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历代诗僧简介（四）
　　慧光居士
　　道 悉
　　道志字木陈、号梦隐、潮阳林氏子、甫冠弃诸生，菠染于匡庐开先若昧明，受戒具于憨山清，得法于天童密云悟，纵席三载，退居于慈邑之五磊。迁台之广润，越大之能仁，吴兴之道场，青州之法庆。后以众请，再住天童。顺洽十六年已亥奉召入京，赐号弘觉禅师，随陛辞还山。康熙甲寅六月示寂，寿七十九岁。有语录，布水台集、云侨集、百城集等著。
　　年谱崇祯六年癸酉年三十八岁自述云：居客司兼长记室，公事之余，得意古宿机缘，则濡毫颂之，杂以歌行近体，务极其工当。方予出家时，先师尝命予作诗矣。予曰某割爱辞亲，弃妻孥、破笔砚，所以至此者为明道利生耳，今曰学诗，于初心得无背谬欤。先师曰是也。五地圣人盖尝广学众论，以备利生之机，乃至工巧技艺，洽世文言，无不越量过人。今尔岂徒髡而哑羊者；后必置身人前，奈何椎鲁不文，使夫教泽不悠扬百代哉。予铭之而未暇也。逮参黄蘖，日闻其痛斥方来，离毒入心，不能抵于绝学无为之地，则益恨夫多学而识之，直欲上揭天河，下涤肝肺为快。至是方信得大慧老人“从上大智慧之士，莫不皆以知解为俦侣，以知解为方便，于知解上行平等慈，于知解上作诸知佛事。如龙得水，似虎靠山”之语。由是益发先秦两汉之书，诸子百家之说，篝灯夜诵，普读途温，途得毫楮之间，汪汪然来，浩浩然至，江河若决而莫之能御也。春葵扇四首序云乙酉之役，处士孙开远举义嘉禾，战殁孤城，诗以谏之：
　　蔼蔼春荚。向日而倾。曾我驇御。谁则匪臣。
　　交交桑扈。晨去其枝。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南风不竞。北马隔娇。孤城援绝。声凄夜刁。
　　鼓兵以出。白日为黄。结缨战没。岂日国殇。
　　陈颙庵先生读道忞诗绝句云密云嫡子小释迦。说法雷轰天雨花。文句声名集旗鼓。那甘沉阗在跌跏。机缘所获究如何。北渡游踪掌故多。得藉兴朝新势力。宗门恶诤自嵯峨。霭霭新蒲绿已抽。未闻野老哭江头。御书楼阁巍然在。焉问煤山花鸟愁。绛云老眼未迷离。新变为雄彼一时。目惨腥尘门弟子。遗吟徒触后人悲。
　　行 森行森字筇溪、号慈翁、惠州博罗黎氏。年廿七出家，参雪崤信，信许入室，呼为岭南长子。信寂，参玉林诱，即日命居首座。顺洽十六年玉林被召，南还，上曰和尚录中付门人筇溪之偈最好，送和尚还山之舟，可载入京一面。六月十五日玉林回至湖州，筇溪即随舟入京，召对甚契。十七年再请玉林证道。十月十五、玉林至京，闻筇溪为上净发，即命家集薪烧之。上闻，遽许蓄发，乃止。是月廿八日筇溪辞归。十八年正月初二复差宫迎筇溪为新逝保母秉炬。初七帝崩，亦遗诏请筇溪秉炬。康熙十六年年六十四寂。有圆照筇溪禅师语录。杭州圆照寺初名龙溪，为筇溪所手辟，筇溪入京后，顺洽亲书敕赐圆照寺，命所司易龙溪庵额，其希有史料，龙藏本均全删去，近年新会陈垣庵先生始表出之。
　　陈腮庵先生云：顺治出家之说，不尽无稽，不过未遂而已。十七年八月有董鄂妃之痛，将发削去。玉林到京，闻筇溪为上净发，即命家枣薪烧发。顺洽闻之、遂许蓄发。玉林语录及木陈北游集均载其事，盖二人均力挽之也。显庵先生又云：顺洽出家，为自来一种传说，彼据清凉山赞佛诗等模糊影响之词，谓顺洽果已出家者固非；谓绝无其事者亦未为的论。汤若望回忆录亦记：“董妃薨后，皇帝把头发削去”。则顺冶实曾落发也。筇溪语录载诗甚多，兹摘录其绝句六首：
　　登高远望自伤情。飘渺烟霞傍目生。几度徘徊无处觅。黄鹦
　　空啭旧春声。（寻牛）
　　翠标洞口牵千个。白占林梢鹤一群。此处明明多错过。枉循
　　风月问溪云。（见牛）
　　虽复柴门月色新。烟蓑雨笠尚随身。一双白眼同终始。聊许
　　青山避主宾。（得牛）
　　一日二日秋风多。驯归短笛漫高歌。金茎不用云中接。今夜
　　松梢月满河。（骑牛）
　　阅世堪悲犹逝水。唤人行乐是流莺。睡浓冈上起来晚。新月
　　依依照石屏。（忘牛）
　　汪汪沧海已生尘。那复重论帝汉秦。三径只余残雪在。不知
　　梅月为谁春。（俱忘）
　　晚参云：
　　上楼月在野。下楼月在楼。叶与云俱落。霜仍枝上浮。
　　江平秋万里。人静夜初更。彷佛寒烟外。长洲落雁声。
　　古桑身半叶。云僧一队归。近者无旧识。远望却依稀。
　　颂古云：
　　月上山城征马急。雨过新水芰荷香。自此洞庭秋正好。烟波
　　声里斗渔即。
　　潮至钱塘水倒流。江南江北风悠悠。楼上张骞歌复笑。笛中
　　吹出古凉州。
　　示环山珍上座云：
　　夕阳楼外淡烟笼。野渡舟横草接空。望断岭南人不见。九江
　　水冶月溶溶。
　　世尊初生公案云：
　　指天指地层戈矛。直至于今战不休。假使群灵俱刹尽。一身
　　还有一身愁。
　　临终偈云：
　　慈翁老。六十四年倔强遭瘟。七颠八倒。开口便骂人。无事
　　寻烦恼。今朝收拾去了。妙妙。人人道你大清国里度天子。
　　金銮殿上说禅道。呵呵。才是一场好笑。
　　陈颐庵先生读筇溪绝句云：短笛归来唱一枝。寻牛飘渺得牛迟。今宵牛我相忘处。诗不成诗又似诗。弱水无能渡航去。云天岂易挟龙腾。一场好笑度天子。得句今朝烦恼培。大师秉炬语琅琅。看做光明逼十方。比较清凉山赞佛。今回史实不荒唐。
　　函 星
　　函星，一名丽中，又名天然，番禺人。本姓曾，名起莘，字宅师，年十七补诸生，与里人梁朝钟、黎遂球、罗宾王、陈学佺，辈并以高才纵谈时事。举崇祯癸酉乡试，总督熊文灿疏荐当授官，辞不受。谒僧道独于黄岩，寻祝发于匡山，住归宗寺，与熊开元，黄端伯、金声等以禅悦相契。既返广州，主法诃林。丙戌后徙雷峰，创建海云寺。举家事佛，自父母弟妹子侄妻媳，以逮臧获，皆落发为僧尼。粤之士大夫洁身行遁，转相汲引，皈依为弟子。呈虽处方外，仍以忠孝廉节垂示，从游者多受其法益。历主福州长庆、庐山归宗、及海幢、华首、丹霞、芥庵诸刹，晚归雷峰。康熙二十四年示寂，七十八岁。著有楞伽心印、楞严直指、金刚正法眼、语录、瞎堂诗集。近年注宗衍杆庵丈著有天然和尚年谱行世。
　　和尚诗稿，初名似诗，自作序云：说作吼子（王邦畿字说作山名今吼）乞予诗付梓人，已而乞名，名曰似诗。似诗者何谓也。夫道人无诗，偈即是诗，故亦日诗。然偈不是偈，诗又不是诗，故但曰似。吼子请焉，更为语日子以予偈不可读，姑取诗以示人，为其近人也。何近乎，情近也，境近也。悲欢合离，与人同情，草木鸟兽，与同境同人者善入，入则亲，亲则信，信则渐易而不觉矣。噫，此吼子之说也。然予以为吼子之知予诗者唯近，而不知予之不是诗者亦为近。近者天下之所同也，而有异焉，然则天下之所为乐近者为其同也而有异，则天下之所谓乐、一人尤乐，予之不是诗，是以乐与天下，而以尤乐待一人，万世而下，其旦暮过之耶。昔南禅师住归宗时，遣化至虔上，将还，有刘君远送郊外，祝曰为我求老师一偈，为子孙之福田。明年，南以偈寄之，曰虔上僧归卢岳寺。首言居士乞伽陀。（偈也）援毫示汝个中意。近日秋林落叶多。后四十年，云庵复住归宗，法席盛于前，云庵上堂有偈曰，先师昔住金轮寺。有偈君家结净缘。我住金轮还有偈。却应留与子孙传。噫，吼子谓是偈耶，诗耶。固非艰深不可晓，而古今传诵，不敢目为诗，又安知夫人之所谓近者而即远，所谓远者而即近耶。吾愿天下勿以坚白之昧、终而自安于所乐、是不但一诗也。
　　年谱载：康熙十一年壬子六十五岁住归宗寺，时负笈称盛，作归宗山籁一百四首，自序云：我宗无语句，亦无一法与人，铝文字乎。惟是法运衰晚，真悟人少，聪明人多，以聪明之资，久侍知识，从垂手处，揆之一千七百则，若向上，若向下，若门庭设旋，若入理深谈，识解依通，往往微中。而真悟之人，反见朴拙。故予谓六祖大师与雪峰云门诸老，若值文胜之日，未有当面错过者，真人之不易识，时习蔽之也。年来痛戒门下，除旧习鲁论，以其所近应酬世谛姑不在禁。若早年剃落，少；习气，便是多一便宜。犹耽耽不已，真可谓舍其田而耘人之田矣。吾道贵悟明心地耳，古云“离文字相，离心缘相。”使其获自本心。尽天下人，目为不通，文不达理，亦复何愧，老僧固曾习鲁论者，设禁以来，不作诗文三年于兹矣。自归匡岳，乃有山籁，由其天有所甚乐，故其籁有所自鸣也。天籁贫，故其籁以贫鸣，天籁拙，故其籁以拙呜。贫与拙皆山性也，性既山，其籁亦山，是山籁所由发欤。世有爱予山籁，或不罪予先自犯禁，且即以此而与天下士守禁益笃，是为善读山籁者。
　　今无（字阿字）撰丹霞天老和尚诗序，暑曰戌申（康熙七年）八月老人手书命令无曰近日禅讲稍暇，偶为古诗，诸子请付梓，欲少待之不可，汝其序之。此老人之逸言，微借工部之气出之者也。道人之所以自成其声，以闲裕为牢落，以峭洁为壹郁，内华外融，不涉境以动情，不先词而后我。凭高纵目，据梧发声，极云树之依微，尽禽鱼之鸣变。当见其优游夷愉，高明广厚，人虽目之日境，无乃非境；虽目之曰情，无乃非情；后情境而共才华，呈神监而齐声调；使荆卿易水，屈原湘江，顿变为智河慧海。虽有虞氏之南风，未足此数，而老人微言道韵，木叶藏春，轩轩自远，又可以寻常作者目之哉。
　　相逢行
　　仗剑走平原。结客少年场。衡突烟尘里。横戈枕长杨。金盔
　　换美酒。击筑官路旁。忽驰大将檄。扶醉骋鞭缰。慷慨誓捐
　　躯。神武威八方。饮马长城窟。悲歌动杞梁。功成万骨枯。
　　谁复念玄黄。凯旋宴太平。王侯册朝堂。万骑绕辕门。云旗
　　摇日光。叹息游侠儿。一朝名播扬。走卒无白衣。夹路皆笙
　　簧。夜饮彻晨鸡。银烛照垂瑺。梦里见单骑。插羽驰君王。
　　方悔飞鸟尽。良弓不善藏。僧僧荡神魂。觉后犹旁徨。此岂
　　平日心。自古多奇殃。富贵人侧目。不如归故乡。故乡有宗
　　族。长幼携相望。宝剑买黄犊。畎亩追羲皇。农隙课子孙。
　　诗书出贤良。贤良知外物。身世能两忘。荣华鲜克终。宁澹
　　性乃常。
　　喜枯吟还山
　　不是怨离别。前途非所知。所忧在吾道。世路安足悲。冬徂
　　夏复暖。杏然无来期。桃柳覆曲栏。鸟雀鸣繁枝。对景每独
　　坐。虚堂席毳帷。童子报归人。未语先解颐。相见空复情。
　　掩泪恨去时。丈夫贵肝膈。匪石终难移。岂无众卉芳。乔松
　　古壑宜。千尺映危楼。迢迢与世违。夙志非懒瓒。今昔伤淳
　　漓。口舌畏异同。长贫托海湄。怪石丛高林。益厉霜雪姿。
　　秋日山居
　　掩室白云巅。瞑坐声光灭。灭处不能知。渐返觉通彻。目入
　　纸窗明。耳透泉声咽。开户风飕飕。秋山天气冽。携筇过竹
　　坡。径转秋虫切。所遇山中人。但笑而无说。我观笑中怀。
　　千偈难分别。以此尽世间。一切言应绝。说天天无名。说地
　　地无辙。山色与泉声。谁道广长舌。未说是非无。说已教非
　　绝。正说是非时。如闻隔垣垤。嗔与喜何从。相对言辞拙。
　　日日瞑坐中。长笑当不辍。
　　哭澹归
　　人生莫不死。既死安可伤。形役一百年。终归无何乡。况已
　　六十七。诅足论短长。所伤法运衰。死者皆贤良。法眼在一
　　时。岁月多荒唐。波旬入人心。善观其向方。狂者中以名。
　　狷者与世忘。忘世非佳士。徇名岂道望。名反以利终。菽林
　　杂兰芳。斯人向予言。相对生悲凉。已矣无其人。少壮犹茫
　　茫。掩户坐晨夕。泪血沾巾裳。
　　与王说作
　　君但先为复。年来欲住山。多因酬世拙。以此乐吾闲。黄独
　　岂真美。青松未可删。尚能不溅目。云水去留间。
　　示阿字
　　大道无人识。微言为尔开。白云将眼去。明月照心来。坐落
　　西风夜。行冥古径苔。�偃惶斓赝狻Ｏ嗉�一悠哉。
　　秋杪病起得岭南耗
　　山斋深掩避新寒。炉火初红夕照残。坐听天风知雁急。病余
　　鹤骨见衣宽。五岭招魂无宋玉。千峰卧雪有袁安。百情未尽
　　悲何极。自觉年来梦已删。
　　秋日移榻上双镜楼
　　谁说仙人好住楼。道心如水意如秋。窗中十里湖光冶。林外
　　千峰月已幽。今夜不教天入梦。当时已见海无沤。抱襟独坐
　　寒更回。白眼碧霄两不收。
　　金太史正希殉义（讳声南直隶人）
　　头目髓脑君甘舍。山河日月泪难干。可怜石上三生话。回首
　　归宗梦里看。
　　黄司李元公殉义（讳端伯江西人）
　　品行文章第一人。曾随匡岳忆前身。分明学到无生处。博得
　　浮名各旧因。
　　匡山怀剩人弟
　　归卧庐峰忆旧因。夜深谁共侍瓶巾。千株松柏前朝树。万里
　　关河羁旅人。明月未残竹影寺。黄云长蔽雁门津。艰难阅尽
　　头先白。兄弟遥看泪欲频。
　　哭千山剩人法第二首
　　鸰原北望雾云重。白草堆中古寺松。万里谁教还马革。千山
　　今后号熊峰。死当边野非吾意。终误才名惜此宗。椎拂纵横
　　知负汝。（弟索予法子末及遗发遽闻讣音）白头吟些欲何从。
　　断舌何年悟世亲。虚庭六月忆天人。徘徊行处蛮烟泪。想像
　　空山塞雪新。匣里恩书缄碧血。碛中遗履拜黄尘。临风俯仰
　　惭孤调。愁对秋高白雁翔。
　　题千山剩人可和尚真
　　一漏曹源向北湍。顺流容易逆流难。神龙破湏无寻处。留得
　　威狞纸上寒。
　　陈显庵先生读天然诗绝句云：江山易主索谁偿。簪绂从王事可伤。正谊肝肠同气泪。怀人感事不寻常。归宗山籁为何来。莫笑枯禅禁自开。文字既明生死彻。瞎堂垂世有深哀。师弟山门韵各拈。不关词藻饰庄严。回头悟得甘心处。才是雷峰传教渐。
　　（末完）
　　摘自《内明》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