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养蚕人 |
 
外婆属龙,今年九十岁了,老家在江南的丝绸之乡,年轻时在乡下年年都要养蚕。二十多年前,随我父母迁到南方的都市里住,没想到九十岁了,又当了回都市养蚕人。 外婆养的蚕是我儿子送来,儿子在幼儿园上学,也属龙,刚好比外婆小八十四岁,邻居小朋友送了他一些蚕和桑叶,养到第二天桑叶就吃完了。在这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去哪里采桑叶啊!他就把蚕送给了太婆,我们都以为这下给外婆出了个难题。没想到外婆见了这些蚕宝宝,笑着说,我倒有一个地方可以采到桑叶。原来外婆虽然和我父母住在高层电梯房里,但晨练时认识了一个老乡,就住在不远的巷子里,她家的园子里有一颗桑树。 牵着儿子,和外婆一起走过一条弯弯的小巷,穿过了几个圆拱门,到了树下,是棵野桑,足有八、九米高,靠近地面比较容易采到的桑叶都让人采光了,我花了不少力气翻上围墙,弯着腰站在上面,总算采到了一大包桑叶。几个人回家把桑叶擦干净,放到养蚕的盒子里,蚕宝宝来回摇摆着脑袋,边吃桑叶边发出翻书声,大家都觉得心情和蚕一样高兴起来。 蚕是和中国人关系很密切的一种生物,有人认为中国的农业文化就是“蚕蜂文化”,因为养蚕和养蜂是中国农民很重要的副业,中国农民自己也过着“蚕吐丝,蜂酿蜜”的生活,一生勤勉而知足。 相传黄帝元妃嫘祖教民养蚕,自此家家植桑,人人养蚕,男耕女织,后世感怀其德,尊嫘祖为“蚕神”,历代皇室有亲蚕服及拜祭蚕神的仪式。在中国古代,丝织品不是人人都可以穿的,礼法严格,“衣服有制”,丝织品皆为贵族所享用,普通百姓多穿用棉麻布衣。 家蚕的品种也很多,一般养的都是桑蚕;有一种柞蚕也比较常见,在《尔雅》中就有记载,柞蚕又称“山蚕”,吃柞树叶;还有吃樟叶和枫叶的樟蚕、吃椿树叶的樗蚕、吃篦麻叶的篦麻蚕。另外,的确还有一种在武侠小说中常有描述的“天蚕”,天蚕主要分布在我国的西南地区,它的丝质独特,价格远高于桑蚕丝,我国大约在17世纪就开始人工饲养。丝绸之路世人皆知,是我国古代因蚕丝的发展而促成的对外通商和文化交流之路。 记忆中外婆在乡下养蚕的情景和丰子恺在《忆儿时》中描述的差不多,不过她倒不是把养蚕当作“暮春的点缀”,从清明时节开始养蚕,只要一个月或再多几天,蚕茧就可以换成现钱了,和种田相比较,那钱相对要来得容易多了。在以前,即便是在富庶的江南,要积攒一点现钱也是很不容易的,我母亲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上中学时,一年的食宿和学费只需八元钱,但往往还要欠到来年才能交齐。 我们小时候都帮外婆采过桑叶,小学放学后,小孩子们各拿着一只大竹篮,大约就是周作人称作“苗篮”的那种。篮子和我们小孩子的个子差不多高,是外公用粗竹篾自己编的。 那时采桑叶都是一片片叶子地采,田里的桑树要比我们高一点。后来改进了种桑技术,是把桑树锯短,只在地面上剩一点树桩,碧绿修长的嫩枝条会在树桩周围长一圈,用一把锋利的剪刀直接剪下整根桑枝,桑树的新枝在春天会疯长,不怕剪。 采桑很快乐,桑田里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感觉就像《诗经》上写得那样,“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采者悠然自得,如果碰巧有紫色的桑椹,那是对做了农活的孩子们最大的奖励。 我对蚕桑文化一直很感兴趣,也知道拜“蚕花娘娘”的民俗。我曾向外婆询问她年轻时养蚕的风俗,似乎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养蚕在当地就已经成了一种单纯的农活,民俗的内涵已经没有多少了。实际上,在黄河流域和长江中下游的丝绸之乡,一年中有好几个和蚕有关的节日,清明时节的“蚕花节”是最重要的,要拜“蚕花娘娘”,吃团圆饭,有的地方的“蚕花节”比过年还热闹。浙江的蚕桑风俗特别多,够得上专门写一本书,如德清县新市地处浙北水陆要道,历来商贾云集,由江南养蚕风俗演变而来的“蚕花庙会”被誉为江南一绝;嘉兴有完整的蚕桑文化和习俗,据《嘉庆市志》载,当地有礼蚕神与谢蚕神的祭祀风俗,和蚕神有关的风俗就有接蚕花、踏白船、请蚕花、谢蚕花、蚕花生日、蚕花水会、演蚕花戏、做茧圆吃蚕花包子等,还有置蚕猫、唱花蚕、扫蚕花地、蚕桑占卜等祛崇避邪的风俗,当地还有用桑树和蚕桑器具作为陪嫁的风俗,桑蚕文化已经完全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中。此外,1897年,杭州知府林启在杭州还创办蚕学馆,专门培养蚕丝人才,蚕学馆是现在浙江工程学院的前身。 外婆在城里的这些蚕养得很好,不久这些蚕就会变成茧,蛹破茧后又会变成蛾,蛾又会产很多的卵。外婆说,蚕子不能随便扔了,但是等孵出新蚕,这城里哪来的那么多的桑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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