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间性看弥勒净土之意趣

作者：成建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弥勒菩萨不同于其他菩萨，他是贯穿大小乘佛教的一生补处菩萨，在小乘佛教里亦有其特殊的地位和身份认同。这是因为弥勒菩萨是继释迦佛之后，将于末法终了之时下生到人间来化度众生的未来佛。有关弥勒菩萨或弥勒佛的信仰，在中国，无论是民间还是在佛教内部，历来都有较深的群众基础和影响。弥勒净土信仰，曾经是中国早期净土信仰的主流，所以弥勒净土思想及其信仰与实践，在我国净土信仰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探讨弥勒净土思想，不仅有利于我们了解中国早期净土信仰的面貌和特点，而且对建构和谐社会庄严我们的人间国土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弥勒信仰之肇端

弥陀净土信仰兴起于印度西北部，是伴随大乘佛教运动而出现的，东汉时期传入我国。法显的《佛国记》中就有所谓“北天竺道俗立弥勒像，竞相供养”的记载。在中国，愿往生兜率天，最早信奉弥勒的追随者，当推东晋的道安。梁慧皎《高僧传》卷五载有：“安每与弟子法遇等，于弥勒佛前立誓，愿生兜率。”［汤用彤校注，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183页。］所以，从史料记载推断，中国早期的净土信仰，不是弥陀净土，而是弥勒净土。而弥勒信仰，实际上包括以下两个部分：一是对现居兜率天内院的弥勒菩萨的信仰，即发愿上生兜率天，亲近弥勒，闻听正法，得不退转；二是对当来下生弥勒佛的信仰，即发愿随弥勒一同下生来净化人间，以达到善根的成熟与解脱。前者称弥勒上生信仰，后者称弥勒下生信仰，前者出现较早，后者稍为晚出。因此，从上述记载看，道安及中国早期弥勒信徒应该多是弥勒上生信仰者。

二、净土信仰之分化

在弥勒净土和弥陀净土相继传入中国内地的初期，人们并不特别看重两种净土法门的差异，往生兜率抑或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全凭信仰者本人的意愿，其间并无高低优劣之分。如释道安笃信弥勒净土，而其嫡传弟子慧远则是西方净土信仰的倡导者。所以，对净土信仰者来说，往生何处，一任因缘，如虔信弥陀者，则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若心系弥勒者，则往生兜率天。然而，随着《摄论》的译出，弥陀信仰得到进一步提倡，两种净土的差异性被彻底道破。唐怀感《释净土群疑论》中说：“《摄论》至此，百有余年，诸德见此论文，皆不修西方净业。”［《大正藏》卷47。］这种观点，后来为善导大师所推崇。善导认为，佛的本愿力弘深无边，凡夫众生依恃佛的本愿力，一定会被摄受往生净土。净土立教，是以救拔凡夫往生极乐为鹄的，净土本身是佛的悲愿所庄严的国土，末法时期的众生，舍此别无其他解脱法门。此外，天台宗智者大师在《净土十疑论》中称，“西方易往，兜率难生；西方殊胜，兜率下劣”，［同上。］从而引起了社会上关于两种净土孰胜孰劣和往生难易等方面的持久论争。

三、弥勒与瑜伽行之渊源

弥勒信仰及弥勒法门与大乘瑜伽行派关系密切，瑜伽行的本经、本论《解深密经》和《瑜伽师地论》据说都与弥勒有关。弥勒法门在教理上通于法相宗及华严宗，在行证上又包括了净土及禅观。《婆薮盘豆法师传》中说，“无著菩萨往兜率天，听弥勒菩萨说大乘空观，尔后数上兜率多天，咨问弥勒大乘经义。弥勒广为解说。随有所得，还阎浮提，以已所闻为余人说，闻者多不生信。无著法师即自发愿：我今欲令众生信解大乘，唯愿大师下阎浮提，解说大乘，令诸众生皆得信解。弥勒即如其愿，于夜时下阎浮提，放大光明，广集有缘众，于说法堂，诵出《十七地经》，随所诵出，随解其义，经四月夜，解《十七地经》方竟。”［《大正藏》卷50。］又说，“无著菩萨亦登初地，证法光定，得大神通，事大慈尊，请说此论。” 所以，大乘佛教普遍认为，弥勒菩萨是大乘瑜伽行教义的肇起者，许多大乘瑜伽行的重要经典的实际始作者是弥勒菩萨，无著、世亲等大菩萨不过是其代笔者而已。由此，弥勒信仰遂成为法相宗修行的共同信愿是可以理解的。

四、弥勒净土人间归趣

正如我们在上段文字中提到的，除释迦佛外，弥勒是唯一的贯穿小乘到大乘的菩萨。《弥勒上生经》中说，弥勒是“不修禅定，不断烦恼”的凡夫菩萨。［《大正藏》卷14。］说他“不修禅定，不断烦恼”，并不等于说他没有修行。他是以大乘佛教“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的菩萨精神，在五浊恶世中以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等六度万行去广度一切众生。那么，有人不禁要问：像弥勒菩萨这样不修禅定、不断烦恼的人，怎么可能成佛呢？佛是这么回答的：唯有弥勒才能当来成佛，因为弥勒行菩萨道。菩萨行者多重于利他，是从利他中去完成自利。

弥勒净土的真实意义是为建设人间净土，因为弥勒成佛是在人间，人间无数苦难的众生将因为弥勒下生成佛而得到救度。所以，人间净土是弥勒净土思想的特色与重心所在。《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大正藏》卷27。］中关于描述弥勒下生人间净土情形的经文中可以看出，轮王是以正法“五戒十善”来教导人民，使人民过着长寿、繁荣、欢乐、富裕、宁静的生活。佛教一向推崇轮王政治，这与印度文化有关系。在轮王德化的国土中，又有弥勒佛出世。弥勒佛用出世间的正法来教导人们，趋向解脱。有如此理想的政治与完善的宗教并行，这正是人类共同的理想世界——人间净土。所以，弥勒净土的重心就是实现人间净土。因为佛陀的教法，是针对现实人间众生的苦难，去帮助众生解决现实问题的。

五、结语

从上述分析中不难看出，弥勒净土与人间净土是相互关联、相辅相成的。根据《弥勒上生经》，兜率净土是一个极其清净庄严的地方，凡生此净土者，皆可亲闻弥勒菩萨讲经说法，于无上道得不退转。但这并不是最终目的，往生兜率净土者，将来还会随弥勒菩萨重新降临人间，成就清净圆满的人间净土，这便是弥勒净土信仰的归趣，同时也是弥勒菩萨的本愿。弥勒净土所具有的成就人间净土的特色和意趣，更为近代以来所提倡的“人间佛教”思想，提供了宝贵思想源泉和理论基础。信仰弥勒净土，就是教诫人们要在现世人间积善累功，大行菩萨道，营造一个“五戒十善”的和谐社会氛围，为建构庄严的人间净土而发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