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白领的零功利迁徙 |
 
又到了人事动荡的年关。在这个经济低迷的冬天,工作显得格外重要。但即使在这个年底,仍然有一部分白领主动选择了停职,去参加一个个非比寻常的招聘——应征去西部支教。 公益组织“我们的自由天空”(OFS)网站正在为2009年春季学期招募支教老师。网站上列出了各地的人员需求:香格里拉县小学英语兼计算机5名;玉龙县中小学心理辅导1名;凤凰县小学各科老师6名,英语3名……招募开始十多天来,网站已经收到六七十封应聘邮件,还有很多人在QQ群里咨询、打电话询问。 《青年周末》记者近日从共青团中央志愿者招募培训处处长朱迎那里了解到,这几年在职人员申请支教的数字一直都有稳定的增长。相对于在校学生来说,白领们有着更成熟的心态、更独立的行动力和更便于支配的积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理性考虑正在越来越多地替代理想主义冲动。 你为什么想去支教?. 是否知道支教的风险和该做的准备? 遇到突发的学生溺水、酗酒打群架、地区间或民族纷争等情况,你会怎么做? 看到当地老师在休息时间打麻将斗地主赌钱,你作何反应? 一次追问理性的招聘 现在无论通过民间组织还是共青团的官方渠道,要去支教都得先经历大浪淘沙一样的审核过程,比起大公司的招聘,要拿到支教的offer,从申请到最终成行,得经历长达三四个月的考察期。 民间网站OFS的支教志愿者招募过程看起来十分漫长,但网站发起人土雪认为,时间能让申请者拷问自己的内心,也能帮助网站挑选出目的纯粹、有责任感的支教老师。 申请者首先要提交申请表格,写上完整的自我介绍,回答关于“是否清楚支教所存在的风险”、“认为支教前应做哪些准备工作”等9个关于支教的问题。其中只有那些有工作经验、有稳定收入,至少大专以上学历并且问题回答仔细的人才能经过初选。 “我们强调经济基础,至少支教者要能支付自己的生活费;但更看重白领的成熟度,所以也会问他们,看到当地老师在休息时间打麻将斗地主赌钱,你反应如何?是义愤填膺,冲上去将桌子掀翻,还是不作声地在心里鄙视他们,还是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还是干脆加入进去也玩一把? ” 接下来的一周之内,是电话初审。在辽宁一所大学教务处工作的许老师在网站做初审义工,她在刚刚结束的2008年秋季招募中,跟30多个申请者通了电话。“我们有个问题列表,重点会问他们支教的目的。他们大都会说想体验一下支教的生活,要实现自己十多年来的心愿。但也有人说想为社会做贡献、觉得支教很崇高。”不过过于雄心壮志的回答,会被许老师认为是“理想主义”。 “支教更需要平和的心态, 而不是站在救助者的姿态。”许老师能从十几分钟的通话中感觉到申请者是不是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如果他总是问支教的地方条件怎么样,艰苦不艰苦,就说明前期没看过其他支教者在网上发的帖子,对支教不了解。去了之后肯定难以面对心理落差。” 有时候许老师他们还得给申请者的亲属打个电话,尤其是那些没结婚的年轻人,家长必须同意,至少是默许才行。差不多有一大半的人因为家庭阻挠无法继续。 申请者还得提交完整的个人学历和身份证明,必不可少的是自己购买意外和大病保险。验明正身后,招募进入复审阶段。申请者需要写一节课的教案。教案也有专人审核, 再经过一周的E-mail交流修改教案 ,最后顺利通关的申请者将得到一个网站统一编码,才算最终确认了支教身份。 而团中央组织的“青年志愿者扶贫接力计划”也有一个完整漫长的考核过程。对于符合要求的申请者,团组织会发函给他的单位了解情况。审核完毕,申请者才能进入面试阶段。而面试的内容,用朱迎的话来说:“关键看这个人的状态,情绪化的、很激动的人不能要。在贫困地区当老师,不光要会教课,还得有成熟的心理素质去应对各种现实的问题。” 今年团中央招募在职人员支教团时,最初有2000多人报名,但最终只有27个人胜出。“每个阶段都有变化,不停有人退出。” 白领去支教 什么都不图 就为一个志愿 支教,在大部分人印象里,充满了大学校园的浪漫主义色彩,似乎是一个与放弃、牺牲、勇气有关的理想,想过的人多,做到的人少。而现在,却成了越来越多的都市白领们正在身体力行的一种体验。对于他们而言,支教是一次人生经历的补充,一次经过谨慎考虑和物质准备的心灵之旅 。 2008年秋季学期的招募中,共青团中央的扶贫接力计划收到2000多份在职人员的报名资料,打电话的不计其数;OFS收到200多份符合要求的简历,在网站的QQ群里,几乎每天都有新成员加入询问支教的事。 记者从共青团中央2008年西部支教团的名单中看到支教者来自各行各业,房地产公司、县委组织部、大学、电视台、投资公司、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甚至法院和航空企业。他们大多数都二三十岁,有稳定的工作,有的已经成家立业,有良好的经济基础。这些人在负责招募志愿者的组织看来,比大学生支教团更有生命力。 白领素质有助随机应变 “有工作经验” 是OFS网站招募时的第一个条件,“公司白领比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更能‘世故’地面对突发事件。”在网站上流传着一篇《支教前必读》的帖子,是用来测试支教者成熟度的,测试中有一道题目问道:“当你在支教过程中,遇到一些突发的意外事件,比如学生溺水、酗酒打群架、地区间或民族纷争,你会怎么做?” 是选择“一马当先上去解决”还是“评估自己有没有能力解决,首先考虑自己的安全”? 土雪告诉记者,教学之外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问题几乎每个支教者都会遇到,比较常见的是作为外来者,不好处理跟当地老师的关系。最近还有一个女孩子被当地无理的村民骚扰……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还不够,还得能够随机应变。“所以我们只接受已经工作的志愿者,他们更加成熟。” 工作之后的人经济独立,可以为自己的理想买单,支付执教期间的所有费用。“支教不是苦行僧,为了更好地工作,必须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这是记者在采访时听到最多的话。 花钱实现理想,支教更纯粹 “为什么去支教?”是支教者们出发前被问及最多的问题 。团中央负责招募工作的朱迎在接触志愿者的时候会跟他们说,“下去不是做救世主,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西部教育贡献一点力量。” 朱迎曾经遇到过很多因为失恋要换个环境、想找工作、要调整心情、拿点补助甚至还想支教结束后能被组织安排一个新工作的申请者。“现在带着这种目的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年轻人都想做点什么,就是他们的志愿性越来越强了。” 而土雪甚至更看好那些有大公司背景的白领和自由职业者,“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根本不用担心回来后会失去工作,就是花钱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更加纯粹。” 因为支教是一项志愿活动,对于支教者而言,并没有任何强制性的约束,没有酬劳、付出相当长的时间和精力在艰苦的地方生活是一项考验。经过慎重考虑,而不是凭一时冲动的支教者中很少出现逃兵。 团中央会统一培训所有的支教人员,包括团队意识、拓展训练、与以前的支教者座谈和出征仪式,来增强支教者的自豪感和使命感。“这也是给他们一个内心继续思考的过程,明确支教是了解中西部地区,了解现实的一个途径,对自己来说是一种成长和体验,也是我们个人能做的最容易切入到扶贫领域的一项工作。” 而民间组织不仅会在支教开始前跟支教者和学校签署一份类似毕业分配的“三方协议”,作为形式上的约束,还会在审核电话中首先问 “您认为支教过程中什么是最重要的?”如果对方回答“责任感和爱心”,至少说明他有一定的理解。但是责任感无法量化,所以为了避免教学中断,土雪会从后备的支教资源库中寻找替补。 年轻的女老师戴着漂亮的牛仔帽,穿着kappa运动衫,染过的长发烫成卷,站在讲台上笑容满面。她对面的孩子脸蛋发红,头发乱蓬蓬,衣服破旧。反差强烈的照片不会让你觉得别扭,反而更加真实。在采访中,白领丽人们说:“该什么样还什么样,我们不会刻意打扮得更朴素去拉近跟孩子的距离。孩子能从电视上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就是没有亲眼见过罢了。” 张瑶现在是湖南省怀化市通道侗族自治县独坡乡三个年级的英语老师,8月底通过OFS去那儿支教。去之前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注册会计师和英国的职业考试都拿下了,跟男朋友的感情也蛮稳定,于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给上级写了封言情并茂的长信,得到了4个月的长假。 事实上她最终能成行,是因为从8月份开始觉得经济不佳,股市也不好,估摸着工作不会很忙,这位普华永道的标准白领说,“最坏就是辞职,我再找一个去四大事务所的工作很容易的。” 到了独坡乡之后很快就开始每天六节的课,辛苦不成问题,但她坦承心理落差很大:“原来以为支教面对的是希望工程的大眼睛 ,来了之后才发现这些孩子没有一个渴望读书想考大学 ; 我带着传授知识的梦想,可小孩子在课堂上翻滚、打闹, 把脚放在课桌上,用少数民族语言大喊大叫;原来幻想被孩子们簇拥,笑脸啊,礼物啊,实际却是孩子对我感到新鲜,慢慢通过接触才喜欢我……” “开始非常困惑,从郁闷都快到绝望了”,张瑶的这种经历几乎每个支教者都会遇到,她也在问自己,“我们来是做什么的?”慢慢的,心态平和下来她告诉自己 “传授知识反而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培养他们一点学习的习惯和规矩礼貌”。 现实中,理想是需要物质支持的。 “住在50平方米的木头房子里,入冬就得烧火盆,我准备用电暖器,还让家里准备电热毯和棉鞋给我寄来。” 她开玩笑说,“一天就盼着三顿饭,每天都特别饿,特别渴望肉。”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她几乎把宿舍置办成了一个新家,“因为觉得生活不方便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个枕头,一个充气的床垫。这里的凳子都没靠背,坐着看书腰疼,我又买了一个躺椅。” 听上去似乎支教老师太娇气了,可她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是被迫的,也不是为了给自己贴金,就是为了内心的需求。当你吃饱了喝足了,其他的事情和目标都达到了,于是想为别人做点什么,而不考虑回报。” 在独坡乡待了两个月,张瑶的人生经历几乎每天都在被刷新:“昨天有个孩子逃学,中午孩子被车撞到,晚上又失踪了……很多流血事件、车祸、学生被镰刀误伤、认识的一个人死了……我在北京一年都见不到一次这样的事。” 跟张瑶通电话的时候她一边讲着,一边张望着路口可能经过的汽车。她每周都要坐车去乡里“shopping”,“就是买点吃的和生活用品。”她说。即便支教,也没让这个白领改变多少。 一生难求的满足感 “我去之前就知道我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却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满足感。” 2008年2月到6月间,四川姑娘韦一通过OFS组织在离凤凰古镇附近的苗寨里做了一学期的支教老师。去之前她正式辞掉了网站的工作,朋友们佩服她的时候总少不了加一句担心“回来后工作可不好找啊!”可韦一把支教当作信念,“工作是一个阶段的事情,两相比较,当然支教更加重要。”她差不多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说服家人,80后的独立性起到了关键作用。 “工作后支教跟大学时期有不同么?”“ 根本上是经济的原因。大学的时候没有收入,用父母的钱做公益事业,我觉得挺荒唐的。所以我一定要在有了积蓄,能支付半年的生活时才去完成理想。这样才更纯粹。” 背着登山包、拖着旅行箱,韦一和另一个女孩在阴冷的冬雨中到了苗寨。连日大雪切断了苗寨的电力,整整一个月她都必须在天黑之前改完作业,趁着星光洗脸刷牙,七点不到就躲进被窝里。然后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盼望“说不定明后天就有电了”。后来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孩子们打着手电从家里走到学校,陪着老师在黑暗里高声唱歌。 在韦一回到成都后很长时间,那些夜晚都像电影似的静静地一次次在她脑海中回放。 “选择去凤凰是因为那里风景优美么?”“我去之前已经知道那个地方在深山里,几乎跟凤凰无关。”韦一每周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去县城洗澡、采购、吃火锅打牙祭。 “不去支教的话,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个没有电、没有水、没有手机信号的山里生活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去看我的朋友说我在那种条件下教过书,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韦一之前从没离开过家,但家人生命攸关的“ 5·12地震”时她却不在父母身边 。“学校缺老师,当时回家也无济于事,所以只能留在学校,每天夜晚担心成都的余震,担惊受怕,早上一睁眼就给父母发短信。” “临走之前别人问我为什么,回来后又问我得到什么。我很难给他们满意的答案。”韦一说。“我走的时候,班上最木讷的小孩都难过得哭,不跟我说话的孩子都给我送礼物。那种很真实的被需要的感觉在城市里是完全不可能有的 。” 韦一借来乡里唯一一台显微镜给学生讲植物的根和叶,有个学生说将来要当科学家;他们从韦一身上知道了外面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韦一鼓励他们说“你们努力读书也可以和老师一样”; 带着孩子们去春游,让他们在河塘里追逐笑闹,享受这个年龄本该有的快乐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对于那些大山深处的孩子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每天砍柴放牛生火做饭。当地人都认为,读书越多越要花钱,九年义务教育一结束, 接着读也拿不出上大学的钱,之前的教育投入就都白花了。 现在回忆起支教的生活,韦一会告诉你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当山寨下着大雨,上厕所都只能在宿舍解决的时候,她跟同伴望着远山喃喃地说“人的忍受能力是可以无限扩大的”。 为什么?怎么去? 我们搜集了大家对于支教最常见的问题,一一作答。 ◎怎么去支教? 三种途径:到团中央西部支教网上报名,成为正规军;参加OFS这样的民间支教团体的招募;自己联系学校(成功率较低)。 ◎支教有工资么? 志愿者支教都没有工资也没有课时费,所在地方会解决基本的食宿费用,如果是团中央的志愿者,还可以享受一年四次的交通费。 ◎如果半途后悔了怎么办? 支教是自愿的,没有强制性。所以一旦自行终止支教,就会给学校和孩子们带来麻烦。如果因病、因事万不得已,安排支教的一方会找后继志愿者尽快填补空缺。 ◎支教有什么好处? 没有物质回报,只有精神上的收获。 共青团中央的支教人员会得到志愿者证明证书。 ◎非师范毕业,能当老师么? 小学课程基本上对大学毕业生没有什么难度,但是县城中学一级的支教点就需要正规师范类毕业生。 ◎支教可以用其他形式代替么? 目前各种公益组织都有各种助学、帮对的活动,但支教是身体力行的一项。 ◎一般都去哪些地方? 目前团中央的青年志愿者扶贫接力计划在西部地区有10多个支教点。民间组织的支教点则根据组织与各省市的对接情况而各有不同,可以根据申请者的情况自行选择。 ◎要去多久? 时间有区别。青年志愿者扶贫接力计划需要服务满一年,民间组织大部分是一个学期。 ◎安全问题谁来保证? 团中央会给每一位志愿者上保险,意外险保额高达16万;民间组织在志愿者审核确定的过程中会要求志愿者自行购买意外伤害保险和意外医疗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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