛经〉写本跋》,收于《任继愈禅学论集》,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31页。。同样,我们也应该考虑,《景德传灯录》成书虽迟于《祖堂集》,其中却是否可能包含有早期祖师的语料? 其四,《祖堂集》在禅宗发展史上对禅籍语言到底产生了多大作用?以它为标本,是否能真正代表唐宋禅籍的语言原生态?如何看待比《祖堂集》更广为流行的其他禅籍的语言价值? 我们在强调《祖堂集》作为口语化石的重要性的同时,也得承认,从传播学的意义上说,这部书因为流至海外,经数百年尘封,对中国本土的禅籍语言的影响也就相对有限,不仅比不上《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这样的著作,甚至可能还不如《碧岩录》、《正法眼藏》、《古尊宿语录》、《大慧语录》等。也就是说,传播面更广泛普及的文献所记载的语言,肯定会对语言的发展产生更大的影响,即使它所记录的并不是真实的完全的口语,也应该有不容忽视的研究价值。比如宋代诗学的以禅喻诗,如 反常合道 、 句中有眼 、 点铁成金 、 夺胎换骨 、 中的 、 参活句 、 饱参 、 妙悟 、 识取关棙 、 向上一路 、 透脱 ,大都出自宋代人编纂的禅籍,虽然也有与《祖堂集》重合的例子。这意味着《景德传灯录》等著作的经典性质,可能比《祖堂集》更深刻地影响到后来禅籍的言说方式,也可能更具有社会性。比如,苏轼、黄庭坚等一大批文人就很熟悉《景德传灯录》,朱熹这样的理学家年轻时常习《大慧语录》。而所谓祖师的一千七百则公案,更与《碧岩录》、《从容庵录》、《禅宗颂古连珠通集》这类禅籍有关。 陈寅恪曾经指出,即使是历史上的伪材料,也可以当作真史料来使用。马克瑞在禅史研究中也体验出 不是真的,所以更加重要 的定律马克瑞《审视传承 陈述禅宗的另一种方式》,《中华佛学学报》第13期,2000年,第286页。。这样的定律也可移植到禅宗语言研究上来。历史上不同时期出现的各种不同版本的禅籍语言,不会阻碍我们了解祖师 真实的口语 ,反而更加丰富了我们研究的视野和语料,给我们提供了不同时代、地域和派别之间流行的更真实多样的禅语风貌。 所以,在此我们应该想想所谓的语料价值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我们一拥而上哄抢出土的新发现的具有考古学意义的新材料时,是否还应该考虑世俗流传、大众习知的常见旧材料的新意义?其实,对于语言学者而言,《祖堂集》固然是新语料,《碧岩录》、《古尊宿语录》也未必是旧相识。仅从项楚纠正《五灯会元》点校错误数百例来看,可见传世禅籍中的语言问题远远还没有解决。显然,当前禅宗语言研究过分集中于《祖堂集》恐怕未必是一件好事, 《祖堂集》热 在引领研究走向精深的同时,也可能会带来低层次研究的重复拥塞。所以,我们应警惕禅语研究中《祖堂集》 话语霸权 的陷阱,对其他后出传世禅籍的语言现象给予应有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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