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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寺如风 引子:州人泽南有阕《青玉案》,描绘了古海陵的风光秀色,词云:“烟波十里吴陵路,岱岳雨,西湖渡。水卧文峰波跃杵,梵宫花雨、天滋云雾、乔园三支箸……”其中,“梵宫花雨”曾是古海陵八景之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古海陵滨江临海,秀居江淮,与南京、苏州、广陵等名城交邻,自古人文荟萃,名流糜集,香烟之事,不甚袅袅…… 说起庙,那可就远了。 我是在泰州的纪庙长大的。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喘息者若许断壁残垣的庙宇。谢世多年的祖父是个独处的居士,性爱游历,探访过五岳,朝拜过深山。乡里古迹更为至爱,也最为熟悉。晚来弄孙,从他的口里,我接触到了那片逝去的风,那一座座被人淡忘的古寺,领略到了那一段已近乎隐逸的文化!古寺如风。 地因胜名,纪庙因为有了庙才得以闻名。这里旧称“莲花池”,碧血涌莲花,南宋末年,名将李庭芝、姜才就是再此被元朝军队擒住,后双双殉国。英雄气节,洁如莲花。乡人感其忠义,集资兴修了一座双忠祠,以褒慰忠魂。千年易逝,几经更迭,忠臣的木雕换成了几尊大佛,庙不知何时已易名为“水深庵”了,也就是俗称的纪庙。庙前便是汉王刘濞开凿的古邗沟支道,纪庙山门原有一副题联,“远钟但震运河水,青烟当压凤墩香。”前联即指此。下联中的“凤墩”是说现在的凤凰墩、梅苑一带。“凤凰墩上凤凰仪,凤去亭高俯碧漪。”墩上原建有东山寺,是邑东名刹,风水极佳。从纪庙到东山寺,只需顺着古运河,荡桨向西一会儿,便到了。登墩远眺,海陵城郁郁葱葱间香烟重重,梵宫古塔鳞次栉比。“无山八座寺,有水便成庵。”海陵旧时佛教盛行,可见一斑。自东晋兴光孝寺,唐修北山开化禅寺、东山常乐教寺、南山寺后,净因寺、西山白云寺、觉正寺、永宁寺、临湖禅院、雨声寺诸宫齐起,陈庵、松林庵、准提庵、青莲庵、茶庵、兴隆庵、弥陀庵也屡见州人诗文。城衍清幡,“梵宫花雨”集一时之胜。 邑中首刹当推光孝寺,寺始建于东晋安帝义熙年间,已有1600多年历史,江淮之间,莫已能比。寺初名已不可考,北宋年间,宋徽宗曾以年号赐名为“崇宁万寿寺”,几年后,再次改赐名为“天宁万寿寺”,并赐田五千亩,可见其地位之尊。后北宋灭亡,徽宗凄凉地病死在远离故国的五国城里,“美人帐下犹歌舞”,消息传到南宋,偏安一隅的高宗皇帝赵构为父超度亡灵,又选中了这座位于江北泰州的古寺,诏令该寺启建道场,并御敕名为“报恩光孝禅寺”,“光孝寺”始有其名。寺位于城西,现在的五一路的西端,北凭城河,南压小泰山,与古准提庵隔水相望。“朝来寒雨晚来风”,千年来,古寺屡遭兵燹战火,历代兴亡,屡有兴废。盛时有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传汝殿、戒台殿,及钟板堂、西板堂、祖堂、碧云丈室、水陆堂等建筑数百楹,寺僧千余人。经声终年不绝,求戒僧徒四方云集,盛极一时。南宋庄元二年,州人复建毁于元军铁蹄的大殿,历经两年。殿修为重檐八楹,东西三十六尺,南北九十六尺,高百一十尺,塑佛、菩萨、罗汉三十一尊,取《华严经》语名“最吉祥殿”。由提举平常使韩挺书匾,南宋宁宗皇帝御笔亲书“碧云”二字为额,宝章阁待制、大诗人陆游为之撰《泰州光孝禅寺最吉祥殿碑》碑文,“是邦巍然干柱国,中有广殿奉大雄。”“咨尔梵众极严恭,熙运共庆千载逢。”至此,寺名大振,蜚名江淮。 千年易逝,如今寺庙较之盛时灵秀小巧多了。残存的西板堂十分清幽,青石小院,钟磬依然。西板堂后原有五贤祠,祀奉在泰州的名士良宦:张纶、范仲淹、胡瑗、富弼、王觌五人。泰州于南唐升元年间建州,至北宋时管理着沿海一大片盐场,经济位置十分重要。也许正因为此,晏殊、欧阳观(欧阳修之父)、欧阳修、王安石、苏东坡、秦少游、吕夷简、韩琦、陆佃(陆游之祖)、腾子京、周孟阳……这些北宋文坛上的大家,或是在泰州为官,或是寄寓,有的本来就是泰州人,“歌于古寺,吟在方洲。”歌来喝去,成泰州一世文风。朴初老人咏泰州之《踏莎行》中所言“州建南唐,文昌北宋,”正是以此为据的。西板堂是一个两进小院,出了前院的西角门,偏又是一处极清幽的所在。“岳家遗垒盘归鸦,心斋祠堂树苍翳。”心斋先生是邑中先贤,姓王名艮,州东北安丰场人,明清时期盛行的“泰州学派”的开山“祖师”。先生出生盐丁,却自学有悟,默坐体道,布衣成一方之圣。他所提出的“百姓日用即道”、“吾身是本,家国天下是末”等哲学思想,影响很大。明朝后期著名的思想家李卓吾、何心隐、罗近溪等人都曾是他的弟子,明朝著名文学家袁宏道,徐渭徐文长,戏剧家汤显祖、冯梦龙,小说家屠隆也都与之有着莫大的源源。东南一带民间甚至有“家有王氏之书,人传安丰之学”的说法,民意对一学派能如此,一时少有。邑人为纪念他,修此祠堂。祠堂是个前后四进的小院,朴素冷清,曲径通幽,芭蕉通阴。在此休息片刻,读一读先生的旧作,闲亦品茗,孰人不起思古的幽心啊! 历史发展到今天,一座座古寺已渐渐是暗淡了它旧日的功能,古寺存于泰州,已不仅仅是种信仰,更多的则是一段人文的沉积,一种文化的遗存,一种情绪的归宿。“龙衣御洒浑闲事,麋鹿荒台只故宫。”东山寺的张王殿,也为一位失败的草莽找到了一个青山碧水的归属。“齐云一炬卷秋蓬,力尽依然盖世雄。”失败的英雄也往往是诗人们笔下最好的题材。烽火千年,西山白云寺的石径古殿,却又为共和国诗人陈毅元帅的东进谱写了一民主团结的序曲。西山白云寺始建于南宋,曾以“楠木塔”、“大殿”、“古钟”三宝闻名两淮。抗日战争时期,陈毅与地方军阀泰州二李的和平谈判就是在这儿进行的,“江淮河汉今谁属,红旗十月满天飞。”将军诗人,果然胆魄过人。“还思教授乡”,庙西邻的安定书院是邑人胡安定的授书旧馆蝴蝶厅。胡安定指的就是胡瑗胡翼之,他是北宋著名的大教育家,一生讲学,弟子无数,“文昌北宋”年间,就有“三百进士,七出其间”的说法。“文章事业望孔孟”,王安石甚至把他与孔孟相提并论。连他的弟子程颐,受先生“知挈独深”,后来成为伊川学派的创始人,“立雪程门”就是与他有关的轶事。馆西侧有胡教授手植的一株银杏树,历经千年,枝繁叶茂,也为这幽馆古寺添了一份深远。“老树化龙龙化柏,矫如蛰龙压土石。世间树木尽薄植,百年使欲乘云风。”虬枝的蜿蜒凝固了逝去的岁月,书声朗朗,毕毕森然。 “岳峰晴岚”,西山寺后即为泰山,山腰建有临湖禅院,寺原为清初乡绅宫伟鹨“春雨草堂”别墅,当时著名诗人杜茶诗、冒辟僵、周亮工,龚鼎孳等多在此雅集吟诗。临湖禅院与山上的岳武穆祠是同一僧人主持。大殿三楹,环以走廊,殿中祀岳飞塑像两尊。岳飞当年曾为通泰镇抚使兼知泰州,素为州人崇敬。殿中悬“大宋一人“之匾,即为州人所献。山顶也是州中最高点,“檐前历历江南岫”、“二百里金焦入丹青”,雨后凭栏远眺,江南烟花,好不煞人。 北山寺,南山寺更多的则是一种“水深竹径僧能涉,云掩松巢鹤自归“的潇洒秀色,文人墨客多爱徘徊其间。北山寺弥勒殿下旧有一柱卓锡泉,为州之胜景,自唐以来,题咏甚多。南山寺更是以“泮池笔颖”而名冠州中。南山寺南依城河,寺中旧有一座三层八面的文峰塔,每至日垂,塔影如巨笔斜倒河中,很是韵味。南山寺东南就是陈庵,庵虽不大,却因两个诗客文人而闻名四方。泰州著名诗人陋轩吴嘉纪,清康熙年间因避水灾,曾寄寓于此,并作了一首《初秋》诗,备述洪水惨状。“歌尽桃花扇底风”,事隔不久,谱写《桃花扇》的孔门后裔孔尚任又因治水来到泰州,种种原因,也携全家在此借居,作了一篇《陈庵记》,并结交在泰的许多南明遗老,黄仙裳、辟冒僵、俞锦泉等人都是他交往的对象,“桃花扇上几滴血,怎消南渡儿女悲。”闲暇之余,写成了《桃花扇》的第二稿,并在乡人俞锦泉的渔壮园中演了几段,“举座涕然”。南山寺东南还有一弥陀庵,清雍正初年郑板桥曾寄居于此,卖画谈诗,隐逸一时。他曾作诗送给住持梅鉴和尚,诗中有“海陵南郭居人少,古树斜阳破佛楼。”意境深远。 庙所代表的一种文化,是十分含蓄的。东方人特有的那种气质,那种文明,莫与之不相关。泰州南城的净因寺已开始修复了,门对东湖的觉正寺也已待修,庙于千秋间的又一次兴起,决不仅仅是重塑几尊佛像,兴建几处园林的问题,就像阿富汗巴米扬立佛的被毁,它与不久前陈列 在北京中华世纪坛的唐朝的无头佛像一样,是一种文明的不幸,是全人类文明的一个损失。但这永远都只是昙花一现,历史总会在人们不经意间留下一瞬间,容后人去猜测,去融化,去体会,去建设。就像这些古寺,虽曾有过败落,有过催残,但就像一阵风,千秋万代之后,还不是有这若许顶香膜拜的弟子,那么多访幽探古的知音.去年的上巳,我去探望光孝寺的老住持禅耕师父,他是常惺的弟子。老僧瘦骨嶙峋,淡灰的僧袍透出一种儒雅,一种莫名的虔诚。两盏淡茗,几句闲话,却多是“禅因尘云,不求法界:耕耘菩提,了悟佛心。”言即自身,一种洒脱,全无半点牵挂。或许这就是庙的魅力,“不求闻达”,也是它香火绵绵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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