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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焰口”与盂兰盆节 |
 
“放焰口”与盂兰盆节 顾 农 鲁迅在《我的第一个师傅》一文中幽默地写到他“最初的先生”——绍兴长庆寺住持龙师父其人,说他平时很和气,也不念经,只有到了“穿起袈裟来做大和尚,或者戴上毗卢帽放焰口,‘无祀孤魂,来受甘露味’的时候”,才是“庄严透顶”的。 《鲁迅全集》为此作注说,旧俗于夏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晚上请和尚结盂兰盆会,诵经施食,称为“放焰口”云云。不少选本的注释也都这么说。其实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放焰口”是旧时宗教活动中较为常见的一种,原为佛教密宗的一种仪轨,在中国传之既久,逐渐变为追荐死者的佛事之一,此事固然常常放在七月十五日(古称盂兰盆节,后来一般叫做中元节)举行,但也并不专限于此时,其他时间也可以进行,而且并不一定在寺庙里,在家里或别的什么地方也可以进行的。鲁迅在另外两篇文章里又曾经提到“放焰口”,一是他在《朝花夕拾,琐记》中叙及江南水师学堂的“乌烟瘴气”时,说起该校“每年七月十五日,总要请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场来放焰口”;其二是《准风月谈·新秋杂识(二)》说起在盂兰盆节这一天,上海滩街头上“放焰口,施饿鬼”的法事也搞得轰轰烈烈。《琐记》所记的,乃是该校的一种古怪作风,《新秋杂识》提到的也只是彼时彼地的一种风气。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两处的时间恰恰是七月十五日,便以为非在这一天不可。 要了解清代的民俗及其余脉,现在有一部最全面而简明的专书,这就是日本学者中川忠英根据中国商人的口述记录下来的《清俗纪闻》(方克、孙玄龄中文译本,中华书局,2006年版),其中关于“放焰口”的时间、排场和道具都有详细的说明,还有插图,介绍得非常清楚,例如所谓“毗卢帽”,书中就有很好的图片。关于“放焰口”的基本情况,书中写道: 举办焰口施饿鬼时,须在宽敞场所另设佛座,安放追吊亡灵之神主牌,燃灯,摆放锡五串(五串为花瓶两个、烛台两个、香炉一个)……并于前方设置方约两间、高约一间之焰口坛,正面安放观音像,摆放宝镜等佛具,并供奉香花照烛及恰当供物。制式之供物为米一盘、馒头七个、洒水一器共三种。 七位诵经僧人(可略为五个人)登到焰口坛上……中座之僧人头戴名为毗卢帽之佛冠,摇铃或结印,其余扶座各僧敲打木鱼、引磬,于诵经中逐渐将为超度冥府亡魂而供奉之米抛下,以洒水在馒头上书写梵字投向食台,并烧化上述金钱山、钱衣山以表示向冥途施舍金银、钱、衣服之意。 此法在俗家亦为极庄重之事,在夜晚举行,约须持续三四个时辰。 焰口、水忏均不只限用于周年忌之佛事,在祈求家中安奉(泰?)、疾病痊愈等等情形时亦经常举办。但均按施主愿望在家中举行。届时,由寺院带去法具及各种道具,并按照其供养要求,僧众人数亦不等。 而盂兰盆节只在夏历七月十五举行,地点则一定在寺院里,其活动中有时也包括“放焰口”一项。总之“放焰口”和盂兰盆节(会)乃是两个概念,不可混为一谈。 “放焰口”的缘起,据《救拔焰口饿鬼陀罗尼经》说,是有一个“身体枯瘦,咽细如针,口吐火焰”的饿鬼叫焰口的,来见佛的弟子阿难,对他说:“三日后汝命尽,将生饿鬼中。”阿难慌了,问他如何是好,焰口道:“汝明日为我等百千饿鬼及诸婆罗门仙等各施一斛饮食,并为我供养三宝,汝得增寿,令我离于饿鬼之苦,得生天上。”阿难又去请教佛,时佛为说无量威德自在光明殊胜妙力陀罗尼(“陀罗尼”即咒),因谓“诵此陀罗尼,能使无量百千施食充足”。这样便须实行放焰口的仪式,“修此法时,于一切时,取一净器,盛以净水,置少饭麦及诸饼食等,右手按器,诵陀罗尼七遍,然后称多宝,妙色身、广博身、离怖畏四如来名号,取于食器,泻净地上,以作布施”。这样不仅可免饿鬼之苦,且能增长福寿,而无须各施一斛饮食。这一佛事仪式后来有种种变化,但要点总在给饿鬼施食与水,所以其间总要念诵“施甘露真言”、“施食真言”等等。龙师父之所谓“无祀孤魂,来受甘露味”即是施水时所念诵者。按佛教密宗的说法,取一掬水,咒之十遍,散于空中,即成甘露云。 清代以来,“放焰口”大抵依据天机的《修习俞伽集要施食坛仪》和德基的《俞伽焰口施食集要》,其中都不曾提到“放焰口”和中元节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盂兰盆会渊源于目连救母的故事。据说目连之母堕饿鬼道中,食物入口即化为烈火,目连求救于佛,佛为说《盂兰盆经》。竺法护译《盂兰盆经》云:“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忆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常以孝慈忆所生父母,为作盂兰盆,施僧及佛,以报父母长养之恩。”因为施僧及佛,功德无量,即足以救先亡倒悬之苦云云。“盂兰盆”本是梵语Uunambana的音译,表示身受极苦,如处于倒悬之意,但大约因为有个“盆”字,古代许多人把它理解为半音译半意译的词,唐·宗密《盂兰盆经疏》谓:“盂兰是西域之语,此云倒悬;盆乃东夏之音,仍为救器。若随方俗,应曰救倒悬器。”此说颇为流行,所以一般的盂兰盆会往往多造宝盆盛饮食以献佛,同时供养十方大德,以便超度亡灵。自南朝至于唐宋,盂兰盆会相当盛大,每每上自帝王,下到百姓,无不参加,实际上已成为一年中的重要节日,其盛况古籍中多有记载,决非仅仅放一台焰口而已。 当然,盂兰盆会与“放焰口”也确实容易混为一淡,特别是盂兰盆会已不那么盛大,而小型的“放焰口”每每在七月十五日进行。既然两者都是佛教仪式,又都有施食的节目,许多人就不再区分这是象征性地施给饿鬼(“放焰口”),还是实实在在地施给僧人(盂兰盆会)。这种混为一谈古已有之,明·袾宏在《正讹集》中指出:“施食自缘起阿难,不限七月十五,所用之器,是摩竭国斛,亦非兰盆”,可见在大众宗教中,“放焰口”与盂兰盆会早已有些夹缠不清了。 但是有一点始终应当是清楚的,即“放焰口”的仪式在七月十五日以外仍然经常进行。笔者幼年时曾多次在故乡的邻居家里见到这种仪式,印象中恰恰都不在夏天,而在约请僧人举行此种仪式的人家认为必要的时候,例如老人去世后的某一天(我们那里是在“六七”,即人死后的第42天)或祖先的若干“冥寿”纪念日之类。可以在自己家中举行,如果家里安排不开,也可以在庙里举行,庙里的“放焰口”排场更大,时间更长,一般不能看到底,就得回家睡觉了。另有一种大型仪式。驯“水陆道场”的,凡七天,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放焰口,其第六晚尤为盛大,大约总有两三个小时。对于这些极其庄重严肃的法事,我们一帮小孩子只当作不可多得的“热闹”来看,大和尚抛米和洒水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手势,很像戏剧里的“兰花指”,至今还有印象。这种作为“水陆道场”之一的“放焰口”更明显地与七月十五没有什么联系。 饿鬼乃是阴间里的弱势群体,慈悲为怀的佛教徒和比较富裕的信众通过“放焰口”象征性地给删)送去粮食、净水、衣服和钱,首先是粮食。早先那些法事在迷信的形式下面,似乎也包含了救助贫弱的意思,这种人道主义精神对于社会的稳定与和谐显然是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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