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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探佛经翻译对文学用语的影响 ——从王维的佛理诗看佛教对文学的浸润 罗文玲 明道大学中国文学学系助理教授 一、前言 佛教在中国的流传以及其影响力的扩大,一方面靠僧团的传教,另一方面必须藉由佛经的传译以及流通。中国的文学以及文人接受佛教的浸染,与佛经的翻译与传播关系更是密切。汉魏以后,佛教广泛而深入进入文人的生活中,文人研习佛典渐成风气。对于中国这般具有悠久的文化传统和高度文化的知识阶层者而言,佛经的义理、恢弘的想像力以及文学表现,较僧侣的宗教宣传更有吸引力,因此佛典对于中国文人的影响是相当深远的。 佛经是佛教传法的文字,佛陀的教法以及佛陀的形象,主要是依靠这些佛经流传下来,而佛经的价值似乎又远远超越宗教的宣传。原因在于在数量庞大的佛经中,除了数义宣传,还包含关于社会、历史、法律、哲学、伦理学、心理学、美学以及文学与语言学等许多领域广阔而有价值的内容。就其有关于文学的内容而言,许多佛经的语言及表现手法都是富于文学性的,有一部分佛经包含古代印度的民间文学”作,还有一部分的佛经本身就是文学”作,所以当这些佛经翻译成中文时,就赋予“佛经翻译文学”的概念。 中国古代诗歌,内容广博且历史悠久,期间包含经久不衰的大量佛理诗,以及引用佛语的诗歌。佛理诗自魏晋时代开始在中国萌芽吐包,据《广弘明集,统归篇》所载佛诗看,有释支遁(四月八日赞佛诗)等21首,释慧远{念佛三昧诗),晋,王齐之{念佛三昧诗)等4首,齐,王融{法乐辞)12章,梁·昭明太子(开善寺法会诗) ,梁·简文帝(望同泰寺浮图诗)等10首,还有刘孝绰、梁武帝、王筠、梁元帝、谢灵运、沈约等30余人的诗。这些诗大多是关于赞佛、咏怀、佛教仪式以及游山寺的五言古诗。这些作品是以同佛教有关的材料为题的文学作品。 与佛理有关的诗歌到了唐代进入黄金时代,唐代有大批心向佛门,或仕或隐的撰写与佛理有关的诗人,如孟浩然、王维、刘禹锡、白居易、柳宗元、杜牧等等。其中王维写的作品数量相当多且其对佛理的理解尤为深厚。有的以佛理入诗谈佛说禅,有的融山水于佛,禅趣无穷,在佛教与文学的关系议题值得深入讨论。 二、佛经翻译文学的思想表现 佛经中的“经” ,狭义的说,只有佛陀说法的纪录才叫做“经”。但从广义来说,规定僧团和僧侣的行为的“律” ,以及后代弟子阐释“经”所作的“论” ,也可统称为“经”。这“经”、“律”、“论”又合称作“三藏”。“藏”在梵文里本来是指篮子的意思,汉译时用“藏”字以表示其包容广大,如同收藏东西的仓库,收集三藏的丛书,汉语统称为“大藏经” 、 “一切经” 。 佛经中的文学表现方法,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想像力的表现。佛经一方面多思辨,另一方面是多形象化的表现方式,他与中国传统文学的表现有很大的差别。以下从三个方面论述佛经翻译文学的思想表现: (—)不可思议 夸张是文学表现的基本手法,中国文学中有许多夸张的描写,如庄子(逍遥游)中的大鹏鸟“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是用具体的高度,从北溟到南海仍是这世界的范围。 但是佛经的表现手法应以“不可思议”来形容,如《妙法莲华经》中: 譬如五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只三千大千世界,假使有人抹为微 尘,过于东方五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只国乃下一尘,如是东行, 尽是微尘。在佛经中数量单位是“俱只”(十万)、亿、那由他(兆)、阿僧只;时间单位则是用“刹那”、“劫”,这些词语只能用譬喻来说明,现实中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佛经善于用夸张的表现手法描绘完整的场面。 《华严经》所描写的诸佛菩萨境界,从一般的道理是难以思量得到的,但是在佛经中有文字的叙述——《华严经,世间净眼品》有偈曰: 诸法真实相,寂灭无所依。 如来方便力,能为众生现。 如来于诸法,无性无所依。 而能现众像,显相犹明灯。 以因缘譬喻,方便随所乐。 为现诸如来,智慧神通力。绝对圆融真实的如来世界,像真如本性、诸法实相,皆不可以文字表达,而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④。虽然为方便度众而将佛法以譬喻方式呈现,但是其文字表现仍是不可思议,这是在中国文学中几乎少见的表现方式。 ㈡奇妙神变 《华严经》 : “种种变化施作佛事,一切悉睹无所挂碍,于一念顷一切现化,充满法界。”大乘佛教讲佛有三身一一法身、报身、化身,所以佛能够“变化无方,无所不入” ,因此佛的境界是“不可思议”的。 不但佛能够奇妙变化,诸菩萨及阿罗汉也都能够变化,这种神变在佛经中是相当常见的,对于中国文人影响甚是深远,最明显的是民间文学中的“观世音菩萨” ,就是以其应化身“闻声救苦”。 《维摩诘经·问疾品》是讲维摩诘居士以其神通接待佛弟子问疾故事。维摩诘居士听说文殊师利菩萨前来问疾,维摩诘居士就以神通力将屋子变成一方丈,只留一床横卧其上,引起一段对话,来说明诸法性空的道理。后来维摩诘居士的神变成了中国文学和美术中常用的题材。 ㈢高度的想像力——玄想 文学离不开想像,佛经文学利用想像和文学相通,创造了冥想的世界,佛经的想像是一种“高度的玄想” ,何以言之呢?因为它打破了幻想与现实、精神与物质的界限,佛、菩萨与人,出世与人世的世界是浑然一体的,佛经将现实世界消融于想像之中,这就构成佛经想像的特殊性。 佛经中所讲的世界是三千大干世界,世界的中央是须弥山,日月星辰依著须弥山而运行,其外还有无边的佛国土。在这样的世界中,除了佛菩萨外,还有六道众生,组成了庞大的形象体系,这些形象亦影响中国文学作品,例如龙、龙王形象的出现。这虽是佛经中的教义,却因为其富于想像,而造成艺术领域的开展。 综合以上三点,佛经翻译文学的思想表现是值得深入讨论,由于这些特色,使得人类的思惟领域得以拓展,艺术构思及表现跨进另一番境界。 三、佛经翻译文学的语汇 随著印度佛教著作的翻译语流传,佛教经典中有不少典故以及具艺术美的新词语,这些语汇引进了六朝隋唐的文学作品中。这些与佛经翻译有关的文学语言传人中国以后,丰富了我国文学语言,有些语汇甚至成为人们常用的语汇。 在汉语发展史上,中古时期来自梵语系统语源的辞汇,其数量相当可观。据梁启超先生统计日本人所编《佛教大辞典》共收有“三万五千余条:,而大陆学者梁晓虹统计丁福保所编《佛教大辞典》亦收有佛教辞语近三万条。这些“汉晋迄唐八百年问诸师所造,加入吾国系统中而变为新成分”。大大丰富了汉语词汇,从而奠定它在汉语词汇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佛教辞语在汉语各个领域内几乎都有,较多见于哲学、文学、民俗以及日常用语。 佛教是世界上最富有哲学思辨特点的宗教,故佛学本身就含有宗教与哲学两部分,因此许多佛家名相自然就是哲学名词,佛教的某些语词经过变化,用于现代哲学。佛教对古代哲学语汇的影响很大,佛教认为一切物质世界都是心灵世界所显现的表相,物质世界是按著「成住坏空”这样一大劫的程序发展的,一切物质现象都是变幻无常的,唯有真如本性不生不灭且是恒久不变的。因此如“性相”、“性空”、“真如”、“实相”、“无常” 、 “无我” 、“法性”等一系列命题相继出现,这些也就成了中国古典哲学史上探讨现象语本质关系的常用语汇。 佛教为中国文学带来新的文体以及新的意境,同时为文学输入大量的语汇。因为佛经翻译与流传的关系,佛典中优美的典故和具有艺术美的新词语,引进我国六朝特别是唐代以后的文学作品中,丰富我国文学语言的宝库。有些佛教语汇甚至成为文学理论的术语,常见的如: “境界” ,唯识学有“境界说” ,此说被借鉴与发挥而形成文学理论中的“境界说”。 “妙悟”,禅宗主张觉悟到本性就是佛,把“顿悟”称为“妙悟”。唐代诗人已用此词,王维《画学秘诀》言: “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学者还从规矩。”至宋代“妙悟”则更成为评诗文的常谈。末代严羽《沧浪诗话·诗辨》 : “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 禅宗的“顿悟说”对于唐宋诗歌”作思潮影响颇大,形成“以禅喻诗”之风,故用禅悟喻诗文,用佛教语很多。末代严羽《沧浪诗话》在“以禅喻诗”上是一部带有总结性的著作。他明确提出“以禅喻诗,莫此亲切” ,特别强调“妙悟”、“本色之物”、“透彻之悟”。 佛经翻译文学有它特别语言特色,依朱庆之先生的论点有几点特色: (一)含有大量的口语词以及俗语词 如“大力士” ,是指力气特别大的勇士。 “人王有大力士,其力当千,。“……皆为一器,状若海坑,满中芥子,若麻若米,有大力士尽能把持,洒散四方”。 . “秃头” ,对比丘的垢称,在佛经中常见俚俗的口语。 ㈡含有大量的外来词 佛经翻译时,除了因介绍新观念而输入许多新词汇,遗传人不少外来语的音译词,以及一些佛教使用的专用语。 音译词,如: “魔” ,指扰乱身心破坏好事,障碍善法者。这语汇是源自梵文mara,基本意义是“破坏”,“屠杀者”。 “劫” ,佛教时间单位,指天地由开始至毁灭的一个周期,如“汝于来世一劫当得作佛”。 意译词汇如: “如来” ,专指佛陀, “于时如来始起树下”。 “法轮”,对佛法喻称,源自梵文dharmacakra,dharmaup音译为“达磨” ,是法的意思,cakra为车轮。“三界众圣,未曾有转法轮,迁人人泥洹如我今者也”。 唐代文学家”作时已经相当熟悉佛典用语,特别是有诗佛之称的王维,其作品中有许多援引佛经语汇的诗篇。 四、佛经翻译对文学用语的影响——以王维诗为例 佛经翻译对于汉语的影响,一是文学词汇以及文学表现手法的,另一部分是译经文体的形成。 王维在中国诗歌史上,所呈现的风格相当特殊,他被称为诗佛,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的母亲是大照普寂的弟子,其“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岁剑,大照即是曾被禅门立为“七祖”的普寂。他本人广泛结交禅人,曾受教于神会,以“精禅理”闻名于世。他自号为“摩诘” ,揭示了自己做当世维摩的志趣,特别是在他积极求进的济世之志受到挫折以后,过著亦宫亦隐的生活,结交道友, “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在佛教中寻求精神的慰藉,维摩诘给了他精神上的支持,也为他指示了寻求解脱的人生方式。因此后人给予他“高情合受维摩诘”的赞誉。 他精于禅理,其诗歌与佛教关系相当密切,在其作品中佛教语言的运用相当普遍,如: 莲花法藏心悬悟,贝叶经文手自书。((苑舍人能书梵字兼达梵音皆 曲尽其妙戏为之赠)) 墨点三千界,丹飞六一泥。({和宋中丞夏日游福贤观天长寺之作)) 共仰头陀行,能忘世谛情。回看双凤阙,相去一牛鸣。((与苏卢 二员外期游方丈寺而苏不至因有是作)) 欲问义心义,遥知空病空。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夏日过 青龙寺谒操法师))这些主题写佛寺以及僧人等与佛教有关的诗作,采用了许多与佛教有关的用语。 王维作品中也有许多作品主题与佛教无关,但是语汇的使用亦取自佛经,举例来说: 缘合妄相有,性空无所亲。((山中示弟等)) 忽入甘露门,宛然清凉乐。({苦热)) 朝梵林未曙,夜禅山更寂。((蓝田山石门精舍))如这般广泛运用佛典入诗,在唐代诗人中是不多见的,刘维崇《王维评传》说到: 与佛有关系的诗用佛语固然可以,与佛没有关系的,也杂以佛 语,这在一般诗人中是很少见。就是出过家作过和尚的贾岛,在 诗文里也很少用佛家语。把佛家语用在律诗中,不是一件简单的 事,因为律诗讲求对仗以及平仄,如果不是对佛经佛典有极深的 研究,很难自然的把佛家语用在诗里。这充分证明了王维对佛经 !诵读之熟,与了解之深了。 王维中年以后笃信佛教,深研佛典禅理,他曾于诗中提到“身逐因缘法,心过次第禅”。而且作品中一再写到想学得“无生”境界的诗句: 一心在法要,愿以无生奖。(谒璇上人) 空居法云外,观世得无生。{登辨觉寺) 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秋夜独坐)这里的“无生”是指涅槃之真理,无生亦无灭,因此观无生之理以破生死之烦恼。《魏书·释老志》云: 渐积胜业,陶冶粗鄙,经无数形,澡练神明,乃致无生,而得佛 道。从前面所引王维几首诗提到“学无生”、“无生奖”、“得无生” ,可以看出王维十分致力于佛道的追求。广禅境”是王维晚年向往的人生境界,而他表现在诗歌作品上,则是运用大量的佛经语言。 王维在(胡居士卧病遗米因赠)一诗中,其诗云: 了观四大因,根性何所有。妄计苟不生,是身孰休咎。 色声何谓客,阴界复谁守?徒言莲花目,岂恶杨枝肘。 既饱香积饭,不醉声闻酒。有无断常见,生灭幻梦受。 即病即实相,趋空定狂走。无有一法真,无有一法垢。 居士素通达,随意善抖擞。床上无毡卧,锅中有粥否? 斋时不乞食,定应空漱口。聊持数斗米,且救浮生取。 诗中写王维助道友胡居士之贫穷,而鼓励其修道也,此特显示佛教之形而上的思辨,多用禅语,这首诗所引用的“禅语”如下: “了观” 、 “四大”、“根‘陆”、“色声”、“阴界”、“莲花目”、“香积饭”、“声闻”、“断常见”、“幻梦”、“实相”、“抖擞”、“漱口”。今择其要者而释之: “四大” ,身因四大和合为相,骨肉之坚相为地大,津液之润湿为水大,暖触之气息为火大,动摇之筋脉为风大。 《维摩诘经》 : “四大合故,假名为身,四大无主,身亦无我。” “莲花目” , 《法华经》 : “是菩萨目,如广大青莲花叶。” “香积饭” ,佛教真理之象征。 《维摩诘经》 : “于是维摩诘不起于座,居众会前,化作菩萨,……而告之曰,汝往上方界,分度如四十二恒河沙佛土,有国名众香,佛号香积。”诸菩萨、声闻、天人食此饭者,身安快乐,又诸毛孔皆出妙香。 “实相”,见《妙法莲华经》:“唯佛与佛,乃能究竟诸法实相。”《大般涅槃经》 : “无相之相,名为实相。” 由于这些丰富的佛经用语题材运用,这首诗读来彷若《法华经》 、《维摩诘经》 。王维能自然地把这些佛经中词汇运用入诗,可说是开”一种风气。 王维亲承神会佛法,受嘱作(能禅师碑) ,这是现存有关惠能最早可信的资料。其中传述惠能禅法: ……乃教人以忍,曰:忍者无生,方得无我。始成于初发心,以 为教首。至于定无所入,慧无所依,大身过于十方,本觉超于三 世。根尘不灭,非色灭空;行愿无成,即凡成圣。举足下足,常 在道场:是心是情,同归性海。 这里概括的是惠能的“无念”、“无住” ,自见本性的禅观。 再录{过卢四员外宅看饭僧共题七韵)如次: 三贤异七圣,青眼慕青莲。 乞饭从香积,裁衣学水田。 上人飞锡杖,檀越施金钱。 跌坐檐前日,焚香竹下烟。 寒空法云地,秋色净居天。 身逐因缘法,心过次第禅。 不须愁日暮,自有一灯燃。 此诗写友人卢象信佛,并且与僧侣往来,可知王维之尚佛也。诗中所引用佛语“三贤”、“七圣”、“青莲剑、“水田”、“檀越”、“法云地”、“净居天”、“因缘法”、“次第禅”等语,诗仅14句,而引用禅语10次。概述如下: “三贤”,见《仁王般若经》:“三贤十圣住果报。唯佛一人居净土。”指十住菩萨、十行菩萨以及十回向菩萨。 “青莲” ,见《大般若经》 : “世尊眼相修广,譬如青莲花叶,甚可爱乐。”《维摩诘经》 : “目净修广如青莲。” “水田” ,田潼贮水,生长嘉苗,以长形命:法衣之田,润以四利之水,增其三善之苗,以养法身慧命也。 “因缘法” ,见《大方广佛华严经》 : “一切世间从缘生,不离因缘见诸法。” “次第禅” ,见《大方广佛华严经》 : “随其次第、,入诸禅定。” “净居天” ,色界十八天之中,净居天为最。无烦天、无热天、善见天、善现天、色究竟天,此五天皆谓之净居天。 王维有{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 ,无论在构思还是用语都取于《维摩经》。其第一首: 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如是亲阴界,何方置我人。 碍有固为主,趣空宁舍宾。洗心钜悬解,悟道正迷津。 因爱果生病,从贪始觉贫。色声非彼妄,浮幻即吾真。 四达竟何遣,万殊安可尘。胡生但高枕,寂寞与谁邻。 战胜不谋食,理齐甘负薪。子若未始异,拒论疏与亲。这首诗题材是慰病,主旨是阐发“般若空”的无得无碍的人生观,诗旨实际上是取自《维摩经·问疾品》里维摩诘的话: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病灭,则我病灭。型而人生若“朝露”的看法,是用了{观众生品)的语言。诗中表现的荡除尘垢,身心一如的观念,也正是《维摩经》所宣扬的。 禅的意趣在王维诗中的多纬度展现,与盛唐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有关。唐代是一个既不偏于理性,又不过重情采的时代,援禅入诗,在圆美流转的唐音中充分展现了动与静,哲学与艺术的融和。宗白华所说: 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 不二,直探生命的本源。禅是中国人接受佛教大乘义后认识到自 心灵的深处而灿烂地发挥到哲学与艺术的境界,静穆的观照和飞 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两元,也就是“禅”的心灵状态。 王维诗中,引用佛教语言的作品,作一简表呈现之: ┌─────┬────────────────────────────┐ │ 佛典用语│作品名称及诗句 │ ├─────┼────────────────────────────┤ │ │趋空定狂走(胡居士卧病遗米因赠) │ │ │遥知空病空(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 │ │ │性空所无亲(山中示弟) │ │ 空色 │ │ │ │寒空法云地{过卢员外宅看饭僧共题) │ │ │色声何谓客{胡居士卧病遗米因赠) │ │ │色声非彼妄{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 │ ├─────┼────────────────────────────┤ │ │阴界复谁守(胡居士卧病遗米因赠) │ │ 阴界 │ │ │ │如是睹阴界(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 │ ├─────┼────────────────────────────┤ │ 法 │白法调狂象{黎拾遗听裴迪见过秋夜对雨之作) │ │ 法藏 │莲花法藏心悬悟(苑舍人能书梵字兼达梵音皆曲尽其妙戏为之赠)│ │ 法身 │世界法身中(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 │ │ 法云 │寒空法云地{过卢四员外宅看饭僧共题) │ │ │空居法云外(登辨觉寺) │ │ 法侣 │山中多法侣(山中寄诸弟妹) │ ├─────┼────────────────────────────┤ │ │山河天眼里(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 │ │ 天眼 │ │ │ │青眼慕青莲{过卢员外宅看饭僧共题) │ ├─────┼────────────────────────────┤ │ │莲花法藏心悬悟(苑舍人能书梵字兼达梵音皆曲尽其妙戏为之赠)│ │ 莲花.│徒言莲花目{胡居士卧病遗米因赠) │ │ │青眼慕青莲{过卢员外宅看饭僧共题) │ ├─────┼────────────────────────────┤ │ │夜禅山更寂{蓝田山石门精舍) │ │ │徐步谒禅宫(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 │ │ 禅 │客去更安禅(投道一师兰若宿) │ │ │禅寂日已固(偶然作) │ │ │愁猿学四禅{游悟真寺) │ ├─────┼────────────────────────────┤ │ │中岁颇好道{终南别业) │ │ 道 │道心及牧童(蓝田山石门精舍) │ │ │如何道门里(沈十四拾遗新竹生读经处同诸公之作) │ ├─────┼────────────────────────────┤ │ │身逐因缘法(过卢员外宅看饭僧共题) │ │ 缘 │上人无生缘(燕子鑫禅师) │ │ │缘合妄相有(山中示弟等) │ ├─────┼────────────────────────────┤ │ 皈依 │皈依宿化城(游感化寺) │ ├─────┼────────────────────────────┤ │ │既饱香积饭(胡居士卧病遗米因赠) │ │ 香积饭│ │ │ │香饭青菰米(游感化寺) │ └─────┴────────────────────────────┘ 由上述所讨论的诸例观察之,王维诗中好用佛典之特色可归纳如下: ㈠追求生命之超脱与忘我,故而用“色”、“空”、“缘”以及“皈依”诸用语。 ㈢对佛心以及佛界的向往,引用法、莲花、眼、道、禅、香积饭、三贤、七圣等语汇。 ㈢有戚于现实世界之苦恼,而用阴界、四大、根性等佛教用语。 五、结语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在中国较早的僧诗里,佛教教义以及语汇的运用是较为生硬的,显示当时佛教与中国文化仍未融和的状况:随著佛教逐渐发展,佛教语汇在诗歌中的运用也日渐成熟。到了唐代,佛教达到最辉煌的时期,且完全融人中国文化的核心之中,佛理及佛教语汇几乎完全融入诗歌之中, “诗佛”王维的作品是代表者。 王维将自然物象的审美表现与佛理以及佛教用语甚至个人的体会完全融和为一,王维淡化了佛理诗的言理倾向,并增强了诗歌的文学性,使这一类诗改变了传统佛理诗的格局,表现出另一种情致与特点。这种演变可以考见中国与佛教文化相交流的情况,更可以考见佛教对文学的逐渐渗入以及佛教对中国文学在语汇的深刻影响。 摘自《普门学报》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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