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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兵:生与死-佛教轮回说 第三章 “业”与轮回 第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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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佛典中对宿命论等的批判
佛教中道的业力因果说,不仅从缘起法则出发,否定断、常两极“边见”,而且还否定了宿命论、神意论、机运论等多种不符合缘起法则的“异论”。《増一阿含经》说世间有三种邪见,信之者即使德行无亏,也必然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这三种邪见是:一、认为人的苦乐等境遇纯粹出于前定的宿命论;二、认为人的命运悉系之于神意安排的神意论;三、认为人的命运纯由机会运气的机运论。《杂阿含经》卷三载佛驳斥这三种外道之说为邪见。此类邪见、佛典中归之于“邪因论”——其所认决定人命运的原因,是错误的,或片面的。据佛经讲,这类邪见,是当时印度的修道者们依禅定中所发宿命通的不究竟的直观,加上推理不当而导致。此类邪见,不仅当时,就是在今天,持之者还大有人在。
宿命论,佛典中汉译为“宿作因论”、“宿业论”,佛世的苦行(无系)外道、尼乾子(耆那教)等。即持此见,认为今生所受的苦,为宿世恶业的果报,只有勤修苦行,“吐尽宿业”,现世不再造新的恶业,待宿业由主动的苦行消尽,便得解脱涅槃。实际上,一些对佛法业论缺乏完整、正确理解的佛教徒,也往往由广泛流传的“欲知前世因,现在受者是”一偈,堕入现世一切遭遇均由宿世之业所前定的宿命论。这种见地不仅可能导致以苦行消宿业、盲目折磨自己的愚蠢行为,而且有使人对一切逆来顺受、不想去改革现实社会不合理现象的消极作用,容易被封建统治者利用为麻痹人民反抗意志的工具。
从缘起法则看,宿作因论的错误,在于把今生一切果报之因机械地、片面地全部归诸宿业,违背了因果念念相续,因而必念念有新因能生果报的规律,违背了果依众缘、报通三世,非一切果皆由宿因、尚有现因生现法果的定律。若今生—切皆由宿因,同今生所作唯招来世之果,应无生活中大量存在的今生作事今生得果报的道理。如此则农民种地应无收获,工人作工应无产品,学生学习应不得知识,其果实只有等来世的另一个人去享用,这显然不符事实。《成实论》卷八说:“外道说苦乐好丑但是先业果报,然则不应复假现在因缘,而实见万物从现在缘生,如种子等,故不得言一切皆从先业因缘。”《瑜伽师地论》卷七批判无系外道的宿作因和苦行论说:若唯有宿世业为因,则由观世的苦行消尽宿业而得涅槃,应没有理由;若说由“现方便”(今生所作业)为因,则否定了众生今生所受唯是宿业之果。该论指出,唯宿因、唯现因两种极端,皆属片面。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或有诸苦,唯用宿业为因”这指天生已定的生恶道、生贫穷人家等果报,然生贫穷人家等,只是决定其今生命运的诸多条件之一,非唯一而且未必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条件,如虽出身贫寒,也不乏“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和发财致富的;“或复有苦杂因所生”,如人以“邪方便”(不正当的方法技巧)务农、经商、劫盗、服务于国于等,有成功获福者,也有失败遭殃者,其中原因复杂,宿因、现因都可能有;“或复有法,纯由现在功用因得”,如今生新造的重业、听闻修学佛法,学习工巧技艺等,都能现世因得现法果。《那先比丘经》记述那先罗汉解答弥兰陀王关于业因的疑问说:比如一块土,被人掷向空中,复落于地,这纯属现在之因,非大地之宿因所招致。由此应知,佛传中所载佛陀之足曾被嫉妒他的提婆达多暗中推石击伤,这并非佛陀前世恶业的果报。“复如人死,有因先业力尽而死,亦有由现行能毁先业,非时而死,或及时而不死。”说人的死亡、寿数,也并非皆出前定,有寿数到而老死的,也有因保养不善及意外横祸等现因不到天年便夭亡的,也有因积善及养生等现因延寿添算,超过天年还不死的。
与宿作因论相近的邪因论还有多种,如认为人的命运由生辰八字、阴阳宅风水、星相、面相骨相等所决定,即现在颇为流行的各种算命看相术的基本理论依据。佛学认为这些见地都违背缘起法则,比宿作因论更为有害。《优婆塞戒经·净三归品》批驳众生业果由时节(生辰)、星宿(星命)决定的邪见说:
“若以时节、星宿因缘受苦乐者,天下多有同时、同宿,云何复有一人受苦,一人受乐,一人是男,一人是女?天、阿修罗有同时生、同宿生者、或有天胜阿修罗负,阿修胜、诸天不如;复有诸王同时同宿俱共治政,一人失国,一人保土?”
若命运由生辰八字、星宿(生时所值之星)决定,那么同时同宿生的人,天下不知有多少,其性别、命运、愚智便都应相同了,这很容易被事实证伪。还有一种认为恶年恶星会带来厄运,应修善法以禳解的说法.经中认为也属没有根据的迷信,强调“一切众生皆由自作善恶业之因受苦受乐,非由年、宿”。佛教规定:一个受过三皈依的佛教徒,若相信此类邪见,去算命、占卜、视吉良日,便犯了三皈依中的皈依正法戒,失了正信佛教徒的资格。
神意论,佛典中汉译为“自在所作论”,自在,即自在天,为一神教信仰的造物主,被说成是本来即有,不依他存的至上神、唯一神,天地万物、人类等都是此神的作品,由此神的意念所决定。人的命运,当然亦系之于此神,唯有敬畏神、爱神、获得神的欢心,方有好运,否则便会受神的无情惩罚。所有一神教,皆以这种意义上的神为教义主干,一些中国人心目中能决定人命运的老天、上苍,也多少具有这种至上神的性质。佛典中对神意论(自在所作论)批驳颇力,认为它与宿作因论有同样的消极作用,在理论上是站不住脚的。龙树《十二门论·观作者门》批驳自在天创造一切的邪见说:如果自在天能创造众生,便不应拿苦给他所创造的子女受。若一切皆出自在天主宰、安排、决定,则信仰供养自在天的人应都无苦唯乐,不信自在天者应唯苦无乐,但现实却非如此,不信自在天的人如佛教徒、无神论者等,也有过得很幸福的,信仰自在天的人,也不乏受苦受难、多灾多病的。若说自在天不能使所有的人都受乐,那就非全能、非可随意主宰一切,又岂能称得起“自在”?若说自在天故意不赐给一些人幸福,则岂非有偏心而非慈爱平等?又,所谓“自在”,乃不依任何条件之义,若说自在天创造(“作”)一切,则一切创造,必须凭仗因缘,借助条件,既然有所创造,则必依仗因缘,依仗因缘则非自在;若说自在天是自在,从本便有,那么它便不可能有所创造。还有,若一切皆由自在天创造主宰,则从生的善恶苦乐,应不作而自来,人应不劳动工作,便坐享现成,持戒行善修行、都成为多余,人们只要仰赖神的恩赐就行了,这样岂非破坏了世间的事业,否定了人的自由意志和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其消极作用自不待言。其众多神认者所信奉的命运由多神(如道教所奉五斗众神、东岳大帝等)主宰,其消极作用亦同一神主宰说,只不过理论上更为粗糙俗气罢了。相信神明有主宰人吉凶祸福之权,向神献供设祭以求宥免其过罪,赐神降吉祥,甚至为让灶神爷爷上天曹只汇报好事,不如实反映人们所作坏事,特在他上天之日供上麦芽糖,好把他的嘴粘住讲不成坏话,这种信仰和风俗,完全是中国人那一套贿赂官吏以谋其私的陋习和民族劣根性在宗教信仰上的反映。神明们若真能因人纳贡献祭便免罪赐福,满其所愿,岂能称得上聪明正直的神明?如此神明,按理只能是贬向人间作贪官污吏了。
机运论,认为人的命运决定于运气、机会,如南北朝著名无神论者范缜说,人之有贫贱富贵,就象树上的花,随风而堕,有的落于茵席之上,有的落在篱笆墙头,有的还落在厕所粪秽之中。(《南史·范缜传》)现代人中,认为成败纯由运气机会决定者,也不在少数。这种见解,属佛典中所斥“无因论”或“自然论”——即认为果报纯属自然或偶然,没有其原因。其错误在于违反缘起法则最基本的因果相续、果必有因的定律,因而必然是违背真实,不符实际的。既然无因,则应无果,这样一切现象便都没有了存在的理由。机运论的伦理教化效果,和宿命论、神意论一样,也是贬抑人的主观能动性之发挥,既然—切皆出自然,则行善修德,又有何用?作恶多端,也是其天性自然,或社会现象之自然,合情合理,没有理由受到指责。其助恶抑善的害处,比神意论、宿命论更大。
从佛家业论、轮回说的内容看,它既然唯依一朴素辩证法的原理缘起法则观察一切,奉为最高归依对象“法宝”,有理有据地否认造物主、至上神的存在,从无神论、有神论的一般定义而言,则非有神论而包含无神论的重要内容;但它又强烈反对人死断灭,盛谈六道轮回、来生后世。大乘更信仰佛菩萨有不可思议的神力,此则又非无神论。非有神论非无神论,这大概应是我们审视佛家学说时应持的中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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