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愤怒与傲慢是自由的绊脚石

　　当我们执著于自我假象与虚幻得失的时候，就必然会对外部世界产生诸多的期待与幻想，一旦这些期待与幻想不能实现，我们就会失落、痛苦，产生各种各样的烦恼。

　　在繁忙的都市里，你常常会发现这样的一种现象：每个人都非常忙碌，非常急躁，一点小小的摩擦，就能引爆一座嗔恨的火山。所以，公车、地铁里，你常常能目睹一些无意间的碰撞所引起的争吵。有个学生告诉我，她曾经亲眼看见有人因为这样的小摩擦而起了杀心——那人在冲动之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可见，嗔恨是魔鬼，在它的教唆下，人会失去理智，做出一些违背道德标准的事情。

　　嗔恨，就是愤怒。愤怒的人，跟醉酒的人一样，是失去了理智的。被怒火狠狠烧灼着的你，既体会不到爱，也体会不到欢欣与快乐，所有对善的向往与坚持，都会被怒火烧得烟消云散。你看，假如那个动了杀心的人不能及时找回自己的理智，反而放纵自己的愤怒，他或许就真的会掐死那个与自己发生争执的人。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就难免为自己的罪行负上责任，这个责任是世界回馈给他的一种反作用力。嗔恨行为的反作用力中最直接的一种，就是他会失去所有的宁静、快乐与坦然，陷入后悔、心虚与担忧当中。

　　而且，仇恨之火生起时，心就不清净了。这时，空灵没有了，智慧也没有了。你心中的一切清明和智慧，都叫那把仇恨之火烧尽了。这是外部世界加诸于你的吗，是外部世界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吗？不是的。是你执著于个人利益的心，让自己陷入了痛苦当中，其实，激起你愤怒的那个瞬间早就过去了。

　　无意的碰撞足以构成置人于死地的理由吗？显然不能，它仅仅是个如梦幻泡影般转瞬即逝的小小细节、小小记忆，那么，为什么那个人会因此产生杀人的冲动呢？或许是因为他在生活中积累了过多的怒火，令他的心灵时刻处于一种焦躁、压抑的状态，他的恨意就像被强行压在水中的皮球一样，一不留神，理性按力就会减弱，嗔恨的皮球就会狠狠地弹出水面，对他的心灵造成难以想象的冲击。这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杀意，甚至有了相应的行为。

　　社会上有许多这样的例子，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缺乏成就感，如果他又是一个嗔恨心很重的人，那么他就很可能会把怒火发泄在比他弱小的群体身上。比如，他会动不动就发火，甚至还会虐打自己的妻子、孩子和宠物等等。因为，在他发泄愤怒的时候，他的妻子、孩子和宠物，已不再是他爱的对象，而是外部世界的一部分——即便他们是无辜的。他的行为不断种下恶的种子，当这些种子发芽结果的时候，他就会承受恶的业报。况且，话说回来，当一个人不得不将怒火发泄在弱小生命的身上时，他其实是非常可悲的。他的可悲，在于他的愚痴、懦弱、无助与绝望。

　　为什么人们明知愤怒不是一个好东西，它会让人冲动地做出一些对自己完全无益的事情，也会伤害自己的健康与好心情，还会间接地伤害身边的人，但却还是忍不住发怒，甚至觉得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事呢？因为他们把一切都看得太实在。换句话说，这还是因为他们认假成真，执幻为实。他们不知道，世界是幻化的，是无常的，它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一切都不过是梦境一样的记忆，令他发怒的事情也早就过去了，变成了一种记忆，就连他们失去的利益，本身也是一种记忆。比如，有人听到别人骂了自己，于是很愤怒，因为他觉得对方伤害了自己的尊严，但真正的尊严是一个人心里的某种坚守，别人的一两句话，怎么能偷走他心里的东西？所以说，令他发怒的真正原因，是对方让他丢了面子。可面子是什么？面子是人们对他的看法，这看法本身，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一种情绪，一种记忆，一种不断变化着的东西。他想将这种无常的东西，固定在某个自己较为满意的状态，这就像一个人想用手抓住水一样，是一种巨大的妄想。

　　当我们不能洞悉生活中的许多矛盾，执著于自我假象与虚幻得失的时候，就必然会对外部世界产生诸多的期待与幻想，一旦这些期待与幻想不能实现，我们就会失落、痛苦，产生各种各样的烦恼。

　　对“我”的执著，有时还会让我们变得傲慢。

　　佛家将慢视为五善法障之一。因为有了慢见，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别人不行。这样，就会生起许多分别心。傲慢的“慢”，是贡高我慢的“慢”，它跟“佛慢”不一样。佛慢者，认为众生是佛，生起一种坚定的觉受，佛我不二，即心即佛，进而能坚定出离的信心。但贡高我慢的“慢”不是这样，他认为自己行，别人不行。自己比谁都强，别人要觉得谁比他强，他就会感到不满、不甘、不服。这种人的心态很糟糕。为什么呢？因为他会一意孤行，刚愎自用，认为只有自己是对的，别人全都是错的。那么，连善知识的话他也听不进去的。我们打个比方，他的杯子里装满了污水，别人的净水就算倒进去，也被先前的污水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