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大家风范与玄奘之路 |
 
主持人:我们今天的采访,是在一个特殊的场合里进行的,这就是已经沉寂了千年之久的楼兰古城。1300多年前,唐朝的一位僧人经过这里,完成了他伟大的取经之路。今天,我们中央电视台大型文化考察活动“玄奘之路”,再一次来到这里。在我们的队伍当中有一位83岁的老人,他就是著名学者、红学家 解说: 2005年9月27日,作为大型文化考察活动“玄奘之路”的总顾问,冯其庸随同考察团从新疆库尔勒市出发,开始向罗布泊进发。按照计划的路线,考察团将从米兰进入罗布泊,穿越湖盆到达楼兰古城,最后的目的地是敦煌。当车队进入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荒原后,随行的专家通过对讲机告诉其他同伴,他们已经驶入古代罗布泊的湖盆。眼前的罗布泊依然是一片荒凉,沉寂已久的荒漠似乎并不欢迎这群外来者的造访。 考察团来到这里是为了考证1300多年前,唐朝僧人玄奘西域取经时留下的一个疑团。在《大唐西域记》中,玄奘曾提到过楼兰,但是他并没有写明是否是从楼兰取道西行,求取真经的。而从1986年起,就开始调查玄奘取经之路的冯其庸,在近20年的时间里,几乎走遍了玄奘取经时走过的所有国内路线,惟独楼兰、罗布泊因为不易进入,至今没能进行实地考察。 而这一次,进入楼兰短短18公里的路程,考察团就走了整整4个小时。当到达楼兰城外的宿营地时,已经是深夜了。在其他考察队员忙着搭帐篷的时候,冯其庸抓紧时间,把白天的所见所闻记了下来。而在离营地不远处,让冯其庸朝思暮想的楼兰古城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阳光下的楼兰,一切都是无声的。历史上,这里曾有过兴盛一时的楼兰古国。这处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残破不堪的土屋,以及附近的这座佛塔都是楼兰古城的重要标志。玄奘当年是否经过这里至今没有定论,而这也是
访谈: 主持人:来楼兰,应该说,也是了了您的一桩心愿了。走之前是不是心里头也是左思右想,对这次路途中的艰苦有没有充分的准备? 冯其庸:这个楼兰之行确实是了了我一个心愿。因为我在以前写的一篇文章里,还讲到我不希望留下这个空白,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走,要到楼兰来走一遍。 主持人:但是您这个决心可以说下得够大的,80多岁了进趟楼兰很不容易。 冯其庸:我也是反复考虑我这个身体状况,我最怕的就是晚上冷,其他都不要紧。 主持人:来之前,您的夫人,包括一些朋友是不是也都很担心? 冯其庸:许多好朋友呢,年龄大一点的、差不多年龄的、还有年龄小一点的,都是劝我不要出去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甚至有人说,你影响也不小了,何必再去搞一次这样的活动。他们有的理解不完全准确,以为我有什么特别需要,造成什么那个。其实我是想自己来看。 主持人:的确也是个问题,的确是影响也不小了。但是来一趟对您来讲,应该说也是有一定的危险的。 冯其庸:但是我觉得做学问,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实践。我对楼兰向往了这么长时间,知道楼兰这个发掘的历史以前,在唐诗里头就讲到楼兰。后来正式发掘以后,看了一些有关的资料,那么更加向往楼兰。我觉得这也是我们祖国重要的一部分,我必须来了解历史上的楼兰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那么现在看到的,当然不是原来当年楼兰的原貌,但是毕竟它是原貌的遗留。对于我们读书来讲,我们还是读到了第一手的资料,不是说辗转地听人转述。 主持人:但是我们也知道玄奘记载楼兰,这一段路实际上记载得非常简略。他只是说这是纳缚波故国,即楼兰地也。几句话带过去了,并没有明言他是不是准确地走过这个地方。所以说我们从考察来讲,并不是有非常准确的依据,证明玄奘一定是在这儿。那么您这次来您觉得怎样? 冯其庸:我呢,这个信念比你要多一点。因为我分析他那个《西域记》里讲到了尼雅,尼雅就是民丰往北,然后东入大沙漠。他这个方向就指明了,他已经离开那个南道,已经向北,然后向东进入那个大沙漠了。然后又记载了到了且末地,这个地方已经属于且末,那都是从沙漠过去的一条路。最后又记载到了楼兰,距楼兰多少路,这个又没有写下去了。为什么没有写下去呢?这一点觉得好像有点奇怪。但是我看那个《玄奘传》里头,《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里头讲到了,到了这个过了大沙漠就是热风、恶鬼都讲到了,这个《西域记》里头也讲到了。这都是在沙漠里头才有,在南路走不可能有。再一个到了沙洲即到了唐朝,接待他的,碰到了唐朝接他的使者。然后又换马,换了唐朝派来的马。既然已经进了沙漠中间部位,你不绕过这个地方过去,就没有路了,除非退回原地。所以我就觉得我们现在走的路是玄奘当时的路。当然不可能一步一个脚印一样,大方向应该是一致的。 解说: 在考察团中,83岁的冯其庸是年纪最大的。同行的还有很多学者、专家,他们都是新疆、西域历史地理学和民族史方面的权威。而在其后的实地考察中,楼兰曾经有过的人类文明历史也开始一一显露。 同期: 王炳华:这个对楼兰城的时代的分析有意义。这些都是骆驼粪。这个是魏晋时期的文化层。这个下面呢,骆驼粪、草啊、骨头啊,这也是些粪啊、植物的籽粒啊,这些是烧炭啊,一直到这些地方都还是芦苇层的。所以这些地方做的时候,搞一个剖面啊有意义。 冯其庸:哪个砖啊?这个土坯的砖头,相对这些这样的文化层来讲,它也是早的,比压在这层下面的早。这都作为提供说明,这种文化层是建过多次,但是建一次破坏掉一次。 解说: 这些被尘封的人类生活遗迹,让人对楼兰古国当年的面貌产生了无限的遐想。而对冯其庸的来说,到楼兰不仅仅是要考证玄奘是否曾经经过这里。已经消失无踪的楼兰古国,对他的研究还有着很强的现实意义。 同期: 冯其庸:因为历史是发展的,学问也是发展的。西部是我们祖国的一部分,而且是非常宝贵的一部分。那么西部有这么多民族,都是跟我们融合成一体,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的历史、他们的语言、他们的文字、他们的体制变迁,许多的历史记载都应该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我们都应该了解它,应该像了解自己一样。所以我觉得这个才能够使我们所有的民族团结成一个自己真正的大家庭。 解说: 在这种信念支撑下,83岁的冯其庸开始了他的楼兰之行。而从罗布泊到楼兰这一路下来,考察团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风餐露宿。 同期: 王炳华:这个罗布泊地区,一般的人不太了解。像是对在这个地区做野外考察,是非常艰难的地区。雅丹,盐渍的荒漠,几万平方公里里面荒无人烟,可以说是没有生命的世界。这次无论是到米兰、到伊循屯地也好,到楼兰古城也好,到雅丹那个龙城也好,甚至以后进罗布泊土垠,穿过罗布泊湖盆,然后一直穿过那个库母塔格沙漠,穿过阿其克古地,最后就到了敦煌。这条路线就是身体非常好的年轻人走,都是有困难的。
解说: 现在的楼兰虽然还是一片荒蛮之地,但是它神秘的过去,曾吸引了很多学者不顾艰险要揭开它神秘的面纱,也因此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这种艰险却被冯其庸看作是感受玄奘内心世界的绝佳环境。 访谈: 主持人:咱们进楼兰这18公里,走了三四个小时的路,您觉得没事吗? 冯其庸:没有什么。我觉得就是司机辛苦一点,人颠簸没有关系。 主持人:但是我觉得我们在车上坐的,已经颠得很受不了了。 冯其庸:我跟他开玩笑,我说做按摩,全身按摩。挺好的,这个没有任何问题,我因为来新疆次数多了,这样颠簸的情况也不少。 主持人:今天我们来楼兰也好,穿越罗布泊也好,包括我们上次去喀什库尔干也好,实际上我们坐着车,也是很快。但是在这个路上,您能够想象到玄奘当年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吗? 冯其庸:那我想他艰苦多了。我这次说我的思想,我们到了库尔勒,我又感冒又口腔溃疡,我就觉得这个人能不能去楼兰。但是一想,不行。玄奘说的“不至天竺终不东归一步”,我说,我们到了这里,有点小毛病了,我想玄奘这么多年,十七年不生病啊,他怎么克服? 主持人:其实那个时候我们也很为您担心。 冯其庸:是。后来很自然的,它慢慢的,溃疡也好了,感冒也好了。越到往前走,越来越好,我觉得。 主持人:楼兰也好,今天的天气也非常好,可能在楼兰也是很难得的这么好的天气。 冯其庸:是。我觉得困难艰苦是考验人,锻炼人,也是培养人的一个手段。你如果样样都怕困难了,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主持人:我上次去喀什库尔干的时候,您对我们讲,说您是“高山族”。因为到了高原的时候,状态非常好。这次是不是也变成沙漠族了? 冯其庸:原来唐诗里面“不破楼兰誓不还”,我说“不到楼兰誓不还”。 解说: 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冯其庸就以对红楼梦的研究为人所知,其后更被称为是近三十年红学最有代表性的专家,他带领创立的《红楼梦学刊》被认为是文化大革命后中国学术春天到来的标志之一。在近二十多年间,冯老的研究重点转到了我国西部历史文化上,而1300多年前,唐代高僧玄奘远赴西域,历经17年求取真经的历史,让冯其庸从少年时期就心向往之。 访谈: 冯其庸:我小时候,初中的时候,读过《玄奘法师传》,意外地读过大家现在看得到的《玄奘法师传》。后来我写字,临《圣教序》。《圣教序》里面有唐太宗称赞玄奘,评价多高啊 。积雪晨飞,途间失地,这些一大段文字,写得真漂亮的不得了。我就觉得这个人的精神境界,太了不起了,对他太崇敬了。一直向往着能够到西部,不光是玄奘了,觉得要看看西部的情况。 解说: 作为唐代的一代高僧,玄奘的故事被演绎成各种版本,流传千古。当年佛教传入中国,经过翻译有很多版本,在佛学方面有争论。玄奘认为,不到印度搞清楚古梵文,就很难了解佛经最真的意义。因此下定决心到印度求取最原始的版本,同时解除自己心中对佛学的疑惑。于是,玄奘从西安出发,穿越河西走廊,进入新疆哈密,再穿越吐鲁番盆地、塔里木盆地,随后穿行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等国家,终于抵达了印度佛教圣地那兰陀——也就是《西游记》中唐僧取经的西天大雷音寺。而冯其庸在晚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要走遍当年玄奘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于是从1986年到1998年,冯老就曾7次到新疆,重走玄奘路。而西域之行,对这位大学者来说,留下了很多美好的体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