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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持有何种丧葬观,其实映射出他的学养、眼界高下。
刘树人,一位上个月刚远逝的沪上老人,以一份遗嘱显示了他的超凡脱俗。
我是从记者金波的文章中拜识他的。当他辞世后,儿子从其书桌里看到遗嘱时,竟是如此惊讶——“8年前父亲中风住院,他对我们说起自己写了份东西,但具体的内容我们一无所知。直到他去世后约3个小时,我们才打开看到……”
看到什么?遗嘱手稿题曰《心愿》。老人家的心愿就是:“我的后事应该一简再简,现已拟妥于下:请我的下一代照办不可改变!1、我如生病住院,如医生诊断无望时,切勿强行拖延,累及别人,请医生给我注射一针安乐死,让我静静地离开人世。如我在马路上逢上车祸,切勿令对方为难,怪我年老体衰,可作自然死亡处理。2、家中不准设灵堂,不得写奠字,不得将照片放大,不得用黑色像框,绝对不许焚香烧纸。亲友邻居如有送绸帐钱财者一概不受,婉言谢绝。对外地亲友不发讣告。3、不开追悼会,在殡仪馆中只有一家人参加,外人一个也不要,不要写悼辞……我只穿随身衣服切不可给我穿寿衣。租一间小厅不须要花圈,我自己写好告别字句可贴在厅当中。4、绝对不办豆腐饭,遗体火化后绝对不用骨灰盒,取一点骨灰置于信封中暂存,待过几日可有一人去一趟崇明,待出了吴凇口将骨灰撒入东海之滨就可以了。”
干净利落,本洁来还洁去,彻底的唯物主义!其中,最难得的是他对于遗体的处置,凸显高风亮节。不求土葬求海葬,而且是连海葬都十分注意保护环境——“取一点骨灰置于信封中,撒入东海”即可。老人这样做,是以高度的责任心做支撑的。他欣赏幼时曾读过的宋朝高翥咏“清明”诗:“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化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塚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老人家认为:“前人高翥已认为扫墓已没有多大意义,那么时至今日呢?”
他写道:“据1989年3月8日《人民日报》刊登的《“死者对生者的挑战”》一文报道:据有关部门统计,去年我国约有死亡人口650万,其中火化者仅180万,由此全国每年丧失耕地740万亩,比塞舌尔的整个国家面积还要多。占世界总人口1/5的中国,而其耕地面积只占全世界7%,在此极不相称的比例下,我们若仍求死后土葬,所谓造福子孙后代,岂非成了一句空话!”
土地“白化”,态势严峻,实逼处此,岂可坐视?“存得方寸地,留与后人耕”。人类一代代相传、繁衍,土地是存续的基础。决不能让“造福子孙后代”成为一句空话。
如今生活好了,有了钱置地造楼犹有可说,至于寻觅“宝地”花费巨资砌坟则属无益。而且,时下追逐坟茔墓园高大宽敞,在有的地方可谓愈演愈烈。可笑呵,“丘垄必巨,香火必盛”,有何用哉?必须明确,体贴、关心,直至置土地造楼宇,这些都是逝者不需要,只有生者才需要的。切不可颠倒关系,大量硬化、白化土地,削减、毁坏子孙万代生存之基。
科学的丧葬观,是既崇敬先人,又着眼后代。以往我们说“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这很对。现在,我以为可以加上一句:“忘记未来意味着沦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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