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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六、娑婆的尽头 (一)寻找传统 |
 
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六、娑婆的尽头 (一)寻找传统 “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我抬起头,曲珍微笑着看着我。 我这学期燕大选修的藏语文学课,还有几分钟就开始了。 我笑着把书包拿开,让她坐下。 “你们在学什么?”她问我 我把手中的书递给她。 “密勒日巴尊者传,你读过吗”我问她 “我听说过,没有看过。”她说。 认识曲珍是在民族大学的藏语课上。那时我正在准备考人类学研究生,看书看得无聊,听朋友说那里有初级的藏语课,我就去了。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找到教室,呵,人还真不少,我赶忙走进教室。 “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我走到一位戴着眼镜皮肤有点黑的女生旁边。 她抬头看了看我,没有回答,把书包挪开了。 我对这课讲些什么,讲到哪里一无所知,免不了要向同桌的这位女生请教。聊了几句,我问她:“你是藏族?” “你怎么知道?” “卫藏地区?” “你怎么知道?”她越来越惊讶。 我为能从汉语发音听出她是藏族,又靠外表猜对她是卫藏人感到有点得意。不过我不能确定她来自前藏还是后藏。 得意没多久,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是藏族,来学初级藏语干什么?” 原来,曲珍家是拉萨的,从小父母让她到单位的子弟小学上学,那个小学又是汉族人的子弟居多,用汉语讲课,所以她一直只会说藏语,不会写藏文。 “我妹妹从小都是双语教学的,我是家里唯一不会写藏文的人。”曲珍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的成绩倒是比她妹妹好多了,能考到北京来,她妹妹现在在拉萨上大学。 曲珍的专业是社会学,算是和我专业有点关系,那时正上大二。从那时候起,我有时向她问问藏语,她也有时候问问我社会学;慢慢的也就互相熟悉了。 这学期,我把燕大藏语文学课的上课时间地点都发给了她,告诉她感兴趣可以随时来听听,前几次她都没有来,没想到这次来了。 曲珍是个性格有点腼腆的姑娘,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开始还有一点紧张,后来慢慢的随着老师对课文的讲述,听得有点入神了。课上正讲到密勒日巴尊者小时候父亲去世后,被叔叔和姑姑夺取财产,和妈妈妹妹生活得很凄惨的那一段。她皱着眉头,也在为他们一家的命运担忧。本来她就有一种忧伤沉静的气质,这下子更显露无疑了。 这课堂上多一半都是学佛的年轻学生,密勒日巴尊者的故事早都熟悉了,所以大家并没有太多感触。我倒是被曲珍感染,也进入了那个场景。尤其是当读到闻喜(尊者小时候的名字)一次吃酒高兴了唱着歌儿回来,被妈妈哭着痛打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很难过,被苦难的命运逼迫,他连快乐的权力都没有了。妈妈告诉他,不要忘了受的屈辱和折磨,一定要去学好放咒,来报复叔叔和姑姑的恶行。 授课老师的家乡来自四川康巴地区,年纪并不大,不过对藏文和梵文都很有研究。提到放雹的咒术,他讲起了小时候亲眼见到的经历,满天的乌云被一位驱雹的咒师几句咒语就驱散了,在当地咒师对靠天吃饭的老百姓是很重要的。 “搞不懂怎么回事,也可能是巧合了吧。”他谨慎的附带了一句,这堂课就结束了。 我送曲珍回去,晚风习习,春天的燕大校园还是很舒服的,只是无名湖畔情侣的密度过大,不太适合散步。 “后来怎么样了?”曲珍问我,她放不下刚才的故事。 “还是边学边了解吧,太早知道故事的结局就没意思了。”我回答她。 “嗯”,她点点头。 “上次你请我去看民大的藏族元旦晚会,下次我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演出我请你吧。”我对她说,那场晚会唤起了我很多回忆,也让我能比较平静的看待藏族年轻人对生活时尚的理解,其实在这个时代,不管什么民族,大家都差不多。 “好的,你可不要忘记了哦。”曲珍对我说,公交车来了,她要上车了。 “什么时候能听你唱歌就好了。”我笑着对她说。 “那你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可不会唱歌,等我哪年学会了吧。”她向我挥挥手告别。 回到西北旺我的住所,已经很晚了,我拿了本书在床上翻了翻,大部头的英文人类学原著,看得人犯困。室友那边屋的灯还亮着,这么晚了屋里还叮叮当当的,大概是为明天周末搬家收拾东西吧。我刚租了这个两居室,她是原来的租户,本来她的租约已经到期了,不过她一直没时间搬家,就和我协商再住一个星期。这样我们两个人各住一间。本打算问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唉,时间太晚了,明天再说吧。我打算等她搬走了,找个合租的,也减轻一点房租的压力。 第二天一早,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到卫生间洗漱。 “早饭做好了,一起来吃吧。” “嗯。”我嘴里都是牙膏泡沫,稀里糊涂的回答道。奇怪,她平时都不怎么和我说话的,要搬家了怎么忽然请我吃饭? 不对,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你怎么在这?”我从卫生间探出头一看,把牙膏泡沫吞了一半。 菱子把那破餐桌铺了一块漂亮的格子餐布,上面摆着牛奶、面包和果酱。她还像我刚见她时那样梳着一对羊犄角小辫,坐在餐桌边,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是你的新室友。”她对我说,“为了庆祝我的到来,我请你吃早餐。” 她的语言逻辑依旧令人费解,不过这早餐倒是充满诱惑。 “难道昨天白天你就搬过来了?” “嗯”她点点头,那个得意呀。“不过还没搬完,还有你送我的那些花儿,等你吃饱了帮我搬过来呐。” 我来不及对这一事件进行评估,看看表已经快八点半了,九点我还要去唐微那里座谈。我匆忙的吃掉面包和牛奶。 “等我回来再说吧。” 唐微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他创办了一个传承国学经典的民间公益机构——无隐学堂,这几年搞得很不错,让很多年青人开始关注和实践儒家的一些理念,虽然他依旧是穷得叮当响。听说我刚从印度回来,学堂打电话约我去和一些年青学生座谈,聊聊印度文化。 到了离燕大不远的这个小院,办公室的小常接待了我,我才了解他们这里每周六都举办一个座谈活动。这一次的主题感兴趣的人不多,再加上通知又晚了,等到座谈开始才只有两三个人过来,其中还包括一个主持人。唉,既然来了就和大家聊聊吧。唐微这家伙倒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主持人是一个大二的女生,座谈认真的按程序进行。 “下面请**老师给大家介绍一下……” 说什么呢?大家对佛教的背景不一定了解,我还是宽泛的聊聊宗教生活吧,甜蜜、优雅、幸福、充满诗意;而又随时可能被误解和欲望搞得一团糟的宗教生活。 于是我从恒河沐浴开始讲起,讲印度人的一生,讲他们对神的理解,也讲恒河在他们心目中是怎样的意象。或许我的描述并不成功,小姑娘完全不能领会,难道宗教真的就那么遥远,封锁在博物馆的某个角落?她机械的推进着座谈的进程。我虽然没对座谈抱什么希望,但是坐在这里也难免要挽救一下慢慢凝固的场面。 我开始引入另一个话题,谈到国内某著名学者以公共卫生的角度来看待恒河沐浴,完全没有体味到印度文化的微妙之处,我再试图把人类学引入进去,谈公共卫生理念背后的现代性视角。但这个企图无疑也失败了。 我只能使出最后一招了。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前些年在瓦伦纳西恒河边上要修一个码头,施工的现场挖出一个洞穴来,里面有个不知什么年代在此修瑜伽的婆罗门。大家都好奇的围上来,婆罗门缓缓的睁开眼睛,一个个的看着周围的人。忽然,他大惊失色的问大家:‘恒河水已经干了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恒河水不是在那里吗?他指着一个患麻风病的妇女说:‘恒河水还在的话,怎么会有得麻风病的人呢?洗一洗不就好了吗?’说着话,他取出一个小瓶子,里面的恒河水晶莹剔透,和今日大不相同。于是众人都感慨,众生福报何以减损至此?生在这样的时代真是可怜啊。” 这个故事倒是有些效果。 没等主持人说话,一个迟到的小姑娘问:“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你觉得呢?”我问她。 “这是个寓言故事吗?”主持人有点怯生生的问我。 “就算是吧,”我说,“让自我感觉良好的现代人多个反思的角度。”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哦”她们都点点头。 我继续讲下去的兴趣丧失殆尽,索性和她们天南地北的闲扯起来,这样反倒能有点真实的交流。当唐微走进这间屋的时候。全屋的人正在跟我学印度式的摇头呢,我很高兴能看到她们放松的笑容。 “嗨,你在这就给我们交流这个?”唐微对我说。 “这个看似简单,做好了可不容易,不信你试试。”我边摇着头边对他说。 街角的“老家肉饼”,我和唐微每次一起吃饭就来这里,这乱哄哄的快餐店里是我们聊天的好地方。 唐微问了问我印度的一些情况,他早年凭一部金刚经开始对心性有所体会,慢慢的走进了国学,对印度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对了,你跟我说你在金老师那里住了几天?”我问他。金老师是近些年来影响较大的居士,很多人刚开始了解佛教时都读过他的书。他对经典教育的推动也影响了很多人,唐微正是经朋友介绍前去参学的。 “嗯,”唐微摇摇头,“真是欺负我们大陆无人啊。” 想不到他会这么说。唐微对金先生颇有些不满,一起生活了七天,感觉他一直被神秘和高明的云雾笼罩着。让唐微这样有热情的草根青年摸不着头绪。 “老辈人比较江湖一些,你也不必太在意。”我劝慰他。 “我们学堂的小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着他学习,我本来想介绍一下的,看这架势也不必了,他周围都是那些有钱的老板,小关去了也白搭。”唐微很不平的说:“这和古圣前贤根本不同嘛,以为靠有钱人和高明的手段就能弘扬传统文化,这又不是个买卖,这怎么可能呢?” 唐微这人脾气极为直率,这也是我喜欢和他聊天的原因,在轰动一时的国学热当中,他是少数能保持常识的人。我对金先生并不了解,他的话可能有些偏激,但是在一点上和我很有共鸣。 “这个时代最需要的不是高明,而是真诚。”我回应他,“没了真诚,越高明就越没底气了。” 唐微把筷子放下,接着说: “中国文化的衰落既不是因为缺少满腹才情的名士,也不是因为缺少人情练达的政客。我们现在承接传统,如果绕了一圈又绕回去了,那五四以来的探索和反思就完全失去意义了。” 虽然我和他都对近代以来对传统的毁灭性打击痛心不已,但是回复到清末的状态确实不是我们的目标。 “这一点上是应该反思的时候了,我们要继承的传统究竟是什么?” 对国学热过程中产生的问题,我们的看法有很多一致之处。热潮过后,真正的中华文化精神少有触及,沉渣泛起的恰恰是数千年文化衍生的末流——和功利主义一拍即合的东西,人情政治、封建礼法、和非人性化的少儿教育成为最受人推崇的主题。当人的贪婪和工具理性发现了新的凭借,演变出来的景象有些惨不忍睹。看着那些披着传统文化外衣的“经济理性”,有点“西学为体,中学为用”的味道。 “对于金先生这样的前辈,我们应该尊重,毕竟他还是在空缺的年代传递给我们一些传统的信息。”唐微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他们的时代已经远去了,我们这一辈的青年,应该承担起我们的责任,用我们的生命共同走出一条路来。只有这样得来的学问,才是最真实,最靠得住的。”说道慷慨处,唐微这个东北大汉豪气顿生,那人来人往的小饭馆也仿佛成了他演讲的舞台。学堂刚创办时,我还在清大读书,就是因为他这架势,我才加入进来的。 不过这些年的经历,让我对这种群体前进的方式并不乐观,东方文化的特点乃是先由个体的体证出发,再扩展而及他人。如果自身尚没有和传统融会贯通,在思想混乱的时代,因缘混杂,不大可能大家一起走出一条路来。 我劝唐微学堂的事物不要操之过急,多在个人的体证上下功夫,他也有些认同,但是并没有马上付诸实践的意思。我也不再多说,又聊了聊当年创办学堂的一些往事。 “对了,茗萱你最近有联系吧。听说她去了东北教书”唐微问我 茗萱在学堂草创时期给了学堂很大帮助,因为在居士圈的影响力,帮助唐微结下很多传统文化教育方面的因缘。 “嗯,去年在东北见过她,她的状况怎么说呢?”我回想起那满是积雪的海湾和她对我说过的话。 “海尘,我现在真的迷茫,不知道该修什么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人有点不是滋味。 海风呼啦啦的吹过来,带着冰冷的潮气,这北国的海滨城市一片萧杀。我拍拍她的肩头: “这里太冷了,你身体恐怕吃不消,我们回去再说吧。” “没事儿,我也好久没到海边来走走了。我们走到那边的亭子吧” 在我刚接触佛教的时候,有三个启蒙的因缘,一个是贺师兄,一个是娃哥,另一个就是茗萱;茗萱正是我加入无隐学堂时认识的。她那时对讲净土的某某法师推崇备至,给我结缘了大量的书籍和光盘。只不过因缘不契,我没看多少。她后来因为修行的路越来越窄,生活也越来越沉重,完全得不到法益,开始对那位老法师产生怀疑;偏巧曾引导她学佛的大表哥又介绍了一位所谓的“禅宗大德”,完全否定了净土的教义,她便彻底迷惑了。 我同她讲了藏汉两地大德对净土一致的赞叹,也讲了古来真正的禅宗大德对净土的看法,她稍稍有点安心。 “参禅当然很好,可是对于世间事物繁忙的现代人,单纯靠参禅成就是很困难的,禅宗的大德即使赞叹禅宗也不可能否定净土。你说的这位‘大德’的说法是完全没有依据的。”我拾起一块小石头,擦掉上面的残雪,“至于说什么净土初级,禅宗高级的说法,简直是连基本的大乘正见都不具备的傻话。根本不知道佛恩佛德在哪里,见性?见个愚痴分别的性罢。”我用力的把石子抛向大海,在远处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 我们的交流并不顺畅,她始终处在一种焦虑之中,看不到自己疑惑的来源。吃过晚饭,我就要离开了,我对她说:“净土修法的抉择上,大乘佛教的历代祖师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没有什么好疑惑的。你碰上这样的因缘,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发心。是不是因为总想找一个最有名、最厉害的师父,最高,最大的法,不断在得失中纠结和迷失;佛法是用来解脱自我,而不是用来装饰自我的,丧失了佛法清净平等的缘起,这样很容易被人糊弄的。” 我的话说得有点重,她低着头默不作声。 “你曾是我佛法的老师呢,应该比我清楚的,姐姐是示现给我看的吧。”我笑了笑。 她抬起头:“你别说笑话了,我现在真是很惭愧,不知道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唉”,她叹了口气,看着我说,“现在我又不在北京,有什么问题也没个人商量。” “没关系,可以随时给我发邮件的。”我对她说。 从唐微那里回去,专用线上公交车开得飞快,心里惦记着茗萱的状况。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又有点犹豫,手机在我的指尖转了两圈,又落回了兜里。那次见面她对我的心思似乎超出了一般的朋友,实在不想再开始一段难以收拾的因缘了。何况,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应付那位新室友呢。 “菜洗好了也切好了,等着你炒呢。”菱子不会做饭,倒是很勤快。她似乎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对这类似家庭生活的氛围,我既有点头皮发麻,内心却也有点被那温馨诱惑。我边做菜边想着怎么应对,菱子高兴的在一旁说: “我确实要谢谢你让我开了窍。” “什么?” “你不是送给我很多花,还让我向观音菩萨祈祷吗?”菱子说,“果然很有效果,我一下子想出了这个办法。” 我差点背过气去。 “你不怕我赶你出去?”我作出很愤怒的样子。 “不可能,”她淡定的对我说,“观音菩萨怎么可能骗我呢?” 我算是遇到克星了。 吃晚饭时,我和她约定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她同意了。 “你祈祷是没错,不过也要看因缘不能强求是吧,”我同她商量,“你怎样祈祷我不管,以半年为期限,如果到时候我们还不能在一起,就说明我们没有缘分,菩萨也没办法。到那时候我就不续租了,大家都不要干扰对方的生活好不好?” 这她有些犹豫。 “你应该相信你自己。”我鼓励她,心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好吧,我知道你在糊弄我,”她坚定的点点头,“不过没关系,我想办的事一定可以办到。”
回到房间,发现菱子放了几盆花在里面,有一盆是老郑和我买的,其他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的。本想拿出去,今天有些累了,明天再说吧。躺在床上看着那大大小小的花盆,都和植物很相配,显然是有心挑选的,摆放的位置也很合适,看着倒也满舒服的。 燕大的课程不算紧张,我依旧能有很多时间呆在家里看自己喜欢的书。菱子把这个两居室布置的很漂亮,每天都清扫得一尘不染,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要不我们值日吧,轮流打扫卫生。”我对她说。 “不用了,我还等着靠扫地开悟呢;你只要把饭做好就行了。”她依旧擦着地,头也不抬的回答我。语气已经完全进入了某种角色。 暂时还是少交流为妙,我郁闷的回到屋里。 人真是很奇怪,明明已经放弃了雪晴,心态上也并不排斥别的女孩儿,可是心里的那个空缺,别人却依然无法占据。有时在过道里和雪晴打个照面,她那怨恨的眼神每次都让我窒息,感情的事儿啊,还真是麻烦。 经常在学术的思辨中打转儿,端着架子运用着高明的术语评头品足,心理上难免有累的感觉。特别怀念和善觉师在一起的日子,那种真诚、直接的交流,还有他对生活的细腻感知,还有印度之行的点点滴滴,太多太多东西让人回味了。当我再见善觉师时,却已经是两个多月后了。 乐新师兄的公寓里,一群居士围着善觉师。我在外围找个位置坐下了,听听大家提些什么问题。一个貌似文艺女青年坐在善觉师的正对面,纠缠着仪式和内容的问题。她完全被这两个名词戏弄了,一直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说着,只要我心里善良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皈依,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形式。善觉师慈悲的回答,她根本听不进去,让我看得搓火。她不知道很多人来找善觉师要解决生死大事,也有人因为受到巨大的打击心理无法调整,还有的人走投无路,不堪忍受人生,把善觉师当作最后的希望。她还在这里耽误时间扯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把她领到一边,跟她随便说了点人类学的仪式研究,她又被我的一些名词给吓唬住了。 “形式至少和内容同样重要,有时候甚至更加重要。” 我扔给她一句话让她去参,她若有所思。唉,整天被形式迷惑,装扮成某种角色的人啊,反倒向不被形式所缚的人质问:“形式有什么用”。实在令我心生厌烦。回到客厅的时候,这情绪没有逃过善觉师的眼睛。他朝我微微的摇了摇头。 大家正在和善觉师聊印度之行。善觉师看着我说: “海尘,想不想把你印度之行的经历和大家分享一下?” “您的意思是?” “写本书介绍一下各个圣地和你参学的经历,为后来去的人提供参考资料,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善于表达。”我说的是实话,我这人和人交流的欲望很低很低。 “我觉得你没问题。写这本书是为了对别人有帮助,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善觉师看着我说。 “您这么说,那我就试试吧。” 善觉师在北京停留的时间很短,第二天一早就要走了,那晚他特地安排了几个居士协助我,还留下了三万块钱作为出版经费。大家那时对做佛教文化事业都很有热情,于是以此因缘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希望以后能为利益众生做更多的事情。 时间不早了,居士们都回去了,只剩下善觉师和随着他来的乐雄师、乐具师和乐厚师。都是一同短期出家的道友,现在的身份却僧俗有别,我正想和他们好好聊聊,尤其想了想家里那位女菩萨,我跟乐新师兄商量: “今晚我睡这里吧,给我找个被子,睡地板都行。” “哪能呢,那个小屋里有个上下铺,你和乐志一起住那里吧。”乐新师兄还是一贯的谦和有礼。 第二天善觉师和乐具师离开了,乐雄师、乐厚师留下来住几天。和他们一起做了一堂早课,乐厚师虽然出家最晚,法器已经敲得很像样了。我向乐厚师询问他出家后的感受,他则问我燕大的情况,他对传统文化的兴趣依旧浓厚。 “世间做学问很难有愉快的心情,还是出家人自在啊。”我对他说。 “世间学问做好了,也是利益众生的方便。”他回答我。 “话是这么说,可是有真知灼见的学者本来就少,前些年又遗留了过于沉重的思想遗产,我常常有很无聊的感觉。” “有没有亲近那些老先生呢?” “中国人敬老的传统可以理解,可是凭借几十年前的二三流成果,在特定的环境中熬成的‘大师’,却让人不大敢相信。”我这话说的太直接,令他有些不舒服。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是和自己无关的一件事,因为把自己划到某个立场上,就会生气。 “学问只是一方面,老人家的道德难道不值得你学习吗?”他质问我。 我也进入了某种角色:“道德?‘儒学宗师’、‘佛学泰斗’和‘国学大师’为了分套房子闹得不可开交,让我学什么?” 他一时无语,我看得出他有点憋气。 “当然,你说的有道德的老先生我也见过一些,对于浮躁的年轻人来说确实很有启发。但是他们的道德却和他们的学问无关,甚至完全相反,正是来自于他们学问批判的对象,这样的老人家令人尊敬却没有想亲近的愿望。”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而且,这样的老先生也几乎要绝迹了。” 大概因为见地的不同,我们一碰到一起,聊不了几句就会形成争论。乐雄师过来调节,把乐厚师的想法介绍了一下,我这才明白,他是想做一些传统教育方面的事情,本想和我交流交流,没想到还没说出想法就谈僵了。 “这些事情没啥太大意思,跟佛法没法比,出家人何必掺和呢?”我有些不以为然。 “你以为没有用,你看看师父身边的这些人,有的人连最起码做人的道理都不懂,给师父带来多少麻烦,做人都做不好,跟他们讲佛法也很难说有什么效果。” 师父周围确实什么人都有,有很多人的素质也令人不敢恭维,如果是世间的处事交友,这样的人我也会避之唯恐不及。但是我和乐厚师的想法却不同: “我不认为需要先做好人才能学佛,佛陀当年的弟子有强盗也有妓女,最后也都能成就。只要他们有求解脱的愿望,佛法的大门都向他们敞开。” “你以为你有佛陀的摄受力吗?” “不是这个话题。很多你认为很堕落的人,对人生之苦的感受却很真切,对解脱的向往也很强烈,他们为什么不能学佛呢?而那些所谓的好人,往往却执着于自己的成就和优点,反而不一定容易解脱。”我这话说得是很真诚的,因为想到自己的过去,实在没法建立心理上的优越感。 “不管什么样的人,法师都真诚的接纳他们,这个大家也都明白,”乐雄师说,“乐厚他是想以这个作为方便,不是说把这些人简单的引导到做好人上去。” “我不认为这是方便,这是遮蔽别人学佛的因缘,法师是不会同意的。”我坚决的反对。 这个话题就这样谈崩了。乐厚师想让我在中关村买那种一次刻录很多光盘的机器,也被我回绝了。 “我是要刻师父讲法的光盘。你这就不是遮蔽因缘?”他质问我。 “这些事儿你先问问师父吧。而且,我对刻光盘有过敏症。”我回答他。 他不知我所指,不再理我。我想想他现在已经是出家人了,我这么做有点失礼。便同他说:“我有些话可能说得不合适,您接受我忏悔。” 他看了我一眼。 “如果您有什么其他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尽力。”我继续说 “你帮我买一本藏汉字典吧,我学藏文用。”他脸色缓和了一些。 我本想反对,让他先踏踏实实跟着善觉师学几年再说,可是这话我来说确实不合适。 “好吧。”我点点头。 真不知宿世和乐厚师是个什么因缘,总之一见面就要争论,从青海争到杭州,从在家争到出家,这次来北京又是这样。想想在青海气得他去参加藏民的摔跤比赛,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毕竟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是一见面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这藏汉词典印数很少,燕大的书店已经没货了,我让曲珍帮我在民大买了一套,晚上的时候过去取。经过那栋熟悉的老宿舍楼,不禁停下了脚步,楼前的梧桐树发出了嫩绿的叶子。当年自己曾在这楼下等着茗萱,当她一袭素雅的白裙子,踩着托鞋,翩翩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我看得发呆。 她那时在民大读研究生,那次她交给我一大堆光盘,让我去复制。我心里混杂着信仰的崇高和些许对她的迷恋,觉得这事儿一定得办。在那炎炎的夏日里,我回到清大,和宿舍的三个哥们光着膀子,四台机器几乎24小时不停的忙活了三天才刻完。我又来到这宿舍楼下,等着她翩翩而来下,她却告诉我,这些光盘都是送给我的,我看完了再去流通。我有点泄气,早知道这样何必这么着急。 光盘都是某某法师的讲课,说得都是让你觉得好像很对的道理,可是不怎么能触动我的心,虽然都是佛法的名词,但没有产生任何前所未有的感受。我后来拿回老家去给爸妈看,等我再回老家的时候,上面落了一层灰,让我有些惭愧。 而这些年见过很多跟着这位法师学习的朋友之后,又多了一些反思的视角:回过头来看,那种对净土出于己意的庸俗理解,强烈的分别心和迅速扩散的传播方式结合起来,真的有点无法收拾的感觉。实在和佛法的智慧相去太远了。 上次在秦皇岛看到茗萱,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因为错误的引导,不断积累成的那种精神上的强迫倾向,内心越来越紧的纠结,让我见她之后心里很难过。这并不是个别的现象,只不过发生在她的身上,才让我更加难受。 她的状况实在让人担心,我又掏出了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了,是曲珍。 “你到哪里了?” “我马上到。你可以下来了。”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机又放回口袋里。 这真是一幢奇特的宿舍楼,如此硕大而房间密布,冒着早期工业文明的傻气,里面却住着全北京最优美多姿的学生。曲珍好像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湿的,也没戴眼镜,从楼上下来,把词典交给我。 “谢谢你,”我对她说,“你最近一直没有来听课。”。 “嗯,最近有点忙了。有空我会去的。”她不好意思的朝我笑了笑,“课上讲到哪里了?” “闻喜学会了放咒,在叔叔的儿子娶媳妇请客的时候,用咒术几乎把当初害他们家的仇人都除掉了,只留下了叔叔和姑姑两个人,让他们亲眼见证。他还放雹子让村里颗粒无收,因为那些人都趋炎附势,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没有人主持公道。村里人都很恨他,又拿他没办法。后来,闻喜学咒术的师父因为最大的施主死了,感悟人生的无常,想想自己放咒那么多,积累了很多罪业,想要修正法。闻喜本来心里就非常不安和后悔,正好因此寻师求正法去了。” “嗯,这个故事我有点印象的。”曲珍说,“你说他师父在放咒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坏事吗?” “人不碰到生死大事,有些东西是很难反思的。”我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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