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茶缘 |
 
山寺茶缘 李曙生 皖南名山仙寓山,自明朝隆庆年间即建有佛寺,这是山中最大的横山寺,因建于山腰而得名。寺后一巨崖,不知何代名士摩崖镌刻着“横山崖”三个斗大篆字,遍生苍苔,有些漫漶不清。循崖右小径而上,至崖头豁然开旷,浓翠的山隈围出不小的一块茶园来。这块茶园一度是我家的祖产。 记得髫年,祖父常带我到横山寺拜访寺僧淡茶和尚。淡茶参学曹洞宗,尤其醉心于该派之“默照禅”,以为但能静坐默究,净治揩磨,即可去除妄缘幻习,达到清白圆明事事无碍的境界,淡茶戒行严苦。青年时代,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静坐冥想中往往不觉睡去。无法可想,遂找到祖父,欲购我家寺后的茶园以为庙产,一来园中有鲜茶清泉,可随意烹制;二来暇时锄于园中,可以活泛筋骨。那块茶园属于我家已经多少代,据说约当横山寺建寺前后开辟,仿佛茶园与禅寺早就有了夙世因缘。祖辈于采茶、侍弄茶园的间隙,每每与寺僧相过从,不经意间养成了诸事随缘的家风。端起瓦罐喝茶的时候,也会悠然瞥见横山寺的翘角飞檐,隐约听见寺内传出的钟声和梵呗。到了祖父,因与淡茶同庚,两人从青年时代就相契,虽有僧俗之别,却因为一样得到横山寺外山水的涵润,一样得到山寺近边野茶的滋养,以至于养成了一般淡远旷朗的心性。当淡茶飘然来到祖父家的茅舍,提起横山寺后的那块茶园时,祖父不待淡茶多说,便慨然以茶园相赠。 横山寺旁有一个很精致幽雅的茶寮,淡茶师一般不轻易让俗人入内,但祖父却可以像在自己家中一样进入,与淡茶隔着低矮的青檀木茶几,一边跏趺而坐,一边细细品茶。两位老人一边品茶,一边拉家常的时候,我总是好奇地拿起鼓槌轻轻敲着法堂西北墙角的茶鼓。横山寺的全盛期早已过去,无论我把茶鼓擂得有多响,也没有其他僧人放下手中的事齐集在一处啜茶了。抚摸黯淡的茶鼓,我想到,横山寺的茶事与佛事已是那么岑寂,祖父和淡茶的品茗参禅,恰像对仙寓山久远往昔的凭吊。 横山寺的茶,味道悠远,感觉很淡。有一次随祖父上山,走得又累又渴,端起淡茶师的茶壶痛饮一气,除了解渴外,没有品出什么味道。喝饱后,倒在祖父常坐的蒲团就睡去了,朦胧中还听到淡茶和祖父轻轻的笑声。多年后,回想那次痛饮,我就会想到《六祖坛经》中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话,感到横山寺那种清寂的氛围与淡茶师的茶一样的,都在似有似无间,耐人品咂。 祖父和淡茶的情谊绵延了六十余年。我二十一岁那年离家外出,深秋,祖父和淡茶就相继在八十四岁的高龄辞世。此后又过了十三年,因为父亲去世我回家,办完丧事后我去访了一回横山寺。昔日宏大的寺院已经荒废,荆棘丛生,路都找不到了。薄暮,我步着山月走下山,听着山间溪水淙淙的声音,仿佛又看到祖父和淡茶携手漫步的情景,耳边浮现出二位老人朗朗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