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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学成:《赵州禅师语录》壁观卷下(481-500) |
 
冯学成:《赵州禅师语录》壁观卷下(481-500)
(481) 师问僧:“从什么处来?”云:“南方来。”师云:“共什么人为伴?”云:“水牯牛。”师云:“好个师僧,因什么与畜生为伴?”云:“不异故。”师云:“好个畜生。”云:“争肯。”师云:“不肯且从,还我伴来。” “共什么人为伴?”,无论动时静时,人皆可引以自问。那僧是老参,行脚万里,早知这“水牯牛”之说,故以为答。赵州有择法眼,不会如此放过他,拶云:“好个师僧,因什么与畜生为伴?”那僧会则会矣,熟则未熟,“不异故”,已是露出情解的尾巴来。若是宗师,决不如此答话。故赵州似赞似讥地说了一句“好个畜生”时,那僧云:“争肯”,不欲当下承当,已在语句中失却鼻孔。故赵州伸出擒龙手云:“不肯且从,还我伴来。” 真参实悟乃已之大事,切不可颟顸自误,更不可以会佛言佛语、几则公案而自以为是。参悟是性命攸关之事,若不在本地性分上实参,情解分别终究无益。当年圆悟在见五祖之前,已为不少宗师赞许,“佥指为法器”。晦堂和尚亦赞他“他日临济一派属子矣”。及见五祖,“尽其机用”,五祖皆不肯。圆悟不服,以为五祖“强移换人”,出语不逊,忿然而去。五祖云:“待你他日著一顿热病打时,方思量我在。”后圆悟到金山,染伤寒困极。以平日见处试之,无得力者。追忆五祖之言,乃自誓曰:“我病稍间,即归五祖。”病愈后果再依五祖,久之方了大事。此等曲折于灯录中甚多,皆今日习禅之良药也。 (482) 师问僧:“堂中还有祖师也无?”云:“有。”师云:“唤来与老僧洗脚。” 丛林建筑,除了法堂僧堂外,都建有祖堂或祖师殿,以表示对道法的尊重和传统的继承。虽然如此,也不碍唐五代宗师们“喝佛骂祖”。德山、临济、云门等大师当是“喝佛骂祖”中最著名的人物,相比之下,赵州则相对温和一些,但也有“佛之一字,吾不喜闻”,“金佛不度炉”等类似语句。在此,则又有“唤来与老僧洗脚”的不恭敬语。 雪窦重显禅师在“颂古百则”的第一则,即“圣谛无为”颂中颂云: 圣谛无为,何为辨的。 对朕者谁?还云不识。 因之暗渡江,岂免生荆棘。 阖国人追不再来, 千古万古空相忆。 休相忆,清风匝地有何极? 师(雪窦)环顾左右云:“这里还有祖师么?”自云:“有,唤来与老僧洗脚。”圆悟于《碧岩录》中评唱道:“雪窦拈千古万古之事,抛向面前。非止雪窦当时有何极,尔诸人分上亦有何极。他又怕人执在这里,再著方便高声云:‘这里还有祖师么?’自云:‘有。’雪窦到这里不妨为人赤心片片。又自云:‘唤来与老僧洗脚。’太杀减人威光,当时也好与本分手脚。且道雪窦意在何处?到这里,唤作驴则是,唤作马则是,唤作祖师则是,如何名邈?往往唤作雪窦使祖师去也,且喜没交涉。且道,毕竟作么生?只许老胡知,不许老胡会”。 (483) 堂中有二僧,相推不肯作第一座。主事白和尚,师云:“总教他作第二座。”云:“教谁作第一座?”师云:“装香著。”云:“装香了也。”师云:“戒香?定香?” 丛林规制,僧堂之前版谓之前堂,前堂之首座为诸首座中之最上者,居住持之次席。因之而有第一座、座元、禅头、首众等别称。僧堂坐禅号令之权,在首座不在住持。首座谓之禅头,众僧皆听首座之命也。主事者,禅林之监事、维那、典座、直岁为主事之四员。而院主,又称寺主,为禅林监事之旧名,今之监事,古称院主或寺主。后因避让住持之尊,故称监事。 禅林中僧,多逃名避誉者,故重修行而无意名位,此古今皆然也。重修行淡名利则有德望,方可统领僧众,德化一方。恰此有德望者,又不欲于名位,是令住持头疼之事也。如北宋黄龙派著名尊宿泐潭洪英禅师,就因寺内知事内哄,制之不听,云:“领众不肃,正座无德,吾有愧于黄龙”,因而坐化。于此可见禅林监事之重要。 赵州老汉对“相推不肯作第一座”的二僧,自有他的办法。不欲作第一座,就让其作第二座可也。无第一座,第二座即是首座。但主事不明其理,云:“教谁作第一座?”赵州老汉又是作怪,叫主事装香。当主事装香了毕,赵州问:“戒香?定香?”——唯缺慧香。不肯为首座之二僧与主事,知慧香么?赵州老汉示此告诫修行者,知戒知定,尚须知慧。若无智慧,法眼不开,虽戒定亦不圆满。 (484) 师问僧:“离什么处?”云:“离京中。”师云:“你还从潼关过么?”云:“不历。”师云:“今日捉得者私盐汉。” 赵州对往来之僧人,从不少与向上之提持。“如何是衲僧行脚事?”这是唐末五代丛林中常见的话头,要在使行脚僧于行脚时将念头提起,朝夕参究,于万般境缘中透出本来面目来。 赵州问那僧“离什么处?”那僧据实云:“离京中。”赵州以“过得潼关么”以询其是否破参见道。那僧亦据实云:“不历”——未曾破参。禅林中有“破三关”,或“过三关”之说。若不知此,便不知赵州机锋所在。那僧虽未过关,但赵州慈悲,为他点出本分光明,“今日捉得这私盐汉。” 赵州有同门子湖和尚,一夜在僧堂上叫曰:“有贼!”众皆惊动。有一僧从堂内出,子湖擒住云:“维那,捉得也,捉得也!”那僧云:“和尚,不是某甲。”子湖云:“是即是,只是汝不肯承当。”是知祖师婆子心切,端的是不惜眉毛,竭力为学人点出光明来,只是“肯承当”者惜少也。 (485) 因送亡僧,师云:“只是一个死人,得无量人送。”又云:“许多死汉,送一个生汉。”时有僧问:“是心生,是身生?”师云:“身心俱不生。”云:“者个作么生?”师云:“死汉!” 学修佛法之根本目的,在于转烦恼成菩提,转生死为涅槃。然此事唯有面对生死时方有紧迫感,常人来日方长,又何尝去思索此事。 赵州于送亡僧之时,将此话头提起,一正一反,引人深思:谁是死人?谁是活人?大慧宗杲禅师曾有化亡僧偈云: 山下麦熟蚕已断, 一队死人送活汉。 活人宛如铁金刚, 打入洪炉再锻炼。 此则公案中,僧问:“是心生?是身生?”是具眼之问,生死事大,岂可含糊了得。此为众多学佛者所难解之问也。赵州云:“身心俱不生。”真如佛性不生不灭,当从何处瞥见?就在这“身心俱不生”处见。那僧将“身心”和“者(这)个”打作两截,并问:“者个作么生?”亦是参禅者最易落入的误区。身、心、真如是一还是三?学佛者谁不知是一。然知之非悟,悟当现证。若非悟非证,虽知,亦不牢靠,遇事则迷矣。如僧问长沙:“亡僧迁化,什么处去也?”长沙以偈示之,云: 不识金刚体,却唤作缘生。 十方真寂灭,谁在复谁行。 知此,则知亡僧何处去也,亦知赵州所云“身心俱不生”的落处。亦知赵州之所以斥那僧“死汉”之锋刃所在了。长沙有颂南泉真之偈,正好与此对应,南泉寂后在何处?偈云: 堂堂南泉,三世之源。 金刚常住,十方无边。 生佛无尽,现已却还。 (486) 有僧见猫儿,问云:“某甲唤作猫儿,未审和尚唤作什么?”师云:“是你唤作猫儿。”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此乃略知中华文化典故之人皆能道出的格言。然能道者非知也,知者亦未必会也。且就“名可名,非常名”而言,禅内不知有多少宗师,于中兴云播雾,旋乾转坤,以为学人开眼。“不得唤作净瓶,老僧道了也”,“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如是等等,此处又来个“猫儿”,且问,当如何下语。赵州云:“是你唤作猫儿。”赵州老汉浑身都是活路,些须小技,岂瞒他得过?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唯心唯识,全都“唯”在当人之念头中。万法莫不是“你唤作……”岂有他哉!真如自性,正令全行,杀活予夺,无不是其自编自演的剧目。迷也是他,悟也是他,生也是他,死也是他。若要从中透出个模样来,且道是什么模样? (487) 因镇州大王来访师,侍者来报师,云:“大王来。”师云:“大王万福。”侍者云:“未在,方到三门下。”师云:“又道大王来也。” 这里,侍者探竿影草,欲探老和尚根由。而赵州则宠辱不惊,稳若泰山。赵王驾临观音院,其声势可知,侍者来报,仅报其信而已,赵王则尚未面到。赵州云:“大王万福”,乃对侍者言,非对赵王言也,赵州岂不知赵王未到哉!所谓击鼓鼓响,敲钟钟鸣。钟鼓之声,则非他器可比。侍者亦会作怪,云:“未在,方到三门下。”赵州有“禅床上接”赵王之规,哪管三门内外,故兀自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口中有所交代:“又道大王来也。”佛来亦不起身,何况赵王。于此楚安慧方禅师有颂云: 报客传言信已通, 叉手低头便鞠躬。 对面一双清白眼, 当头蹉过住山翁。 天童正觉禅师亦有颂云: 侍者来言报大王, 赵州曾揖下禅床。 怜儿不觉旁观丑, 争奈全身在帝乡。 (488) 因上东司,召文远,文远应诺。师云:“东司上不可与你说佛法也。” “东司”乃唐代设于东都洛阳官署的总称。但在丛林里,则为东序之厕所也,又称东净。于西序则曰西司或西净。 赵州老汉让人捧腹者甚多,此又一例也。虽然,亦可发人深省。赵州于入厕时唤侍者文远,文远应诺。此即击鼓鼓响,敲钟钟鸣。捉贼拿脏,贼赃俱在也。这老汉却施出欲盖弥彰的手段来,云:“东司上不可与你说佛法也。”赵州多次于厕上演法,沁人骨髓,效果亦胜平时,不知闻法者知恩否?于此,鼓山士珪禅师有颂云: 老僧正在东司上, 不将佛法为人说。 一般屎臭旃檀香, 父子之机俱漏泄。 大慧宗杲禅师亦有颂云: 赵州有密语, 文远不复藏。 演出大藏教, 功德实难量。 蒙庵聪禅师还颂云: 明明道不说, 此理凭谁识? 春风一阵来, 满径花狼藉。 (489) 因在殿上过,乃唤侍者,侍者应诺。师云:“好一殿功德。”侍者无对。 此与上则,乃两唤侍者之公案也。“唤侍者”公案,是千七百则中重要的一则,有“国师三唤侍者”,“赵州唤侍者”,及后来“云门唤侍者”等等。“唤侍者”被选为公案,究竟有何奥义?云:奥义深矣。须知人与人之间呼唤应答,乃交流之始元所在。有此“始元”为契机,思想方重重迭迭,如长江之浪滚滚而来。人于思维中,竟不知自己本元念头从何而起,又何从去识本来面目。 南阳惠忠国师,六祖弟子也。一日唤侍者,侍者应诺。如是三召三应。国师曰:“将谓吾辜负汝,却是汝辜负吾。”后僧问赵州:“国师唤侍者,意作么生?”赵州云:“如人暗里书字,字虽不成,而文彩已彰。” 赵州在此下语,妙不可言,实非常人所能洞悉其机趣。惜赵州语录竟未将其录入。此亦可为赵州唤侍者之注脚。念头在人心中往来生灭,端的如“暗里书字”,直可无穷无尽去。然虽无尽书写,外人观之不见,自己亦常熟视无睹。赵州点出“文彩已彰”,且道“文彩”在何处?又何处得“彰”去?人若能于被唤之时,蓦地桶底脱落,见大光明,便知这“文彩已彰”的实处。此亦赵州所云:“好一殿功德”也。与此,讷堂梵思禅师有颂云: 唤应寻常谁不晓, 及手按剑总茫然。 分明好个神仙诀, 父子从来不许传。 照堂了一禅师亦有颂曰: 殿上从来好功德, 如何侍者却疑惑? 赵州露出赤心肝, 问著依然墨漆黑。 (490) 师到临济,方始洗脚,临济便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正值洗脚。”临济乃近前侧移,师云:“若会便会,若不会,更莫啖啄作么!”临济拂袖而去。师云:“三十年行脚,今日为人错下注脚。” 临济乃黄檗高弟,行激箭似禅道。当时德山棒、临济喝令参禅人胆寒,可知其威势。临济住镇州,开法于何时,学者论说不一。考仰山曾对临济云:“老兄向后北去,有个住处。有一人佐辅汝。此人只是有头无尾,有始无终。”此“辅佐”临济者,普化也。普化于咸通初(860)圆寂,可推知临济于镇州开法当于860年略前。 在临济语录中,洗脚者为临济,问话者为赵州。且不论其中宾主,两尊宿见面确有其事。若以南泉圆寂之年(835)赵州始行脚算起,三十年后为咸通六年(865)年,此时赵州已八十七岁,当行脚之终结时也,而临济开法亦不过六七年或七八年。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正值洗脚。”祖师见道,因缘各异,见色闻声,于棒于喝,乃至闻鸡犬之声,皆可以触发。“洗脚”亦有何不可?无奈赵州临济,皆是明眼人,虽有问答,不外吹胡子瞪眼。临济(或赵州)作“聆”听状,示其老到也。至于“若会便会,若不会,更莫啖啄作么!”以下,虽语句平常,却表示大善知识于此挥洒自如。也不如人们所期望的“华山论剑”,以至精彩绝伦。大慧宗杲禅师于此有颂云: 一人眼似鼓椎, 一人头如木杓。 两个老不识羞, 至今无处安著。 雪庵从谨禅师亦有颂云: 临济赵州,禅林宗匠。 特地相逢,恰似扑相。 撞见今时行脚僧, 呼为两个闲和尚。 (491) 师因到天台国清寺,见寒山、拾得。师云:“久向寒山、拾得,到来只见两头水牯牛。”寒山拾得便作牛斗。师云:“叱叱。”寒山、拾得咬齿相看。师便归堂,二人来堂内问师:“适来因缘么生?”师乃呵呵大笑。 寒山拾得乃初唐时僧,何得两百年后与赵州相见?《宋高僧传》亦载寒山拾得与沩山相见,此为学者所疑。此则不论所疑,作为公案,则甚有情致。 赵州见寒山拾得,以“水牯牛”呼之,唯知道者方能以“不名”为名,而不拘常名。寒山拾得随即以牛斗状应之。此所谓“路逢剑客须呈剑,不遇诗人莫吟诗。”羊入羊群,狮入狮群,方能不因异类而惊也,因其同类而和也。赵州作牧牛状,以“叱叱”呼唤之。而寒山拾得以“咬齿”作不驯服状——天性自然,不受人驯也。后问:“适来因缘作么生?”赵州呵呵大笑,此皆彼此意会,何须他人言也,亦不足为他人道也。 (492) 一日,二人问师:“什么处去?”师云:“礼拜五百尊者来。”二人云:“五百头水牯牛, !尊者?”师云:“为什么作五百头水牯牛去?”山云:“苍天苍天!”师呵呵大笑。 “”,一为“呢、哩”类语助词;二为鬼魅之名,如《聊斋·章阿瑞》云:“人死为鬼,鬼死为。鬼之畏,犹人之畏鬼。”此二义于文中俱可通,而以鬼解最生动。 寒山拾得问赵州何处去来,赵州云:“礼五百尊者”———五百罗汉去来。寒山拾得与赵州一样,将尊者与水牯牛,乃至与鬼齐观。庄子“齐物论”中于此已不足为怪,更何况佛法禅宗。心佛众生三无差别非唯在义理上建立,更应在践履中表现。“为什么作五百头水牯牛去?”赵州于此无话找话。寒山呼“苍天”,亦是画蛇添足。赵州又是“呵呵大笑”,如前所引颂云:“撞见今时行脚僧,呼为两个闲和尚。”唯不受陶冶之人,方能有如此之自在。 (493) 师行脚时,见二庵主,一人作丫角童。师问讯,二人殊不顾。来日早晨,丫角童将一铛饭来,放地上作三分。庵主将席子近前坐。丫角童亦将席近前,相对坐,亦不唤师。师亦将席子近前坐。丫角童目顾于师。庵主云:“莫言侵早起,更有夜行人。”师云:“何不教诏这行者?”庵主云:“他是人家男女。”师云:“洎合放过。”丫童便起,顾视庵主云:“多口作么!”丫童从此入山不见。 佛门中,多入山避世之修行者,因其见地与方法之差别,世人若有缘相逢,便可见千奇百异。入山建一小草庵而居,主人即被称为庵主。但赵州于此所见这两位庵主,又有别矣。未道别形相者仍是比丘相,“丫角童”则现童子相,亦为行者相。赵州行脚时相逢,虽问讯,二人如持言语戒,或不足为外人道,居然“不顾”——须知赵州应是八十岁上下的老汉!“铛”者,古人用以烙饼之平底锅也。赵州不知借宿于哪一庵,或露宿于庵旁,总之一宿无话。来日早晨,丫童庵主将一铛饭来,“分作三分”,虽不语,却未冷落赵州。各自“将席近前坐”时,亦不语。丫童“目顾” 赵州,是以为同类,或是异类?心已浮动,非止于静也。庵主云:“莫言侵早起,更有夜行人。”是知赵州高明于己二人也。赵州此时,已知二人深浅,对庵主云:“何不教诏(训)这行者?”庵主云:“他是人家男女”——非我道中之人,就放过一旁,无须调教了。丫角闻后,心中忿然,尤不快于庵主,故云:“多口作么!”——多口饶舌,已扰其心,是知功夫尚不足称上流。以至“从此入山不见”。下举另一庵主,以观其风采: 大章契如庵主,玄沙高弟也。隐于小界山刳大朽杉若小庵,但容身而已。凡经游僧至,随叩而应,无定开示。清豁、冲煦二长老闻师名,同访之。值师采栗,豁问:“道者如庵主在何处?”师曰:“从什么处来?”曰:“山下来。”师曰:“因什么到这里来?”曰:“这里是什么所在?”师揖曰:“那不吃茶去。”二公方省是师,遂诣庵所,颇味高论。晤坐于左右,不觉及夜。睹豺虎奔自庵前,自然驯服。豁因有诗曰: 行不等闲处,谁知去处情? 一飧犹未饱,万户勿聊生。 非道应难优,空拳莫与争。 龙吟云起处,闲啸两三声。 二公寻于大章山创庵,请师居之。两处孤坐,垂五十年而卒。 (494) 师因看经次,沙弥文远入来,师乃将经侧视之。沙弥乃出去。师随后把住,云:“速道!速道!”文远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师便归方丈。 此所谓近朱者赤,近墨着黑,又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也。文远虽是沙弥,与赵州年纪相差约百岁,老汉伎俩,且不奈他何。且道,赵州因何“便归方丈?”于此公案中亦透出消息,杰出如赵州,也“看经”。 (495) 因沙弥童行参,师向侍者道:“教伊去。”侍者向行者道:“和尚教去。”行者便珍重。师云:“沙弥童行得入门,侍者在门外。” “童行”者,入寺尚未剃度为沙弥之童子,故又称沙弥童行。此可见赵州老汉之平等无分别心,虽沙弥童行,亦可入室参请。“教伊去”,耐人寻味,丛林中有因之一生受用之僧人。“伊”者谁也?侍者云:“和尚教(你)去,”于此画蛇添足。童行“珍重”,天真本朴,心无动无染,故赵州称之“得入门”。此就机而言,学人当自省之。 有僧参法眼,法眼指帘。时有二僧同去卷。法眼云:“一得一失。”此公案无踪无影,即是二僧“同去卷”,何为“一得”,何为“一失”?不妨叫人疑着。 (496) 师行脚时,到一尊宿院,才入门相见,便云:“有么?有么?”尊宿竖起拳头。师云:“水浅船难泊。”便出去。又到一院,见尊宿,便云:“有么?有么?”尊宿竖起拳头。师云:“能纵能夺,能取能撮。”礼拜便出去。 在灯录中,此为“二庵主”。赵州末后云:“能纵能夺,能杀能活。”语句虽稍有异,而其意无别。 “有么?有么?”赵州从空中露出爪牙,亦是“探竿影草”,试这尊宿(或庵主)的浅深。这二尊宿(或庵主),虽一拳一指,赵州无处藏身矣。赵州也然作怪,于前云:“水浅船难泊”,贬语也,似不肯。于后云:“能纵能夺,能取能撮”,并礼拜,赞语也,肯也。同为一个“拳头”,何来两种对待,莫前者有仇,后者有亲么?若如是见,真小儿也。赵州正是欲让人疑去,能了此疑,则可与赵州把手共行矣。于此,文殊心道禅师有颂云: 匹马单枪战祖关, 死生只在刹那间。 赵州最是难容汉, 庵主当头吃两拳。 佛性法泰禅师亦有颂云: 无心秤子两头平, 提起须应见得明。 若向个中争分两, 知渠错认定盘星。 自得慧晖禅师亦有颂云: 庵主当年用得亲, 衲僧眼里要生筋。 赵州舌有龙泉剑, 开口等闲疑杀人。 (497) 师一日拈数珠,问新罗长老:“彼中还有者个也无?”云:“有。”师云:“何似这个?”云:“不似这个。”师云:“既有,为什么不似?”长老无语。师自代云:“不见道,新罗大唐。” 当时新罗(今韩国)入唐学禅的僧人极多,非唯南泉赵州门下,雪峰、九峰、谷山、长庆、法眼等门下,亦多新罗高丽之僧。而日本,则迟至南宗时,才有如此规模之僧人来华习禅。 “数珠”是有相之物,“者个”是无相之体。赵州问话,欲从“有相”中入“无相”也。新罗长者只见物物有别,相相不同。却不知分别者谁,亦不知异中之不异。赵州拶云:“既有,为什么不似?”新罗长老无语可对。赵州慈悲,旁开一线,代云:“不见道,新罗大唐。”新罗自新罗,大唐自大唐,何须得相似。宗门中最忌著于语句。著于语句,或死于句下,怎能见鲜活处之真如!后世宗师常有“鹞子过新罗”之语句,亦可见中韩两国禅宗关系之密切。 (498) 问新到:“什么处来?”云:“南方来。”师竖起指,云:“会么?”云:“不会。”师云:“动止万福不会!” 丛林中津津乐道的“天龙一指禅”,或“俱胝一指禅”,原来出自赵州。赵州对“南方”来者,均要折腾一番,“竖起指”问“会么”?当时当无人能会,至今亦无人能会。若说会,皆属情解之意识分别。若不会,又枉自修行多年,竟识不得这机关,奈何?那僧知“不会”则可,“会”则不可,然“不会”亦不可。赵州云:“动止万福(都)不会!”若会“动止万福”,又奈赵州何!是知欲过“赵州关”,难矣! (499) 师行脚时,问大慈:“般若以何为体?”慈云:“般若以何为体。”师便呵呵大笑而出。大慈来日见师扫地次,问:“般若以何为体?”师放下扫帚,呵呵大笑而去。大慈便归方丈。 大慈环中禅师(780—862),百丈高弟也。当年坐庵时南泉曾相访,云:“如何是庵中主?”大慈云:“苍天!苍天!”南泉云:“苍天且置,如何是庵中主?”大慈云:“会即便会,莫忉忉。”南泉拂袖而去。是知其难缠也。更有语云:“说得一丈,不如行取一尺;说得一尺,不若行得一寸,”大为丛林称道,洞山曾和之云:“说取行不得的,行取说不得的。”是其名德,高出丛林。 赵州相访,问:“般若以何为体?”似义学僧之问。大慈眼明,早知是赵州,亦是功夫纯熟,顺口即答“般若以何为体”。当年泗州僧伽大圣,人尝问:“师何姓?”大圣云:“姓何。”问:“何国人?”云:“何国人。”大慈之答,与僧伽大圣一般,机趣而不失自然。赵州“呵呵大笑”而出,疑云密布,人莫测其涯。 次日大慈见赵州扫地,反问之,赵州亦“呵呵大笑而去”,大慈便归方丈。是高手过招,尊宿相见,直如无影人相似。只是苦煞后世学人,于中难窥一招半式。且道,般若以何为体?于此,心闻昙贲禅师有颂云: 以何为体呵呵笑, 推倒当头陷虎机。 鸟带香从花里出, 龙含雨向洞中归。 (500) 师到百丈,百丈问:“从什么处来?”云:“南泉来。”百丈云:“南泉有何言句示人?”师云:“有时道:未得之人,亦须峭然去。”百丈叱之,师容愕然。百丈云:“大好峭然。”师便作舞而出。 百丈于814年圆寂,赵州参百丈,当应在三十余岁之时。百丈南泉,乃马祖门下最为尊宿,赵州以师侄之礼参,百丈亦不少假颜色。“未得之人,亦须峭然去。”“峭然”者,道气也,学道之人,应有“峭然”之道气。若无警省觉照之心,焉能有此“峭然”之貌。此因位也,若参见道开悟,得大自在,又何须“峭然”。故南泉云之为“未得之人。” 既荷南泉之教而参百丈,怎能是“未得之人”,故百丈“叱之”,眼明也,赵州无所遁矣。赵州见被说破,因之“容愕然”,此亦赵州初出茅庐,初见南泉外之第一等尊宿。“愕然”者,惊服之状也。百丈云:“大好峭然。”讥赵州“愕然”而非“峭然”也。赵州自有转身处,也不再客气拘礼,现出本来面目,“作舞而出”。且仔细看这从“峭然”到“愕然”,再到“作舞而出”,赵州端的是“知礼”者也。 灯录中,载有赵州斗黄檗公案,煞是精彩,与参百丈又有别矣: 师到黄檗,檗见来,便闭方丈门。师乃把火于法堂内,叫曰:“救火!救火!”檗开门捉住云:“道!道!”师曰:“贼过后张弓。” 黄檗当年在南泉,常与南泉“较劲”,赵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知宗门“棒下无生忍,临机不让师”之用处。若有“人情”可言,宗门作略,当涂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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