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嘉陵:做个喜悦的人-念处今论 八、无忧无悔地活在当下(5)
的确,活在当下是一个人生命力的自然展现。当一个人能由自己种种的“心之世界”中走出来,不忧不惧地面对并观察真正的自我及人生时,他一定会是个有“能力”而能饶益这个世界的人。他不一定能成大功,立大业,但他一定能善巧地把自己潜在的能力发挥出来,利益自己及他人,这就是儒家所谓的“惟至诚者能尽其性”了。人能够“尽其性”而发挥自己的能力饶益众生,才是个快乐的人。佛就是一个最活生生的例子。他在世说法四十五年,直到八十岁的晚年,就连在临死前的几小时,他仍在问弟子们有没有修行上的问题。这种就连最后一滴生命力都适当地利用而不随便浪费的行为,真是智慧与慈悲皆到达圆满的人格展现。面对人类这样一位伟大的导师所留下的言教与身教,如果还有人以为佛教是遁世的哲学,就实在是太没有“活在当下”了!没有活在当下而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的人,所见的世界永远都只是自己那一套东西的反射。所见到的人与事,也都只是自我人格的再延伸而已。故没有活在当下的人,不会有真正纯粹的感情,也不会真正地被什么东西感动。这种人的人生,事实上是非常可怜的。
孔子讲的“仁者,人也”,及“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事实上就是在讲人生中的这一个事实。儒家讲的道理及佛家讲的道理,哪里有什么复杂巧妙?不过就是在讲人生里一个平直的事实罢了。只是佛教讲的道理,在修行上会更实际,更接近人生。像四念处讲的活在当下,就是最明显直接的例子。
真能活在当下的人,感情的流露往往是很自然,很直接的。而越是简单、直接的感情,往往就越纯粹而具有感动人的力量。佛教中讲的修行,是一个人生命中智性与感性整体的提升,也是一个人“尽其性”的人格完成。故真正的修行人,哪里只是一天到晚板着说教的严肃面孔?相反地,我反而觉得许多让我钦敬的大修行者都是至情至性的人,有笑容,也有眼泪。而他们的哭与笑却都具有令人向上与向善的感人力量。
其中一件至今仍令我回忆深刻的事情,发生在几年前美佛会庄严寺的佛学夏令营结业式。那一年好像是庄严寺办的第一届佛学夏令营,显明法师任方丈还没有多久。沈家桢居士、李祖鹄居士等人都忙了好几天,为其三天的夏令营才算圆满结束。在结业式的末尾,有人请沈老居士上台和学员讲几句话。我记得沈老踏着他一贯的步伐走上讲台,脸上是大家所熟悉的亲切慈和的笑容。他俯视着台下经过三天学业的学员们,再看看刚落成没有多久的斋堂及观音殿。大家都觉得他一定很高兴,于是都静下来没有讲话,等着他开口。
等了良久,他都没有说话。有人开始替他捏一把冷汗了,想他可能忘了要说什么。我知道这当然是很不可能的,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不说话。正当大家在猜测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沈老在哭。他脸上仍然有笑,但他的确是在哭。哭得没有声音,但晶莹的泪珠早已夺眶而出了。他想说话,但说得很不流利。没有讲几句,他就下台了。
也许主其事者觉得总该有人为学员说些话,于是又请显公法师上台。没想到显公一上台,哭得比沈老还厉害。等都没等就掉下了眼泪,把眼镜摘了下来,边哭边说,但说得也是结结巴巴,没有什么章法。大意就是要大家好好地学,不要辜负大好时光。
台下有许多人十分不解,但当时我内心中的感动真是不可言喻。沈老和显老当时都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显老尤其身体不好,有糖尿病。他们都为佛法及众生奔走了大半辈子,也都是今世辩才无碍的大善知识。当时的我颇觉得自己已十分了解沈老及显老讲演的要点了,但这次他们二老这一哭,真是令我发现自己实在仍是差得十万八千里。当时的我对佛法只是了解罢了,哪里有见过真正修行人的至情至性,及菩萨行者的伟大人格?当天台下的学员们每个人都因不同的因缘而能参加这一次佛学夏令营。有人已是老参学了,但也有不少人是初次才闻佛法的。他们中有多少的人会因这三天的因缘而见到人世间这一条离苦得乐的大道?善因虽是种下去了,但要多久才能开花结果?如今这一别,下次要能再在菩提道上相逢,真不知是何年何世了!面对这样的一种情况,真可说是“悲欣交集”。对一位真有慈悲心的菩萨而言,台下的这一批学子就好像是自己的子女将要远行一样。但如果他们仍没有足够的福德资粮,而父母也知道他们在回家以前会在外受种种苦,临别前会流出眼泪,是很自然的。我想沈老和显老都仍有千言万语要对学员们讲,但他们知道是不可能的了。即使辩才智慧如他们,也会碰到这样一种情形。于是他们就哭了。沈老的眼泪中有多少菩萨的柔软慈祥,而显老的眼泪中又有多少菩萨愿度一切众生的悲愿切切?他们的哭让我人格苏醒了,也令我见到了自己将要走的修行路。对我而言,这真是一个名符其实的结业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