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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回山东沂蒙老家,看到了乡村很大的变化。
与三十年前相比,农民们的生活水平明显地提高了:小时候吃不上的白面馒头,现在普通农民家里的餐桌上都能见到;小时候不愿意吃的烤红薯、煮玉米棒子,现在成了稀罕物;老百姓家里用上了电风扇、电话、彩色电视机、甚至空调。原来破旧的草房,现都换成了清一色的瓦房,还有一些农民搬进了县城,当上了城里人。 然而,这个可喜的变化的代价也是巨大的。这次返乡之旅给我感觉最强烈的是,暑天应当是知了唱歌的季节,这次却几乎听不到了。小时候在树下乘凉,甚至坐在教室里,听到的都是知了的歌声,尽管有些聒噪,可那是自然的音乐,习惯了也就感觉非常亲切。 白天听不到知了的歌声,我感觉不自在。人们生活提高了,可是生活环境质量却明显地下降了。知了不见了,那么我去找蜻蜓吧,遗憾得很,我也没有见到成群飞着的蜻蜓,见不到落在篱笆墙上的蜻蜓——金黄身子的蜻蜓,有着晶莹透明翅膀的蜻蜓,你们在哪里和我捉“迷藏”呢?燕子还好吧?“燕子低飞蛇过道”,这个民谚是说天要快下雨了,而今天燕子也明显地少了,因为它们找不到搭窝的地方——过梁改用天花板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我的燕子,你是否伤心地飞向了另一个世界? 我不服气,继续寻找陪伴我长大的小精灵们,不幸的消息还是接踵而至:喜鹊服“毒”(农药)自杀了,小黄雀的家被毁灭了(多样化的森林变成了杨树林);青蛙们的家变干了(乡村大量湿地消失),河里的鱼虾因为污染而夭折了;即使让人生畏的蛇,也因为误食了吃了耗子药的老鼠(蛇是老鼠的天敌)而命归西天了;野兔被天罗地网包围了——农村没收了猎枪后,人们发明了用网打兔子!知了是被人捉去做了人家的下酒菜的。蝉的幼虫,老家人叫它姐儿鬼子的,值三毛钱一个呢,挖地三尺也要把它们请出来,然后喂进食客的肚子。“最毒不过蝎子心”,但也毒不过人的狠心肠,那浑身有毒的蝎子也逃脱不了人们的嘴巴。在县城几天,每顿酒席上,都有油炸姐儿鬼子和炸全蝎,让人吃了浑身不舒服。 乡村消失的不仅仅是知了、蜻蜓、燕子,喜鹊、小黄雀、青蛙、蛇、野兔,消失的是我们的自然生态。我幼时的乡村,充满了野性与童趣的乡村,那是儿童的天堂,是小动物们的乐园,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历史,成了记忆。我担心,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不知道什么是蜻蜓和知了,当我们向他们描述的时候,孩子们以为他们的父亲或爷爷在讲天书。 相对于儿时的记忆,现在我感觉到中国乡村景观越来越不受看了。北方基本上以杨树为主,村子里没有了“老槐树”,原来老百姓喜欢种的榆树、国槐、洋槐、白蜡树、楸树、泡桐、梧桐、枫杨、柳树、柏树、松树等几乎被清一色的杨树所取代,大半个天下的树木几乎都姓了“杨”。而南方乡村,则以杉木、马尾松为主,近来有被来自澳大利亚的桉树“占山为王”的趋势。 农民的生活富裕了,兜里的钱包开始鼓了起来,于是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外出旅游,北山一下子火了起来。这里原来是偏僻的山村,不通公路,以前山外的人笑话他们是“山杠子”,笑话他们将洋车(自行车)当成火车。如今情况大不一样了,公路通到了家门口,山绿起来了,奔腾的小河流被截断成了蓄水库,造出了人工湖。于是山外的城里人亦或农民来这里看山景、吃野味。可不幸的事还是被我发现了,一条小溪上,四十多家的家庭饭店旅馆的污水竟然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直接排到了清澈见底的溪流,我担心这里的青山绿水还能够绿多久?同行的朋友觉得我大惊小怪,说连县城里都没有一家污水处理厂,污水就直接排到大河里去了,那又怎么样? 我们的富裕换来的是环境的污染,我们的生活还能够充满阳光么?我思考着答案,却找不到答案。“人们穷怕了,有了钱还管什么环境”,这是我听到的最多的声音。 财富啊,你真是坑脏极了:你是用动物们的生命,植物的风姿,甚至人们的心灵换来的。对于这样的财富我望而生畏。 写这篇短文的时候,听说邻县一个花九百亿的大型火电厂在马不停蹄地建设中,我不免又担忧起来:下风向的空气,下游的水又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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