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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四、草根人类学家(二)禅修 |
 
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四、草根人类学家(二)禅修 回到北京,身心都有些疲惫,说到底还是心里的困惑带来的。忙完基金会的事儿,我整天泡在图书馆里,试图为那千山万水间,我所遇到的不同而又有内在联系的问题寻找答案。我发现正如善觉师所说的,短期出家带来的后效果一直在延续,我看问题的视角有了很大变化,能够觉察到一些社会表象和人思维模式之间的因果关系。很多社会问题的研究在我看来都没有触碰到问题的实质,我不断的寻找,直到一天我看到一本人类学的书。 所谓人类学,本来是殖民时代的西方学者为了了解异文化而形成的一门学问,在学科的开始阶段,西方人带有一种居高临下洋洋自得的傲慢心态,饶有趣味的研究“落后”和“野蛮”民族的生活习惯。渐渐的,人类学者人性的良知开始觉醒,或者说一种平等的智慧开始显现,不断有人质疑这种偏见的视角。经过博厄斯等学者的努力,一种文化相对主义的观念逐渐为大家所认同——文化不能以高低来区分,这实际上影响了美国多元文化观的形成,并深刻的影响了这个世界。 有了这样相对平等的视角,西方人不再以先进的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反倒可以从“落后”民族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比如博厄斯的女学生米德因为被萨摩亚人纯朴自由的性观念所感染,她通过人类学著作的呼吁引起了美国社会对性教育问题的广泛关注,也对美国人在性方面价值观的演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页注)。 这个学科中最优秀的头脑并未止于此,在多种异文化中穿行,人们渐渐能对本文化进行反思。那些看来天经地义甚至代表人类进步的理念渐渐露出了马脚,背后的历史原因和心理结构也渐渐浮出水面。我很喜欢这样的研究,很像佛教的观察方法,从时间和心念的缘起上来把握事件的因果关系。格尔兹的细腻和博大令人敬佩,始终闪耀着一种人性的光辉;而萨林斯的著作更加让我感动,坚如磐石的西方文明在他的审视下渐渐成为透明的幻城,对于沉溺于肤浅思维的水月空花中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当头棒喝。 这些激发了我学习人类学的兴趣,我向燕大社会学博士毕业的贺师兄打听,到哪里学习人类学比较好。他告诉我,燕大的人类学就非常好。就这样我报考了燕大的人类学研究生,经过3个月的复习,我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准备进入燕大社会学人类学系学习。 说到贺师兄,也是我了解佛法的启蒙老师之一。我在出国之前,他是燕大禅学社的会长,最早向我介绍南传佛教的基本情况。禅宗自明清以降,善知识稀少,缺少过去祖师的手眼,接引的方便在大家世俗的理解中异化,越变越玄,一些现代人一知半解的解释让人更加摸不着头脑;南传佛教明确而系统的修学次第很能吸引一些禅修者的注意,尤其是在逻辑思维中浸YIN日久的学生和学者中间,这种颇为“科学”的体系更是有些风靡。我那时也很受这种风气的影响。 我已经被燕大录取但还有几个月才上课的时候,贺师兄又介绍我参加一次南传的禅修活动。这次是马哈希禅师的亲传弟子首次在国内教授,机会十分难得,我想继续深入一下短期出家时候学习的禅修,便整理行装前往参学。 举办活动的寺院位于离南昌不太远的山区,本来是马祖道一大师的道场,所以也是禅宗的祖庭,历史上出过几个大禅师。想想马祖那气吞山河,卓然于天地之间的伟大气势,不知他老人家会对在这寺院里教授南传佛教作何感想,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他老人家那里,什么不是佛法呢? 马哈希禅法以毗婆舍那入道,和我们短期出家不同,这次活动完全围绕禅修设置,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禅修,没有别的内容。夏天的江西热得夸张,即使在这树林覆盖的丘陵地带,也和蒸笼差不多。一天下来,我的衣服基本上都会经历湿透又干的过程,累了一天,晚上躺在居士寮里,也未见凉快,不开电扇根本无法入睡。 我依着老师教授,打坐时观察肚子的起伏,经行时观察自己的动作,可是没有什么进展。这主要是因为我的心念变化太快,而我没有在心念上解缚的善巧,想着要观察肚子和脚步,可是心念上却在不断的闪现和纠缠,念头走了很远都不知道回来。可能是沟通的问题,我并没有得到很有针对性的教授,不过缅甸禅师那种从容活在当下的气质让我对他传的方法还是颇有信心的。 我们活动的区域在寺院的佛学院内,相对独立,不过有的时候,我也会在寺院里面转转。虽然现存的建筑年代大多不很久远,但古树参天,清规犹在,禅宗古刹的气息尚存,一副副的对联都是禅宗古德们的典故。就连库房门口的对联也不例外: “杨岐灯盏明千古 宝寿生姜辣万年”
古时禅宗僧侣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始终是一个梦幻般的情境,无限洒脱而又踪迹难寻。在对心性稍有了解后,不难体味一次次电闪雷鸣的机锋下,他们当时的用心处;可是能由对心念的观察而触碰到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对于现代人来说可能有些陌生,人心更习惯于向外驰求而被思维的建构所迷惑。寺院的住持原来也是燕大的研究生,出家后颇得老和尚器重,渐渐就成了管理寺院的接班人。和他的交流很愉快,不难看出他对弘扬佛法的热心;他对南传佛教的赞叹可以理解,不过匆忙之下,我们对于禅宗的交流有些未尽其意。 那时我很怀疑这和现代教育模式对人的影响有关,和看似玄妙万端的禅宗公案相比,南传佛教的禅修次第一步一步前进,很符合人们对于修行的想象。包括在汉地影响很大的《广论》学习小组,之所以能够得到广泛的认同,也是这个道理。能学习南传的止观方法,能享受宗大师的余泽,当然非常好;进而有些人对于汉传佛教发出千年之叹:天台贤首空谈玄妙,五家七宗也只相当于南传止观的初级水平,仿佛那么多年,那么多人都白折腾了。这就失之偏颇了。 短期出家期间,我跟善觉师学习的一个重要的思维习惯就是返观,在你匆忙下结论之前,应该先看看自己落脚在那里。这个思维习惯让我去考察现代人对于历史的傲慢,这同样也是人类学最有意思的问题,研究者往往把自己的价值观有意无意的投射到研究对象身上,带来很多看似很有道理的误读。人们对于禅宗、华严、天台这些汉传佛教宗派的理解往往局限在他个人的现量和想象里,这里需要反思的不是这些宗派,而恰恰是自己的思维模式。 不需要太多禅定功夫,只要我们能安静下来,明眼人稍加引导,让我们看看,情绪和概念是如何支配我们的思维的,再看看为什么一个时代的研究都会那么“合理”的产生一个主旋律,我们就不会那么草率的下结论了。而如果我们明白:佛法正是要解构深藏于内心的概念和情结,让我们得到真正的解脱,一切的业相也都是依靠我们的执着来建立的,那我们就会对禅宗的威力有更深的理解。甚至,我们会对渐次修行的方法产生一些怀疑——这不是说渐次修行的方法不对或不好,而是如果我们对自心没有深刻的认识,没有善知识的引导,渐次的方法很可能会演化成新的概念和情结,被我执装点起来,成为我们所依赖的虚幻的安全感的又一个来源。 我个人思考得不太成熟时并不习惯和人交流,娃哥则恰恰相反。这次难得的机会自然少不了他的身影,不过他并非是要深入南传的禅修,他更善于和千差万别的同修交流,希望能为对方提供修行方案,类似一个免费的咨询机构,我在夜里常能听到他对别人苦口婆心的开导。或许是因为交流过多干扰到禅修活动,引起了护法神的不满,他自己住了一个星期就住不下,四处云游去了。 每天晚上照例是长老的开示,开示的内容包括禅修的方法和一些佛教故事。由于是第一次筹办这样的活动,组织的有点仓促,不断有新的加入者,从大学里的南传佛教爱好者到跑庙子的老居士都有。每次新的人加入进来,长老就要重新介绍一遍毗婆舍那的基本修法。当我听到第十遍的时候,心中积累了很多厌倦的情绪;就连那个翻译法师也不像开始那么认真,多少有些敷衍了事。令我惊讶的是,缅甸的长老每次都是兴致盎然,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都是一样,仿佛从来没有重复,当然也就没有不耐烦,这算是我对“活在当下”的一个直观的印象。想想在世间奔忙,对每日重复枯燥的工作感到厌倦和麻木的人;或者不断要靠冒险和新奇刺激来推动生活的人,这简直不可思议。人要是能活到这个境界,就得自在了。这简单的几句话,长老想必已经重复了上千次了,但是每次都能感觉到,就在每一个时空之点,他如此安详的、闲适的存在着,并且把这自在真实的传递给你。不可能重复,每一个点都如此绝待,如此完美。 长老其实是个很幽默的人,给我们讲的佛教故事,当你体味到其中的意趣,都会有会心的微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轻松和可爱。不过学员们并不都能这么轻松,大多数人依旧表情严肃的来研究这“开示”。还有一个女孩最有趣,每次开示开始的时候,她就像个老修行那样,双腿双盘,腰杆笔直的坐在那里,不过用不了多久,眼皮就一直打架,直到以完美的坐姿进入梦乡;到开示结束时又恰到好处的自然醒来,每次都如此,时间把握的刚刚好。 对自己身体动作的觉知是人的一种基本能力,通过对正在进行的动作不断深入观察,可以培养这种当下的觉知力,这觉知力不断增长,就会产生深刻的洞察——智慧。我的头脑在思维和想象中浸YIN的太久,提起正念变得十分困难。禅修一天天的过去,我依然连最基本的观智也没有现前。实在觉得郁闷了,就利用休息的时间,跑到马大师的塔子那里绕塔。说也奇怪,这个塔子明明是近年来新修的,是个象征性的纪念物,可是绕塔的时候,仍然常有先前未有的一些了悟生起,公案会在瞬间变得亲切,心也很容易得安乐,大概是因为我对马大师有信心的缘故吧。就这样,在这汉传寺院举办的南传禅修活动里,反倒是禅宗的祖师让我受益最大。 转眼禅修活动结束了,本来打算回北京,娃哥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我面前,为我提出一个很难拒绝的建议——去虚云老和尚最后住锡的真如寺参访。 我接受了建议,第二天一早我和一位有户外经验的女居士还有两位行脚的出家师父一起上路了,徒步前往真如寺。到真如寺几十里山路,中间都是在这丘陵地带穿行,风光虽不奇特,但是想想当年马大师座下那么多法门龙象也常在这条路上行走,让人感到有点兴奋。 一路上和两位年青的出家师父交流,刚从佛学院毕业,颇能体会他们对修行的向往之心。不过在明眼人罕遇的时代,树立正见并不容易,更谈不到像过去的修行人那样观察和把握心念,聊着聊着大家就扯到一些神异的事件上去了,仿佛这样才能找到自己身份的价值。 根据心理学家马斯洛那个著名的理论,人的需求是有不同层次的,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一个人舍俗出家似乎一下子抛弃了很多需求,但是如果没有内在的转变,它们仍旧在起作用。在出家人被边缘化的大环境下,有时为了让“自我”被认同,会负气的用高明和神异来充实“自我”或者是“自我”所在的团体,以期让别人顶礼膜拜,那这个学佛的历程就彻底失去意义了。这些现象说到底还是在内心深处没有建立三皈依的缘故。 如果佛学院设置课程,第一课就应该是:坦荡的面对自己的内心,了解自己的内心,然后运用佛法来解决问题,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儿,这比什么文化知识和佛教理论都重要。 其实所谓的需求,都不是绝对的,马斯洛到晚年也有点回过味来,提出了一个“超越性需求”的概念。从佛教来看,这个问题并不复杂,都是“我执”不同层面的表现罢了,这正是修行的课题,如果离开这些课题去修行,那就跑题了。而所谓的超越性需求就是类似宗教体验的我执的放松,当然,对于禅宗行者,连这个超越性需求也要踩在脚下,才有真正解脱的机会。 善觉师特别强调真诚面对自己内心的重要性,这一点让我受益很大。稍微体会一点佛法让我发现,类似马斯洛这类的分析还是比较浮于表面的,理论架构里面涉及到一些概念和预设,解决方案也必然停留在这些概念的层面,佛教的观察要更深入和直接,直接把握动机和动机的源头,解决干净利落。 又开始浮想联翩了,我收摄了一下心念,继续前行。禅修虽然未能让我得到任何证悟,但是让我培养了觉察自己念头的习惯,也是很大的收获。 中午的时候,天气热得怕人,我有点中暑的征兆,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适时的下了一场雨,雨势不小,我们就在路旁的一户人家那里避雨。我还是第一次到江西的农户家里,想想过去禅宗鼎盛时期,有半数以上的祖师都在江西,我对这个地域的文化颇有好奇。有趣的是,和大多数佛教圣地的寺院类似,这里的出家师父也对本地民风的评价不高。 这户人家的男女主人并非很情愿的接待了我们,他们对出家人感到陌生,好像他们的生活被一个异常事件干扰,只盼着快点恢复正常。我们也希望天快点晴好赶路,就这样大家在屋檐下坐了半个小时,雨就停了,我们就又开始赶路了。 这次大家慢慢聊到虚云老和尚和法性寺的一些典故了……
十九、二十世纪的中国风云变幻,几十年间,一个民族绵延数千年的优越感被现实打的烟消云散,屈辱和极度郁闷之下必有激进变革的呼声,在社会的各个领域都是如此,佛教界也不例外。本来明清以来,中国佛教就已经日渐衰微,到了那个时候就让人更加无法容忍。社会上的改革派对于传统的东西统统都看不顺眼,何况是空耗钱财的“迷信”,佛教面临很大的外部压力。面对这些压力,佛教内部也试图以改革来换取生存空间,可是怎么改却没有统一的意见。很多人并没有长远的眼光和对人性的洞察力,改革本身也充满危险。在环境和思想都极为混乱的局面下,虚云老和尚以他的威德和智慧,用更当下、更润物无声的方式,为传统留下了一个延续和自我更新的空间,这在现在看来仍然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一百年过去了,激情早已归于平淡,人们发现,变革的美好许诺令人怀疑,人们依旧要面对人性的贪婪、怨恨和无知;这个时候,曾经看起来迂腐的传统,却渐渐展现其深刻的一面,谢天谢地,我们没有灭绝传统。革除弊端、应机世情的变化并非没有意义,在今天,倡导变革的太虚大师所开创的很多课题依旧期待解决,不过如果没有虚云老和尚等人延续下来的传统,佛教根本没有机会和现代、后现代的思想进行对话,并且对人类生存状态进行反思,那些被现代性迷惑而鼓噪的所谓变革,所做的充其量是让佛教成为附着在时代潮流边缘的一个文化符号罢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边聊着天,一边胡思乱想,终于到了真如寺的山脚下。大概是由于没有心念专注的缘故,我的中暑症状更加明显了,登山的过程对我来说异常艰难,两个出家师父帮着我拿着行李,连拉带拽的把我带上了山,雾气弥漫之中,看见真如寺的山门,才缓过这口气来,心中对同行的出家师父充满感激。这学佛人心中的修行圣地,究竟是怎么一番光景呢? 休息了一晚,我的精神好多了,参加了这里的早课,大丛林里的念诵气势很大,听着自己的声音融入在此起彼伏的梵呗海洋里,省力而舒服。上完早课从大殿出来之后,晨雾还没有散去,我想找点活干,在寺院门外,看见一个女居士正在扫地,我向她问,扫把从哪里拿的。她抬起头,没有回答我,却是看着我笑 “怎么,不认识我了?” 哦,原来是那个听开示总爱睡觉的姑娘。 “你怎么到这里来扫地了?”我有些惊讶。 “为什么我不能来呀,再说扫地也能悟道嘛,那个周利盘什么来着?” “周利槃陀伽”,我帮她补充。 “对,周利槃陀伽,不就是扫地悟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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