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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七、喇嘛钦 (一)八圣吉祥 |
 
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七、喇嘛钦 (一)八圣吉祥 从八角街东南的这家小饭馆转出来,已经很晚了。胡同两边错落着二三层的小楼,看上去都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昏暗的路灯照在石头拼搭的墙壁上,仿佛是中世纪的某个场景。这条弯曲的小巷里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我缓缓的挪动着步子,看着这略有些奇幻的景象。 拉萨的买卖不太顺利,宁红一个人在修法祈祷,我四处转转找找灵感。我哪有什么灵感,老百姓生活的都那么闲适,我甚至都不忍心卖给他们东西,自卑渐渐笼罩着我的内心,或许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吧。带来的钱花了不少了,宁红的产品销售还是没有突破口,经济问题也总要解决啊。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头,是一个藏族姑娘。上身是深蓝色束腰的羽绒服,下面是藏裙和有些发旧的邦典,面容说不上好看,不过笑起来咧着大嘴,雪白的牙齿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人。 “老板,给钱吧。” “哦,”我才回过神来,今天是白拉姆(页注)的节日,女人要钱是不能拒绝的。我衣服所有的兜掏了个遍,只找到一块钱,刚才吃饭把零钱都花了。摸到牛仔裤屁股兜里剩下的二张百元大钞,我手又退了出来。 “这个给你。”我把一元钱递给她。 “不会只有这么多吧?”她笑嘻嘻的看着我。 “这个,只能给你这么多了。”我无奈的看着她。 “你留着吧。”她朝我诡秘的一笑,没有接我的一块钱。我还在琢磨她让我留着是指这一块钱还是那二百元时,她几步转过前面的街角,一下子消失在朦胧的阴影里。 早上和宁红拎着酥油壶,随着拥挤的人流涌入大昭寺,这已经成了我们到拉萨之后的习惯。一座座佛殿里,看着那一尊尊年代久远的佛像,被困境纠结的心好受了些,好像那漂泊已久的孩子回到了老家,虽然那些和蔼的长辈们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可是他们亲切的目光已足够抚慰我的张皇。 绕到二楼,在供灯里斟上酥油,抬起头,看到那咧着的大嘴巴和雪白的牙齿,正是那可爱的白拉姆像。我心头恍然一动,美丽尊贵的吉祥天,你变成这副样子,我咋认得出呢?想到昨天晚上经历,不由得怅然若失。我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百元纸币,虔诚的顶在头上: “严饰具财莲花眼,妙相端严大吉祥,怜我愚痴悭吝者,世出世间常相伴。” 颠倒的众生啊,就算你现在想把全部钱财奉上,泥塑也未必会开口说话了。 宁红和我同年,和她一起做事的因缘也很巧合。从燕大出来,我和大钰兄、乐志还有乐新师兄单位的几个人住在高碑店的一处小院里。佛教文化工作室因为缺少可持续的项目,慢慢就陷入停顿状态,乐志本来就是乐新公司的员工,而大钰索性也加入了他们公司,干些杂事儿。每日忙于工作的人看着我年纪轻轻的一个闲人,总觉得不是个事儿,我哪怕想安静几个月都已经不太现实了。先是他们公司的同事催我交房租,交了房租后又发展到语言上的旁敲侧击。我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师父给我出书的钱我一分也没拿,都是自己联系的出版社,钱都被他们用在别的事情上去了,怎么让我安静几个月的空间都不给我呢?后来想想,也不是钱的事儿,而是我的这种人的状态让别人感觉不安,有点玛丽•道格拉斯说的那种“分类不明的危险”。 这个时候刚好碰到了宁红,她想要为她的刺绣八吉祥产品打开销路。我对她说,青藏铁路刚修通,还没有迎来客流高峰,现在是淡季,拉萨肯定有很多酒店为迎接明年的旅游高峰在加紧装修,你的产品不愁没有市场,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冬天到拉萨推广一下。她听了后觉得有道理,我们便踏上了西行的列车,其实那时候,对我来说,多半有点逃离北京的意味。 我的判断力绝对一流,行动力就不能恭维了。拉萨果然有很多酒店在装修,宁红的八吉祥品质也不错,按说不至于完全没有市场。可是我这人的沟通能力不佳,一时也没找到什么客户,碰了几次壁之后,我们的士气有些低落。
拉萨的冬天温差很大,夜里最冷时有零下十几度,午后阳光充足时又会有零上十几度。我们住的小酒店没有空调,不过下午的阳光把房间烤得很暖,夜里也不会觉得很冷。吃完午饭,我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宁红抱怨了两句,看我无动于衷,也就作罢了。 她是个很干练的女人,本来是做纺织品贸易的,不知怎么,自己公司的仓库忽然遭了水淹,不但先前赚的钱都赔了精光,还欠了百十万的债,老公也跟人跑了,可谓不顺到了极点,从那以后,她开始接触佛教了。这两年她利用自己的技术特长,开发了一些刺绣佛教工艺品,想打开销路,一直没有起色。在我看来,大概是产品的定位不清所致,她是个很骄傲的女人,原来也算是做过企业,这次又发了大心,根本不屑于和寺院旁的小店那种低端产品竞争,而她的产品虽然不错,但还到不了艺术品和奢侈品的程度,高端市场如何打开也没有思路。事情就卡在那里了。 更糟糕的是,我的心也卡在那里了。 其实对于销售人员来说,几十次的碰壁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对于我这种习惯冷眼旁观的人来说,几次碰壁就足以让我对这事儿厌倦,甚至否定自己的能力。我开始怀疑我干吗要和她在冬天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这怀疑在我迷迷糊糊躺着的时候不断放大,回想起在小院儿遭人白眼的经历,乃至于对自己的人生都开始质疑,为了追求所谓的理想,舍弃了那么多,最终换来的却是什么?我根本忘记了自己当初两次选择退学的原因,开始为自己编造高尚的理由,以便于让那个脆弱的自我顾影自怜。 睡醒时抬起头,午后的阳光晒得被子好暖。宁红正坐在我的床边,江湖上的打拼,生意场上的失意,她的皮肤有些超出年龄的粗糙。本来丰腴的体态也清瘦了很多,胖人瘦起来尤其显得憔悴。这高原上的小旅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很自然的就抱了抱她的肩膀。她没有说话,平静的展开我的手,用手指在我的手上划过来划过去,沿着掌纹解说着我的命运,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人生的困顿,直到冥冥中我们的相逢,她睁着大眼睛抬头看着我,或许还有更多……。 对有些事的理解,做了之后和没做之前,人的看法完全不同。我们来到一家在旅游者中很有名气的藏餐吧,坐在一张老木桌旁,耳边是来拉萨旅游的年轻人之间技穷的搭讪,我们两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要把供灯做成烛台呢?”我喃喃自语,藏族人自己也这么草率。 “放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供着谁呢?”。宁红看着我说。 “把你当成你的本尊来供奉吧。”我对她笑了笑。她也笑得很甜。 “我们可能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我喝了一口酥油茶,对她说。 “这不算什么,我经历的太多了。”宁红笑了笑,忽然她觉察到我并非在谈生意的事儿,这种轻描淡写的诠释仿佛刺痛了她,她的脸上闪过极大的不快。 “我们还是集中精力把事情做好吧。”她对我说,打住了我的话题。 这座离八角街不远的尼寺里有一个小饭店,酥油茶比昨晚餐吧里的好喝十倍,而且,一壶只要3元钱,比餐吧便宜太多了。饭店里都是当地的街坊,没有什么游客。来吃了几次早餐,我们和在饭店里忙活的小师父们混熟悉了,边吃糌粑,边和她们聊天。 “我们还没有去寺院里看过呢。”宁红忽然想起来。 “是啊。”我也觉得应该看看,“不过不知道男众方不方便呢?”。 一位小师父请示过住持,带我们进入了大殿。两边有很多出家人在诵经,我们小心的绕到后面的那一排佛龛,用额头一次次轻触供台来代表我们的礼敬。走到佛龛的正中央,天窗透过的阳光正好笼罩下来,仿佛注定要与她不期而遇:顾盼生姿,神采飞扬,天然赤裸,至情无伤。我的心也好像那天窗一样,被啪嗒一下子打开了,是一尊金刚亥母像! 一种难言的喜悦撞进了我的心里。 “对每件事升起喜悦 无我的欢愉 金刚亥母的舞蹈 在法界的宫殿里 传来 会心的笑声 如同与你 相视的双眸 光线穿过一千三百年的法堂 落在你弯弯的钺刀上 看托巴中沸腾的欢乐 溅落在我沉闷的识心上 于是浊世里每一个角落 都映射出你的笑声 每一个执着的烦恼 我都虔诚的献上 看你用红色的纤手 编织成庄严的节日花鬘 算是我们的礼物 献给父亲莲花王” 每次在情欲生起之前,都会有那么一个停顿,只是这一次的空白如此漫长,仿佛延伸到时光的尽头,而尽头之外是无尽的喜悦。想到昨日,我不禁有莫大的惭愧,纠葛之中失去了正念,千般理由说到底,不过是靠性爱来麻醉懦弱的心灵,漠视了那个停顿,也就错过了与你相识的绝世之美。 “怎么了?”我大概在那呆了好几分钟,宁红问我。 “没什么,我原谅我自己了,如同她原谅我一样。”我抿了抿嘴,“嗯,很深的原谅,原谅到你找不出再纠缠的理由。” 走出大殿,柔和的阳光洒在土黄色墙壁上,如此温暖,又一个晴朗的冬日。 和宁红在拉萨呆了十来天了,生意仍然没有开张,不过我们比刚来时心情要放松了一些,没事儿就到处转转,看到有宾馆装修就顺便问问。今天的天气略有些阴沉,上午,宁红和刚刚认识的贝嘉活佛去做会供,我一个人绕着布达拉宫缓缓走着,偶尔抬头看看这山上的高大的城堡,不知为什么,两次来拉萨都没有想进去看看的想法。 一边走着,一边转动着经筒,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正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天上飘下细小的雪花。 “现有自性清净任运成。 安住十方吉祥刹土中。 诸佛正法僧伽圣者众。 顶礼一切愿我等吉祥。 ……” 耳畔传来《八圣吉祥颂》的唱诵,回头一看,宁红正在我身后。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笑了:“已经跟着你转了两圈了。接着走,再转一圈吧。” 我们一同往前走。 “我居然一直没发现你。贝嘉活佛的会供怎么样?” “很好,供护法的时候,天上降了甘露,很吉祥。”宁红看着我说,“你怎么不去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你有密宗的上师吗?一直没听你提起。”宁红问我,她一直依止一位宁玛派的上师学法。 “同我结缘、给我方便灌顶的上师是有一些的,不过我一直没有依止哪位学过法。” “为什么?” “可能机缘没到吧。”我想到第一次去藏地之前,自己在鸡足山华首门前祈祷,希望能和藏传佛教四大教派的善知识结缘。说来奇怪,短短一个星期的旅程,完全没有任何事先安排,真的就和四大教派的善知识都结了缘,而且参访萨迦派的佛学院时有很好的缘起和瑞相,真是无愿不满。可是,却一直生不起依止哪位大德深入学习的念头。 “我这人毛病太多,疑心很重。要让我放心的依止,是件挺困难的事儿。”我接着对宁红说,“而且,跟着善觉师学习,也已经很具足了,藏传的因缘就随缘吧。” “严格一点说,上师和弟子至少要相互观察三年以上,才能确定依止的关系。你若不结缘,哪有机会深入观察呢?”宁红对我说。 “问题是,我连想深入观察某位大德的愿望还没有呢。”接触的活佛越多,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现象,我反而越加谨慎,生怕内心里那纯洁的东西受伤害,最后索性对藏地的因缘有点回避的态度,甚至连一些明显的缘起也遮蔽了。这大概就是善觉师说的,不明自心,参访善知识时容易迷失的道理吧。 我用力拨动着一个有些发涩的经筒,“可能还是有心结难解吧。观音菩萨慈悲我。嗡玛呢贝美哄。” 宁红不再说什么。我们转到布达拉的后面,天边露出一条晴朗的缝隙,阳光投射下来,光线所在处分外醒目。城边的山峦都披上了白纱,近处的白塔格外庄严,天地如此清宁美丽,那缝隙越拉越大,宗角禄康的北边都放晴了,我们这边的雪花却变得愈来愈大,落在头顶上和衣领里,清凉极了。 “真美啊。”我抬起头,绚丽的阳光中,晶莹的雪花缤纷而下。 “嗯,你一定会遇到一位具德的密宗上师的。”宁红用手接着雪花,对我说。 我们找到了一个正在装修的四星级宾馆,我查到了经理的联系办法,这次我让宁红来打电话,或许是她参加会供的结果,电话沟通的很好,我们把样品拿过去之后,那位经理很满意,一下子订了二十套。虽然不算多,也是我们的第一笔订单,几万元的利润可以让我们暂时周转一下了。 这一天的晚上,八角街家家户户的窗前都燃起了很多酥油灯,环绕着大昭寺汇成了灯的海洋,绕佛的人群也都手里拿着小灯笼,煨桑的烟火比早上还要旺我和宁红也拿着灯笼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明天就要离开拉萨了,能碰到宗大师圆寂的纪念日真是幸运。”宁红对我说。 “是啊,藏传佛教能有这样的法教和僧团住世,怎能不感念大师的恩德呢?” “要离开时,还有点舍不得了,已经习惯了每天提着酥油壶去供灯的日子了。” “还有强巴拉康诵经的丹增师父,每天都去他那里喝茶聊天,也已经习惯啦。不知道下回来他还在不在这边,说不定回甘丹寺了。” “画唐卡的多杰叔叔戒酒不知能不能成功啊。” “还有尼寺里的小师父们,她们真是太好了……” 半个多月的拉萨生活,要离开时,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我们已忘记了这么多天的奔波和困顿,甚至在商量下次什么时候过来了。只是在那无奈失意的时候,我们又如何会想到这些呢。 在煨桑的香炉前,柏枝和青稞粉噼啪作响,我们又诵起了《八圣吉祥颂》,欢喜的呈上我们的供养: “…… 殊胜宝伞吉祥黄金鱼,如意宝瓶悦意妙莲华。 悦音海螺圆满吉祥结,不朽胜幢自在金轮宝。 殊胜标帜八圣吉祥宝,供养十方三世一切佛。 ……” 我们拿起柏枝,投进那升腾着的火焰,火光映着我们的脸,所有的疲惫和烦恼都已忘在脑后,喜悦如甘露流入心田。 “我是龙女成佛的龙女,和‘神雕’可没有关系。”小龙女坐在我对面,笑眯眯的向我和宁红解释。 我们坐在成都文殊院的素餐厅里,这里不同于外面的餐馆,刚刚晚上七点多,就餐的人已经走了大半,而我们才刚坐下来准备吃饭。 我和宁红一路火车来到成都,这里是除拉萨外藏传佛教用品的又一个集散地,我们想来这里为八吉祥开拓一下市场。听说我们去成都,大钰兄特地让他在成都的好友小龙女关照一下我们,而他自己过两天也要过来。 小龙女属龙,比我大一点,可是圆圆的脸庞,雪亮的双眼,穿着迪斯尼的羽绒服,面貌上看起来和一个高中生差不多,虽说天府之国的女子常会显得年轻一点,不过她这也太夸张了些。交谈之中了解到,她竟然十几岁就出来打拼,二十几岁一个人在西北开餐馆,而现在正在做水泥和煤炭生意。这更加令我吃惊,这种江湖经历一点也没在她的脸上留下线索,让人不敢相信。 “你可以给学佛人当代言人,广告词就是‘学佛使人年轻’。”宁红同她开玩笑。 大概常有人开她的玩笑,她并没有推让宁红的恭维,兴冲冲地谈起了她正在做的整理老师讲稿的事情。四川是个神奇的地方,历史上每次大的文化冲击过后,这里都能绵延一些旧时的况味和感伤。蜀中多有国学根基深厚的耆宿,这我是听说的,她的老师当年也是袁焕仙老先生的弟子。对袁老干净直接的禅风我是颇为倾慕的,不过小龙女的老师讲的是儒家的经典,虽然也会涉及佛法的内容,但和袁老的禅法说不上有多大关系,我因此也没有参与整理的兴致,只是随便的同她聊聊,提些建议。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替她担心,她读书不多,一个人整理这些古代经典的讲解,实在是个艰巨的任务。 这里平时关门的时间很早,只剩下我们一桌食客了,服务员的耐心已经接近极限,我们知趣的走出文殊院,来到附近的一处茶楼喝茶。刚坐下没多久,乐普下班后赶了过来。坐下来喝了一大口茶,一脸的无奈。 短期出家之后,大概是因为本来对进入世间有心理上的迟疑,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和她女朋友住在上海这样经济压力很大的都市,时间长了难免有摩擦,遇到一个强有力的介入者,这种关系就彻底破裂了。事业爱情都不顺利,他索性回到四川老家,正好成都有朋友在搞培训,他就加入了。 “工作还顺利吗?”我问他。 “唉,我连自己的脑都洗不过来,还怎么给别人洗脑呢?”他摇了摇头,“估计也干不长了,如果不是朋友的公司,以我这种状态,早就给开除了。” “你这种表情,一点激情都没有,适合培训出离心吧。”小龙女在一旁开他的玩笑。 乐普看着我说:“我整天开会的时候,看着他们那种状态,既无聊又可笑,就是一群神经虚弱的人抱团取暖罢了。我哪有兴致给人上课。”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同情,换做是我,肯定也是难以忍受。这样看来我和宁红虽然辛苦,还算自由一些。 “不行的话,换个工作吧。培训这种涉及价值观的事儿,扭曲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走一步算一步吧。算了不说我了,我最羡慕的人就是你小子了。” 这我倒没有想到,“你羡慕我什么?” “你小子把我想干的事都干了。当初我研究生毕业想出国,签证被拒了,你是一下子就出去了。我学佛后想做慈善助学,除了捐点钱给希望工程,没动过真格的,你也真正跑过很多地方。我想到燕大读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的研究生,没这个时间和精力,又被你小子玩过了。现在你又做上佛教用品产业,边工作边学佛,不说挣多少钱吧,日子过得舒服啊。” “嘿,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啊,其实都差不多的。”我心里想,虽然我对我做过的事儿都不后悔,但是实在也谈不上自豪。十几天前在经济的逼迫下,我还差点否定掉自己的选择呢。回头看看,基本上都是折腾和无奈,哪有什么风光,在我感受的存储里,那种选择时的快感分量不到千分之一。 小龙女为我倒了杯茶,“能真正为理想付出,不管成不成功,也了不起。”她又加了点开水,“我这些年都是为衣食付出啦。”说完又笑的合不拢嘴。 我对她说:“这样的经历中能有机会学佛,也十分了不起。”语气颇为诚恳,我对这些辛苦打拼而心存信仰的人本来就很尊敬,和宁红跑了销售之后,感触就更深了。 宁红笑了:“看来我真幸运,这么多了不起的人都被我碰到了。我也算了不起喽。” “嗯,能学佛大家都很了不起,值得庆祝。”我举起了茶杯,四杯茶碰在了一起。 成都的藏传佛教用品流通主要集中在武侯祠对面一个叫洗面桥横街的街道周围,实际上这里也是成都藏族人聚集的地方,我们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当我们赶回住所,所有的商店都已打烊,三五个藏族姑娘嘻嘻哈哈的从我们身边经过,一个清瘦的出家人和我们一同走进小区的后门,是俄甲。 俄甲和我们同住在这个小区的一个单元房里。藏族阿姐岗措是这里的房东,她在一个三居室里放了十来个床铺,成为一个小型的家庭旅馆,因为铺位便宜,那些从甘孜和阿坝下来的出家人和内地要去康藏的居士很多都在她这里中转,我们住到这里也是因为朋友的介绍,一来是这里就在洗面桥横街边上,方便产品推广,二来岗措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也方便结一些缘。 “今天怎么样?”我问俄甲。 “很好。” “有什么收获吗?” “十块钱。”虽然得到的布施不多,俄甲并不沮丧,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 俄甲是甘孜某座寺院的僧人,因为寺里的两位主要活佛产生了矛盾,寺院的法务停顿,僧人们大多自寻出路了。他家境不太好,一个人流浪到成都,想得到些供养,再找个地方去学法。 走进房间,房客们一多半都睡了,岗措正在看电视,嘴里磕着瓜子。 “回来了?” “回来了。”我回答她。 “早点休息吧,热水在厨房里。” 岗措三十多岁,是个身材魁梧的女人,平时说话不多,但是颇有些房东的威严,维持这个狭小空间里的秩序,不管是活佛还是堪布,在这里的身份都是房客,在生活作息方面都要听从她的管理。 成都的冬天阴冷潮湿,我有些不太习惯,我用热水烫了烫脚,身体感觉舒服了一些。同屋的一位阿坝下来的堪布和僧人都已经入睡了,我钻进有点粘湿的被窝,想着接下来的打算。 初步的考察了一下市场,以宁红的产品定位,批发、零售这种渠道不太好走通,她的定价有些高了。其他的渠道可能包括寺院建设、宾馆和老百姓家里佛堂什么的,这些一时也摸不清门路。介绍我们住这里的姚师兄让我们先接触一些藏传的因缘再说,明天就安排我们去见两位堪布。虽然经济上是有压力,不过着急也没用,不如随缘,我一直都对藏传佛教很有兴趣,就当是个学习的机会吧。 夜里不知被什么虫子把我咬醒,痛得钻心,大概是上一位房客给我留下的纪念品,也不好意思开灯寻找,过一会儿不那么痛了,就睡着了。 同样都是堪布,住的地方大不相同,有和我一样住在十块钱铺位上的,我们上午见的堪布住在居士家里,而下午见的堪布住在酒店公寓里。从酒店公寓出来,天已经黑了下来,正是下班的高峰,马路上车流拥堵,我和宁红不着急回去,沿着大街边走边聊。 “刚才那位堪布讲法很圆融啊。”宁红听得很兴奋,暂时把八吉祥的事忘在一边。 “不过是迎合大家,把信众圈拢住罢了。”我摇摇头。 “怎么这么说呢?”她不解的看着我。 “心净则国土净的说法没有错,但如果他真正从弟子的法身慧命的角度出发,是不可能把极乐世界说成是佛陀的方便说的。若真正证悟心性,就应该明白本尊即法性,方便即究竟的道理,他的弟子对生圆二次第毫无概念,他就把本尊随便的说成是一种方便,这根本就是违背自宗传承的做法。众生的怙主益诺法王尚且往生极乐世界,难道他不知道心净国土净的道理?” “你这样说来他的说法好像是有一点问题。” “其实最为关键的不是讲的法有多高明,而是讲法者的发心是什么,是一心为了听法者的解脱,还是为了拉拢听法者。只要有了迎合和拉拢的想法,那后面就会越来越糟。”我对宁红说,“相比之下,上午的堪布说法虽然不是那样圆融无碍,但是他很如实的在把他所学的东西传达给大家;可能他的理解和证悟还没有达到究竟,但是跟着他学习能得到传承的加持,比自作聪明的讲法者要好多了。” “唉,要遇到被你看中的上师还真是不容易啊。”宁红笑了笑。 “也不是这么说,其实我所遇到的很多善知识都足以为我的老师,可能是我心里对密乘的因缘过于谨慎了吧。” “这个时代善知识难遇啊。” “对我来说,跟着那些传承清晰,教理通达的堪布们学习的机遇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我最迫切需要的还不是这些,只能说是我个人的因缘吧。” “你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 “一种信赖,超出我想象的信赖。”我看着她说,“让我批评家的视角和所有疑惑彻底崩溃的信赖。” 昨晚咬过我的虫子好像放假了,我睡的很不错。醒来洗漱过后,才发现多了两个新房客,一位四十多岁的多隆活佛和他的侍者。我们和他们聊了几句,才知道活佛是第一次来汉地,侍者格荣本来是另一个寺院的,因为多隆活佛的寺院没有什么翻译,格荣来过几次汉地,汉语还可以,就和他一起来了。 “你看看,这算啥子嘛。”格荣的汉语带点四川口音。 他指给我看照片,一些藏式的房子刚搭上架子,很多建材堆在旁边。原来有几位汉地居士不知怎么路过多隆活佛在道孚的偏僻寺院,看见环境简陋,说要捐钱建寺院,当时留下了一些钱,说剩下的钱等回去后再说。多隆活佛又凑了些钱买好了建材等他们的钱准备开工,可是电话打过去却没有任何反应。眼看着这些建材堆在那里半年多了,活佛很是着急,这次到成都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看那些居士的发心大概仅止于此了。有些人在汉地已经习惯了说话不太当真,没怎么和汉族人打过交道的活佛太实在了,弄得有点被动。我相信他们的境遇是真实的,但凡在汉地有点门路的活佛不会来住这个小旅馆,只是我实在没有能力帮他们,安慰了他们几句,我们就出门了。
从昭觉寺的大门进入,里面的空间舒展空旷,颇有点大丛林的气象,难得在成都的一角有这样的一处寺院。从大雄宝殿出来,我和宁红坐在高大的古榕树下休息。这颗榕树长得很繁茂,荫覆着很大一块地方,我仰视着这绿色的华盖,古树多少年来一直温养着这寺院的宁和气息。 “说来惭愧,我也算是学习过能海上师的传承,能来清定上师的道场看看,是来成都后最愉快的事。”我对宁红说。 看着那高大严谨的殿堂,对于老人家的气魄和心量还是非常钦佩的。而很多细节的设置也能体味他老的细腻和慈悲。 我们在大殿后面帮助一位上了年纪的法师整理供灯,之后又拜了拜清定上师的塔。沿着寺院东面向外走,经过一处庄严的圆形殿堂,走进去才发现是观音菩萨的坛城,我们便顺绕了起来。能海与清定上人师徒为了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沟通所做出的努力,是我十分敬仰的。 民国年间的汉传佛教除了自身的反思之外,也有很多人开始向其他的佛教传承参学,从密法来说就有去日本学习东密和去西藏学习藏密的两大潮流。法脉传承虽然不能说有绝对的高下,但是后来藏传佛教四续部完备的教理和修法逐渐被佛教界所认识的时候,去西藏求法已然成为学密者的主流。虽然有这样的愿望,但是坚决的发心和福德都具足的人却不多,而真正能在教理和修证上皆有成就,被上师印可,回汉地系统宣讲密法并建立学修兼备的僧团者,唯能海上师一人而已。更让人景仰的是,能海上师并非如某些求法者那样只是为了个人的成就,如何让正法住世和传播才是他心中的考量。 清定上师是能海上师最为重要的弟子,这个道场里也明显有藏传和汉传佛教融合的气息,从这个圆通宝殿就能略有感触。这些前贤有一种特别宝贵的东西,因为他们深湛的证悟,他们能够真正穿过文化的迷雾,通过种种形式把佛法的内涵传递过来,面对藏传佛教,既没有无知的傲慢,也没有懦弱的自卑,无论是汉传还是藏传的形式,最重要的是让众生明白佛法的真谛。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对汉传佛教传统的继承和发扬的贡献和引入藏密传承的贡献同样重要。甚至在能海上师的晚年,从他对阿含经的重视和研习来看,他对南传佛教也同样以平等之心来看待,指出其中实和密法相通,众生囿于狭隘的知见,而不能领悟。可惜历史没有给予充裕的时间和空间,在那场空前的浩劫里,这样一位住持法教的大善知识观察没有利益众生的因缘时,便舍报离世了。每每想到这就令人扼腕叹息,如果有这样的大威德菩萨指引,我们对三传佛教的理解会少走多少弯路呢? 从圆通殿出来,我们又礼拜了药师佛殿,这个佛殿主要还是根据汉传佛教的药师经来设置的,十二药叉大将画得很生动。现在汉传佛教对药师经修法的重视和清初玉琳国师的提倡有一定关系,而实际上药师法实是唐密的重要修法,如果能聆听能海上师和清定上师这样汉藏佛法皆通达的人来讲解唐密必然大有收获,不过这只能是我一时的妄想了。 转了一圈已是中午,我们在寺院门口的素餐厅吃饭,这里的素餐便宜的令人惊讶,点了四个菜才吃了不到三十块钱,要是在北京环境稍好的素餐馆里,后面加个零也不够。吃完了饭我们就在旁边的茶舍喝茶。 成都的寺院大都有这样的茶馆,是老百姓聊天打牌的地方,至于茶怎么样人们不大关心。今天难得天气不那么阴(实在很难把那称作晴),大家都出来晒太阳,几乎没有空座,我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我和宁红靠着竹椅面对面坐着,享受一下成都的悠闲。 “这个寺院年代不知有多久了。”宁红对我说。 “唐代就有了,不过真正在佛教史上产生重要影响是在宋代。”我回答她。 “讲讲典故吧。”宁红咽了一口茶。 “那就说说圆悟禅师吧,他两次住持过这里。” 说什么呢?我的思绪把时光拉回到两宋之交,禅宗正经历一些微妙的变化。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五家的宗主在唐末五代早已广开局面,杨歧和黄龙也于宋初各树法幢,这些大师遗留下来的禅法和手段不可谓不丰富,可是具眼的善知识却日渐稀少了。这也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禅之一字,本来就不是积累知识和技术能达到的,甚至可能相反,指月的指头多了,对于不见月亮只见指头的人来说反而更加迷惑。 年轻的圆悟克勤以他才华横溢的机锋转语已经得到了不少老辈人的赞许,几处参学之后他自己的感觉也相当不错,不过当他遇到五祖法演禅师的时候,受到了很大打击。五祖演完全不认可他的体悟,从头到尾都不认许。圆悟禅师很憋气,他并不是全凭口上功夫的演讲家,也不是只知概念的学者,他在曹洞禅法是真正下过功夫的,况且他之所以选择修学禅宗就是因为他认为讲经习论不足以了脱生死。这样的一个有志有才的青年被五祖演彻底否定了,他心理上难以承受,和五祖演争辩起来,最后争辩甚至变成了争吵。五祖演说,“说啥也没用,你这样解决不了生死的,真正生死大事来了,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二人不欢而散。 圆悟福报还是很大的,很快他就碰到了一场大病,果然先前自以为的证悟不解决问题,这个时候最不讲情面的五祖演就成了最亲切的善知识了。他开始随侍在五祖演左右,直到听到那句艳诗:“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才豁然大悟,经上师印可,终成大开法席的善知识。 而年轻的大慧宗杲禅师来见他时,面临的情境和他当年类似而又不同。类似的是,宗杲的聪慧也让他得到一些禅宗耆宿的认可,甚至有禅师直接要授心印认定他为接法传人,不同的是宗杲自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如果这样就算证悟了,禅宗不成了糊弄人的吗?总算碰到一个不认可他的善知识文准禅师,可尚未契会,文准禅师就要舍报了,舍报之前,文准禅师告诉他去找勤巴子(圆悟为川人,故称),“只有他才能解决你的问题”。 圆悟禅师果然不认可他,一个公案宗杲苦参了一年,下了四十九个转语,圆悟禅师一个都不认可。连他闻法时前后际断,动相不生的境界也被否认了。宗杲这下开始死心踏地的用功,参公案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最终才因“如藤倚树”的公案契入,终成一代宗匠。 圆悟和大慧禅师的经历,除了各家禅风差异的原因外,也确实说明当时禅宗未证言证,未悟而被认可的情况是存在的。而圆悟师徒之后,这种情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明眼人越来越难遇了。若拿明清以后情境和五家时代那些善知识的手眼相比,心中难免有很多的感慨。不过,如果我们能从更宽广的视角来考察这一历史,我们会理解,禅宗在明清之后的传承和早期禅宗传承有很多相似之处,只在个别具眼具器的师徒间延续,或许这种回归暗示着,证悟的上师是很多方法成立的前提,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如果没有证悟的上师指导,这些方法很难说有什么意义。六祖和五家时代的兴盛实在是千年不遇的因缘,需要多少代人的积淀和多种因素的配合才会产生。这样以平常心来看待,或许会对禅宗的历史和现状有更清醒的认识。 “怎么不说话了。”宁红问我。 我想的太多,反倒不知如何开口,这是我与人交往的障碍。我拿起茶碗对她说:“你听说过茶禅一味吗?” “听说过。” “据日本人说,这句话来自圆悟禅师,他茶禅一味的手迹后来流传到日本,这是日本茶道的最高境界。” “最高境界?” “日本人喜欢搞一些分阶层的东西,什么是最高境界?其实这个设立本身就落下了把柄。”我喝了一口茶,“不过如果你读过《碧岩录》就会知道,圆悟禅师实在是位伟大的诗人和艺术家。” “嗯,有机会我找来读读。” 我没有说的是,圆悟禅师的《碧岩录》问世之后很快就面临争议,并没有人怀疑禅师的悟境,也没有人不认为词句优美,只是这样优美的文字可能会导致学人更加迷于语言技巧,而不问道在何处了。所以他的法子大慧宗杲才会把碧岩录的版给烧掉。我们今天能看到这部书还是很幸运的。 大慧的苦心我能理解,不过只要我们有足够的真诚和自尊,就不会被急躁的自我膨胀所牵引。这样平白的来看,将微妙离言的悟境用如此曼妙的语境来演绎,《碧岩录》留给我们一个不可思议的意象空间,当你有了一定的见地和禅修经验,读到会心处的那种体验,实在是世间任何文学作品都无法比拟的。 我对宁红说:“宋代是个很神奇的年代,如果你了解一点宋人的生活情趣和人生境界,你就会发现在很多方面她是中华文明的巅峰,而禅宗实际上提供了最大的营养。还有什么比悟境带来的体验更深刻优美、耐人回味?相比之下,世间的感官受觉和情感体验就显得太肤浅粗糙了。现在日本的茶道、香道等等渐渐经由台湾而流入大陆,这对于精神生活空白的国人来说是好事。但如果你知道宋人是怎么玩茶和香的,你就能感觉到那种拘谨琐碎的气息和源头活水的中华文化有多么大的差异。” “有机会好好跟我讲讲茶道和香道,我们这代人对传统文化都有些欠缺。”宁红对我说。 “我只不过是读过一些资料,自己操作的很少,偶尔想玩玩也没有那个氛围。”我老实对她说,“心性修养不够,从宋代之后,无论物质丰富还是匮乏,中国人再也没有过上那种幸福生活。” “对不起,我来晚了。”大钰兄提着一个大生日蛋糕急匆匆走入餐厅的包间。不知为什么,尽管他也没忙什么事儿,每次刚见到他时总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为了赶上给小龙女过生日,大钰兄坐着火车中午就到了成都,可吃饭时居然还是迟到了,有点矜持的不是地方。 席上只有小龙女旁边空了一个位置,大钰兄推辞要坐门边上,可是没人理他,他只好坐下了。 “日理万机的大钰兄能驾临成都,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小龙女又在开他的玩笑,今天她打扮的不那么幼稚了,看起来有点像个实习的大学生。大钰兄穿着中式的衬衫和外套,不管多冷的天,他从来不穿毛衣和棉衣,来印证他关于身体和修行的理论。 在座的还有小龙女的姐姐、姐夫和两个朋友,因为大钰兄是大家交往的交集,所以话题和段子往往围绕着他。我和宁红看他对小龙女颇有意思,偶尔也开开他们的玩笑。他虽然笑着骂我们不够仗义,心里对这种暗示还是很满意的。小龙女的反应一直比较平淡,分寸把握的很好。 “大钰兄主要是对我们这些堕落的后学太关心了,苦口婆心,处心积虑啊。”她笑着说。 这话里有点挖苦的意味,大钰兄不太高兴,他又开始点评起龙女他们学佛圈子的一些现象,概况起来都是没入门,没上路之类的意思。这又引起龙女的反驳,论修行实践,大钰兄颇有心得,论说话的本领,大钰兄只能甘拜下风了。本来只是开玩笑,说着说着局面就有点僵了,虽然不至于争吵,不过饭吃下来,小龙女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开心了。 大家道别之后,大钰兄和我们一起到那个家庭旅馆去住。路上我替他惋惜:“你这个人也真是的,等老婆哄回家了再调教也不迟啊,你非把人家搞得那么不开心干嘛。” 大钰兄也有些后悔,不过还是对我说:“唉,有些事情你不了解情况。” 我当然知道大钰兄的意思,不过大家也都是半斤八两吧,如果真正自相续调伏,也不必那么急着指责别人。 “你这样的人啊,怎么跟小学生似的,喜欢人家偏要去教训人家,一点不管人家的感受。”宁红也在一旁说。大钰兄更加懊恼,也不再辩解了。 又是一个似晴非晴的天气,我坐在大慈寺的茶馆里,看着这座整修一新的寺院,想着曾经那么辉煌的艺术殿堂已踪迹难寻,感伤习惯性的归于平淡,慢慢被午后的困意袭扰,有点昏沉。 “怎么没去听唯识讲座?”大钰兄找到我和宁红,坐了下来。这座玄奘法师受戒的道场里讲唯识倒是相应。 “那个讲法的北京居士我认识,我和他讨论过唯识,对他有点冲击,不见面也好,见面反而尴尬。” 大钰兄点点头:“也是,有的人被概念迷惑久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活在概念里,没法交流。” “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的唯识讲座是善觉师在印度的大巴车上跟我说的。十分钟,胜过我之前参学很多年。”我喝了一口茶,“大钰兄您是医生您知道,好比我一个苦恼的病人,跟着一个药师上山按方子采药,他对各种药性和你的情况完全了解,随便抓几个东西就能救你的命,你说某两种药和方子上不同,他会告诉你没关系,药性类似而这两种更适合你,你吃了真的马上就有效果。而如果你跟着一个拿着彩图一点点对照的人去采药就麻烦了,就算你见到了他也不敢确认,‘这个图上画的是五个叶子,这个怎么只有四个?’没注意自己刚才拿的时候碰掉了一个。当然也能长点知识,但是想治好病是没指望了。” 正说着话,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大钰兄看到后和我小声说:“这就是叶老师,居士头儿,帮你结个缘。” “叶老师您好,”大钰兄站了起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 大钰兄在成都的人缘还真不错,他特别想帮我和宁红打开局面,无奈我们对这种应酬并不在行,简单聊了几句,也就散了。 活佛、堪布、居士头、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天天的厌倦,还不如在拉萨,找一些宾馆推销,简单明确;本来就对应酬不喜欢,再把信仰搅和进去,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从贝嘉活佛那里出来时,我们三个都没有说话。我们在拉萨认识的贝嘉活佛这人倒是简单,从来不和我们谈佛法,腼腆得好像对当上活佛还有点不好意思,一起聊聊天倒是不错,只是彼此都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去吃饭吧,我请客。”我打破沉默。 成都街边的小吃店几乎个个都很棒,做菜用心而又价格便宜,我们要了三个菜和一些麻辣烫,不一会儿我就吃得脸上渗出汗滴,对阴冷的天气做了一点补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钰兄看着我们说。 “你有什么高见?”宁红看着他。 “你们的经营思路有问题,做生意不能完全凭自己的感觉啊。” 大钰兄这话我本来就想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吐为快。 “您这话是实话,产品的定位不清楚,我们都不知道该卖给什么样的人,又有多少人愿意买呢?” 宁红有些不服气,因为这是她转型做佛教用品的第一次尝试,不太能接受别人提意见。就和我们争论起来:“我的产品就是要引导市场,当然在目前的市场上没法定位。“ “你有多大的实力能引导市场?太不现实了吧。”我没好气的回答她。 大钰兄知趣的把自己摘出来:“我只是好心的提个建议,还是你们讨论吧。” 我和宁红的争论还在延续,其实我没明白,我的郁闷在于把佛法和生意搅在一起带来的别扭,所以对宁红语气上有些激烈。她也积累了不少压力需要释放,这样我们就争吵了起来。 我们边吃边吵,大钰兄在一边和稀泥,一顿饭吃得有点漫长。等我们从小吃店出来,冷风一吹,大家头脑清醒了些,就又沉默了。想一想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宁红也不太合适,毕竟当初是我建议出来推销,而且是我自己要来帮忙的,只是现在骑虎难下了,不做有些伤人,做吧自己实在不太情愿。人情,佛法,生意,全搅和在一起,唉,早知道干吗要做佛教用品,乐普啊,你可想错了,做点什么都不至于这么纠结啊。 回到岗措的小旅馆,他们都洗洗睡了,我一个人陪着岗措看电视,也不知道电视里演的都是什么,心里的烦恼一时无法平息。 “生意不太顺利?”岗措给我抓了把饼干,看起来很廉价的那种。 我一块块塞到嘴里:“嗯。” 岗措没有说什么,又从厨房提来一暖壶酥油茶,给我倒了一杯。 “见了很多活佛了。” “嗯,活佛,堪布,太多了,我名字都记不全,头都大了。” “这个你有没有看过?”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小本子,有普通书的三分之一那么大,复印的质量不太好,上面毫无装帧设计,只写着“上师开示”四个字。 我像看电视那样面无表情的拿在手里翻着,一句句扫过去,忽然,所有烦恼像被人一把抓走了似的,心里空空荡荡,生不起什么念头,却又明明白白,并不昏昧,我停了几秒,有点不知所措。我再仔细的从头看这篇开示,如此质朴无华,却又句句切中要害,那词语里流露的真诚和慈悲是我这些天从未见过的。内外加行,生圆次第,本尊相应,上师瑜伽,这些密法最核心的内容,在这几千字里真意已展露无疑,可是语言如此朴实,甚至几乎没有用这些名词! “这是哪里的开示?” “衮桑喇嘛。给你们汉人开示的。” 我翻到前面的缘起部分,果然讲这是衮桑喇嘛来汉地看病时做的开示,只是刚才没有注意。我当下对喇嘛生起了一些信心,心也不烦了,连忙打开笔记本搜索到喇嘛的传记和一些开示,下载到电脑里面慢慢看起来。 夜已经深了,岗措早就关了电视回房间休息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脑,没有一点困意。喇嘛的事迹如此平实却总能触动我的心,几度看得眼睛湿润了。看到他早已有高深证悟时还一直勤恳的侍奉自己的上师,当他和其他人去见益诺法王的时候,法王一下子知道他是一位伟大的见解脱成就者,法王问他是谁,他只是平淡的回答是一位活佛的侍者。我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只为这一句回答,我对密乘折腾得快要消失的信心一下子复活了,心底里最脆弱的真诚一下子有了源源不绝的底气,这一定是我要找的上师。 时间过得很快,来成都已经半个多月了,已经是圣诞节了,晚上一人吃过一碗铺盖面,宁红,大钰还有我,在洗面桥横街溜达。那天看过喇嘛的开示后,生意的事情我已经不那么担心了,真正的佛法其实也不需要给你什么方案,你看问题的角度变了,心态自然就宽松了,这几天一直忙着帮一座东北的寺院请购供灯,今天全部托运走了,大家都很满意。我心里挂念着什么时候去见喇嘛,不知道因缘是否成熟,我也不敢贸然前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准备。宁红的心也不那么紧了,我们两个又在开大钰兄的玩笑,最近一直没和龙女姐姐联系,大钰兄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 街边有些藏族姑娘和小伙子拿着锤子和棒子形状的充气玩具互相打着玩儿,不知什么时候这成了成都圣诞节的习俗,这种和基督教、藏族、汉族文化都毫无关系的新民俗和这个时代发泄的主题倒是很吻合。她们玩得很高兴,有时路过的年轻人也被她们敲打几下才放过去。 “大钰兄,您施展功夫的时候到了,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中国功夫。”宁红在一旁说。 大钰兄笑而不答,要从旁边绕过去,我们拉住他,不让他走。就这样拉扯着走到那几个人面前。看见一个藏族姑娘提着大棒过来,我笑着指指大钰兄,“他会武功的,你们试一试。”奇怪,这个姑娘怎么好像见过似的,我正愣神儿的时候,那姑娘笑嘻嘻的举起大棒子搂头横扫过来,大钰兄还真是有功夫,不知怎么就转到我身后去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姑娘正打了个满脸花。 我揉揉酸酸的鼻子:“嘿,你还真用这么大力气啊。” 大钰兄和宁红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来。我索性继续往前走,那姑娘的几个同伴在我后背和屁股上无关痛痒的敲了几下,我那可怜的鼻子还没缓过来呢。忽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喂,你们两个快过来一下。” 他们快步跑了过来。 “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宁红笑得合不上嘴。 “我要去峨眉山,你们去吗?” “你被打懵了?”他们两个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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