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主义》:一个素食主义者的情怀 |
 
据说,有一天弘一法师突感异样,作为“觉有情”的菩萨,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写下遗嘱,其中谈到自己死后入龛的处理方式:“……去时将常用之小碗四个带去,填龛四脚,盛满以水,以免蚂蚁嗅味走上,致焚化时损害蚂蚁生命,应须谨慎。再则,既送化身窑后,汝须逐日将填龛脚小碗之水加满,为恐水干去,又引起蚂蚁嗅味上来故。”为了防止蚂蚁爬到龛上,他可谓殚精竭虑。但谁都知道,生命并不仅仅以蚂蚁的形式存在,与蚂蚁类似的小生命甚至更小的生命不一而足。在弘一法师入龛至焚化的七日内,总可能有其他小生命以未知 的方式爬到龛上。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受特定范围的局限,生命的形式何其多样。佛经中说一滴水中即有“八万四千虫”,在龛足下那盛满水的小碗内,又有多少生命呢?“同体大悲”的仁者之爱尽力防止伤害生命,这也正是素食主义的根本依据。然而,这也很容易构成反对素食的一个杀手锏:因为植物也有生命。于是,宗教的基本原则之一就面临悖论,就像弘一法师的遗嘱所面临悖论一样。 诗人史幼波一直浸YIN在佛音宏阔的世界里,其文化随笔式的专著《素食主义》,以大量的事实和明晰的逻辑回答了这一反诘,因为反对者是用偷换概念的方法企图使素食者们陷入悖论。作者在全面梳理人类历史上素食主义的源流以及发展变异的基础上,对素食的文化内涵与哲学意义进行了独出机杼的探讨,使作者的诸多心性得以妙手呈露,穿插于事例的分析当中,宛如天籁盘亘。加之作者诗意修养的纯熟,使文体叙述从容恢谐,散文化的语境叠现喃喃自语,有清风澄澈般信手拈来之妙。因此,我不仅仅把《素食主义》一书视为饮食文化专著,而且完全可以把它当作洗涤心灵的至上功课。 美国哲学家理查·罗蒂在《哲学与自然之镜》中认为,有两类文化人格:体系式文化人格和教化式文化人格。后者凭藉一种情怀,表现为一种姿态,一种默语,往往把出人意料的境界、精神或思想带入日常的生活之中,让人们敞开惊讶之感。在这个默示过程中,动物解放成为自黑奴解放、妇权、民权、人权运动以后一个最具人文思想的主题。动物解放的历史背景,可追溯自古希腊时代。毕达哥拉斯学派就主张动物亦有灵魂,其师生一律奉行素食、戒除杀生。柏拉图在《理想国》当中,颂赞日月星辰、鸟兽草木,皆与神圣同体,有如人类之手足。日后他被世人尊为“庇护动物的圣者”。17世纪英国哲学家洛克与法国大革命思想启蒙者卢梭,皆为动物的生存奋力辩护。音乐家瓦格纳曾积极推动反对动物活体解剖运动。哲学大师叔本华,为了反对动物实验,在哲学辩论上亦是不遗余力。 史幼波在《素食主义》当中承接了这一使命,他不仅指出了素食的文化哲学意义,更具有启发意义的还在于,他把这种形而上的价值还原到了具体生活语境当中,把血肉还给动物,把盘中的动物还给自然,把动物从人类生活的低微处境中,放归于自由的原野。由此,作者得出结论是:从自己做起,重视人与动物的亲和性、人类与环境的亲缘性,将是人类社会得以维持自身健康发展的必由之路。 正如作者史幼波所引用印度圣雄甘地的话来阐述他的祝福一样,我们不妨也用甘地的话来作为一面人性的镜子,从中既看出人类的不幸,也可以看到古今中外所有素食主义者共同的悲悯情怀: “对我而言,羔羊的生命和人类的生命一样地珍贵。我可不愿意为了人类的身体而取走羔羊的性命。我认为,越是无助的动物,人类越应该保护它,使它不受人类的残暴侵害。” “无论是任何时期、任何地方,我都不认为肉食对我们来说是有必要的。” “我觉得,当心灵发展到了某个阶段的时候,我们将不再为了满足食欲而残杀动物。” “一个国家伟不伟大、道德水准高不高,可以从它对待动物的方式评断出来。” 针对自大的人类,黑格尔认为,大象、蚂蚁、人,都是平等的,这一切事物被精神占有,被作为了实现目的的手段。人利用这些事物的同时,也通过它们进行认识,获得更高的知识。但人类只知利用,毫无满足之心。人类的确太微不足道小了,仿佛热锅上乱窜的蚂蚁。蚂蚁毕竟只是蚂蚁,可人呢?从广漠的宇宙视野看人类不也只是地球上一只只小小的蚂蚁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