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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禅一味”,为茶人之共识。但对此法语的理解,不仅见仁见智,恐怕至今未必人人会详知其端底。
日本人村田珠光(1422一1502年)是茶道创始人千利休的弟子,在茶道方面很有造诣。一日将军(国家最高执政者)义政询问茶道要义,他说:“一味清静,法喜、禅悦,赵州知此,陆羽未曾至此。人入茶室,外却人我之相,内蓄柔和之德,至交接相之间,谨兮敬兮,清兮寂兮,卒以及天下泰平。”他以简洁朴素的语言将日本茶道“和敬清寂”的神髓和盘托出,其化神奇为平淡的语言造诣令人叹服。然而他说“陆羽未曾至此”,也就是说陆羽还没有开悟,还没有达到禅的境界,这恐怕未必公允。
禅最大的特点是一种天真、悟、自然、超越,而切忌人为和做作,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在我看来,陆羽实在是茶人开悟的先驱。《新唐书》将他划人隐逸一类,为其立传。说他在茶友文士的聚会上,会若有所思,旁若无人;有时会在宴会中间不打招呼地自动离席;有时狂呼,有时大笑;有时又在山中、林间不停地走路,自已却全然不觉……正是这种我行我素,如神似仙,不同凡俗的性格特征真正地将他带向唐代第一大茶人的境地。不仅其思其行,且其身体亦全然融人了湛然的了无分别的境界。正是这份天真、这种自然才使他成为真正的茶道祖师。
后来抚育他这位孤儿成长的智积禅师因烹茶闻名而被唐代宗召进宫中。时间久了,很想品尝陆羽所烹之茶。陆羽奉救人宫。在没有见面,也无人秉明其师的情况下,陆羽亲自烹茶。尝茶后,双目久已失明的老法师惊呼道:徒儿来了!
长期的训练,如禅如寂的感悟,师徒终于达到了以茶通心的禅境。茶禅一味的万种故事,实应以此为肇端。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茶道与佛教在文化性格上属于同一色调:阴柔、静寂,清旷、安祥而又端肃,追求清雅,向往和谐。法喜禅悦并非出家人的专利,亦为茶人之一大精神享受。先有禅定后有禅宗;先有茶人的以茶明德,以茶助悟,后《茶经》问世。
疏桐着雨,微风习习,小鸟啼鸣,更显寺宇清静。早课做罢,僧人们投入到习茶之中,焙炙茶饼、碾罗成末、煮水候汤、投盐取水,当一沸时,水莺莺作响,二沸水冒小泡,如鱼眼凸起于锅釜之底,这时旋转击拂,当水转动时,将茶末当漩涡之心投入,不多一会茶香随着水汽上涌,沁人心脾,刚煮开,即取离不再加热,以防水老茶废,浅黄绿色的茶汤呈现在茶僧面前,淡淡的清苦之后,舌底是一种淡淡的香甜。由于茶种不同,茶水比例不一,特别水质不同,烧茶火候不同,每次茶味是不同的,这种细微的差别只有经过长期训练的人才能感觉出来,陆羽说茶性俭不宜广,正是出于茶的这一特点。正因为这样,很长时间以来,僧人是茶道的真正主人。后来人们藉茶以显示清廉之作风,提倡节俭之品德,展现正直之气质,摈弃名利,追求一种心灵深处的宁静与和谐。
在《茶经》的撰写和修定过程中,陆羽的茶道思想自觉不自觉地已融人了其好友诗僧皎然等同时代茶人们的头脑中。“茶道”一初最早出现于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一诗中,诗曰: “••••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须知饮茶也如同坐禅一样,冷暖自知,禅道自悟,饮酒多为酩酊大醉,饮茶却能似醉非醉,化天地入茶道。很显然,在皎然的“茶道”中,本身就已涵盖了参禅悟道的因素、理念、功能。
在茶文化从南方向北方的传播中,泰山灵岩寺禅师们的饮茶活动起了重要的桥梁作用。灵岩茶风北渐,遂有长安、洛阳两京的“比屋之饮”(《茶经》)。茶汤供养成为佛教中国化的具体表现,敦煌卷子《茶酒论》“供养弥勒,奉献观音,千劫万劫,诸佛相钦”是民间宗教生活的真实写照。刘禹锡《西山兰若茶歌》所记僧人,为招待诗人而亲采新茶,旋炒旋煎,为已知最早的炒青散茶的记载;天下名山僧占多,名山大川多有僧人灵迹,宝塔辉映蓝天绿水,九华的佛茶、玉泉山仙人掌茶等均是僧人培育优质茶种的代表。寺院是古代民间社会的文化活动中心,也是茶文化的中心,许多茶诗写于寺院,又以在寺院品茶聚会为咏颂对象。镇江甘露寺、扶风法门寺等佛寺地宫茶具文物则是“丛林以茶汤为盛礼”之考古实物见证。
与唐代茶道相比,日本茶道的创立则更得益于人唐入宋的高僧大德。最澄于805年从中国天台山带回茶籽并种于日吉神社之旁,为日本最早茶园;在长安西明寺留学20年的永忠法师回国住持崇福寺,于815年亲自烹茶奉献于崇尚唐文化的嵯峨天皇,为日本天皇之最早品茶活动;入宋高僧荣西1191年回国后,向义潮将军大力宣传宋代茶道,撰成《吃茶养生记》,为日本之最早茶学著作……。到了相当于我国明代,正式创立日本茶道的是禅功深厚的千利休。 日本茶道的形成和完善,与唐代的《百丈清规》及宋代杭州天台山国清寺的《径山茶会》在程序、理念上有着直接的效法关系,这是不言而喻的。从《救修百丈清规》等文献不难看出,茶在几乎大部分活动中都被普遍使用。点茶、献茶、谢茶成为佛寺法事的组成部分。中国佛寺的茶礼是日本茶道直接源头。
不论是中国茶道,还是日本茶道,不仅在形成和发展中都与佛教,特别与禅寺禅师结下不解之缘,在文化薰陶、心性感悟、佛法理解上,水乳交融。禅宗提倡以忍为教首,“定无所入,慧无所依”“举手举足常在道场”,“一切声是佛声,一切色是佛色”“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五灯会元》)。煎水品茶不也包含这个道理吗?
有一僧参谒赵州从谂法师,赵州问:“曾到此间?”来僧说“曾到”,赵州告之:“吃茶去”。一日另有一僧来访,赵州问:“曾到此间?”僧曰:“未曾到。”赵州又告之:“吃茶去”。几番“吃茶去”,已经点明了不要执着“曾到”、“未曾到”,诸事现成,不向外觅,只向内求,吃茶当中既可悟道,这就是茶禅一味。
是啊,茶与禅亦了无分别,茶中有乾坤,佛法妙理尽在杯茶之中。如果说寺院钟鼓、馨、钱、香、版为眼、耳、舌、口、鼻、身所设立之道具,那么茶盏茶汤则为心之法器,禅之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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