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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云和尚年谱》读后记 吕沛铭 当代高僧之中,虚云和尚是寿命最长一位(一百二十岁),自十九岁出家至圆寂的百年间,弹平生之力维护正法,度己度人。“他的无我精神,与其‘入地狱’的魄力,绝非当代任何人所能望其项背。”(陈慧剑《虚云老和尚年谱整理前记》)其一生事迹,详述于《虚云和尚年谱》(以下简称《年谱》)之中。 一、《年谱》之版本 《年谱》为虚老弟子岑学吕居士主编,分为三期,首期编于一九五三年。岑学吕在《年谱》序文云:“青龙在壬辰之岁,云门劫后,山陬法物,荡然无存。吾师虚云和尚,伤法道之陵夷,虑慧命之断绝,使其徒向曩日驻锡之东南诸巨刹,网罗散帙。……徇证圆(虚老弟子)等恳求,乃集诸弟子口述一百余年所忆及之事迹,录为《年谱》”。此为《年谱》编集之缘起。《年谱》编成后,由“虚云和尚法汇编印处”在香港出版。第二期《年谱》编于一九五七年,此期是虚老更正首期错处之修订版。第三期编于一九六一年,时虚老已圆寂两年。此版《年谱》之资料比前两期为详尽,出版后,有数处佛教文化机构将之重印。一九七八年,陈慧剑将此期《年谱》之句读改为新式标点,并将章节重新整理,另于卷首增《虚云老和尚年谱整理前记》序文,由台湾天华出版公司出版,此为现在通行本,本文称之为“新版”,以前各版称“旧版”。 旧版《年谱》初版印行数量不多,现已不易得见。各旧版均附有照片十余幅。一九九三年香港佛经流通处重印旧版第三期,于卷首刊出虚老照片廿六幅,内十四幅为虚老独照,其中三幅是早年照片。虚老照片现存者颇少,尤其属早年者。新版《年谱》却删去所有照片,殊感可惜。一九八八年,《年谱》第三期有英译本,名Empty-Cloud, The Autobiography of The ChineseZen Mamter Xu-Yun,译者是Charles Luk,译文甚为忠实于原文,且文笔晓畅,诚英译汉籍之佳作,译本且保留原本所有照片。 二、《年谱》未记之虚老事迹 第三期《年谱》出版后,续有虚老其他事迹报导,均《年谱》未载。例如虚老在一八七O年栖身于温州山郊时,遇风雨及霜雪则宿于一废庙,此庙乃附近村民用以停历棺柩之所。当地习俗颇信择日,人死人殓后,在所择下葬吉日未至时,将棺柩暂历于此庙。此处常人视为幽森可怕之地,虚老却在晚间与棺柩同眠一室,其胆壮如此,时虚老年仅三十一。此事与《年谱》所记虚老六十一岁在山东时,某夜睡在置于一破庙内之棺木上,夜半遇棺里出来之痴人,有大同小异之处境。 一九四八年,虚老提名本焕法师接任南华寺住持,本焕“自觉才疏学浅,不堪胜任,虚公再三劝谕,慈命难违,勉予接受。……四九年四月初八日,南华寺开期传戒,迎请虚公上人回南华寺主持其事。虚公同意后,从乳源县云门大觉寺步行回南华寺,一日行六十四公里,门人无不叹奇有。”时虚老已一百一十岁。 一九五二年,虚老应邀赴上海玉佛寺主持祝愿世界和平法会,虚老未到寺时,寺前高悬“欢迎虚云大师莅沪弘法”横额,虚老到后,“大师二一字改为“和尚”。寺中法师云:“此乃虚老谕改,虚老尝言出家人不可用‘大师’自称,亦不可接受他人用此称。《仁王经》曰:‘唯佛一人称大师。’古今高僧如古之憨山、莲池;今之太虚、弘一、印光等,其‘大师’之号乃彼等示寂后信众为追颂其功德而用。彼等在世时,遇人称‘大师’即行劝止。”信众依从虚老意见,乃用“和尚”或“虚老”(虚云老和尚简称)称彼,至今仍如是,本文用后者。虚老入门弟子则用“师”、“吾师”、“虚公”称呼,恒不用大字,观《年谱》及《虚云和尚法汇》便可知。 虚老在上海玉佛寺主持和平法会后,续主持禅七。在此期间,每次开示后,弟子将其讲辞记录,并将录稿呈虚老审阅。虚老除略为更正外,复将记录者所署“某某恭录”、“某某敬录”之恭字敬字删去,并曰:“弟子对云恭敬,云心领谢,母需字上表示。’禅七后弟子将所记录讲辞汇编为《虚云和尚禅七开示录》,亦下署“恭录”或“敬录”。此外,《年谱》及《法汇》共载虚老其他开示近百篇,均弟子所记,也不用“恭录”“敬录”语。 自谦是出家人应守戒律之一。《四分律》曰:“比丘至僧中有五法:一以慈心。二应自卑下,如拭尘巾。三应知起立。(下略)”今有等出家人,遇他人用“大师”称彼而沾沾自喜,见记录其讲辞者用“恭录”“敬录”而引以为荣,与虚老相较,有天壤之别矣。 一九五七年,虚老已一百一十八岁高龄,身体仍异常壮健,当年香港吴性裁居士记云:“从上海专程到云居,谒见虚公,求列墙门,蒙许皈依,行礼如仪。老人和光同尘,即之煦煦然,如沐春风之中,而步履康健,行动自如,耳不聋,目不吒,看小字不戴眼镜(原注:素来如此,非返老还童),口内无假牙,嚼硬物同中年人,思虑能集中,接物应事钜细无遗,诚佛门龙象,稀世人瑞。”以上数事,各版《年谱》均未载。尚有其他未载事十余则,由于篇幅所限,不全录。 三、虚老之著述 虚老一生著述颇丰,其散文多见于《弘化》、《现代佛学》等期刊,《年谱》亦载部份诗文及演辞。此外,尚有数种佛典注释,主要有《楞严经玄要》、《法华经略疏》、《遗敦经注释》、《圆觉经玄义》、《心经解》等,见《年谱》旧版第一期岑学吕序文,此等著作均未出版,原稿不幸于一九五一年云门之难(详后)被毁,以致失传于后世。未散失之文章,由岑学吕等编集为《虚云和街法汇》十卷,一九五三年由“虚云和尚法汇编印处一在香港初版,一九六一年增订再版。《法汇》分为法语、开示、书问、文记、规约、及诗词六部份,共十五万言,一九九二年香港佛经流通处重印。此外,一九六二年即虚老示寂后三年,在大陆之弟子亦编《虚云和尚法汇续编》。 四、《年谱》编集之困难 五十年代虚老在大陆时,由于关山阻隔及邮检极严,消息不易传出,以一九五一年云门事变为例,当时海外未知详况,故《年谱》旧版第一期未记虚老如何被清算,此事后由弟子记录于一本《诸经日诵》的木版刻印佛经内页,秘密运至香港。《年谱》之编集,亦因云门事变而起。岑学吕在《年谱》第三期序文云:“云门事变后,师于重伤重病中,目不能视,耳患重听,语音艰涩,神志昏沉,诸弟子虑有变也。伺师稍清醒时,环请述生平事迹,备编《年谱》,匆遽集多手分录草稿,拆开旧经书一本,录于纸背,复装订成册,密交学吕编辑:以港中乏书参考,乃四出搜集,其中整篇文字,多由诸方丛林转录出,至于法语及事迹,亦多由师之弟子于曩日亲闻者,分别寄来。……癸巳春,《法汇》及《年谱》初稿成,同人请速付印:…:未几发觉书中有错误处,乃将印成书册呈师鉴定。以关山阻隔,文字滋疑,书信屡付浮沉,不得已乃将《年谱》拆开分寄上海友人,亲带至江西云居,始达师览。”盖当时大陆尚未实施开放政策,若将整部《年谱》寄出,必遭邮检处没收。虚老订正《年谱》第一期之错误后,函覆岑学吕云:“《年谱》一册,今日始得寓目,关河多阻,感叹奚如!忆壬辰岁春云门事变时,云重伤重病,目不见耳不闻,奄奄一息,九死余生,偃卧床褥。弟子证圆等侍奉病杨,夙夜询问予生平事迹,盖恐云有意外及祸患之重来也。云神情不宁,语音乖涩,随说随录,不成片段,予亦未曾过目,只证圆等将稿寄居士考订,承港中善信过爱,遽尔印行,且再版矣。时阅四年云始得见,其中不无误记之处,今令侍者略为签出,请居士于刊刻三版时更正之。云目啧耳聋,不能细阅,百病日增,待尽而已。人生如梦,一切皆幻,空中飞鸟,有何踪迹可寻?况学道人耶!留此数行又有何益?若居士以为佛法不离世法,随顺可尔。……丙辰二九五六)八月十二日。”可知旧版《年谱》为虚老口述弟子笔录,故又称《虚云和尚自述年谱》。 五、虚老之苦难 云门事变是虚老一生中最重苦难之时刻,发生于一九五一年春,当时虚老被诬藏有军械及电台之“反革命”行动。据弟子传出治息,当年二二月初一(农历),将师别禁一室,门封窗闭,绝其饮食,大小便利,不许外出,日夜一灯黯然,有如地狱。至初三日,有大汉十人入室,逼师交出黄金白银及枪械,师言无,竟施毒打,先用木棒,继用铁棍,打至头面血流,肋骨折断,随打随问。师即呋坐入定,金木交加,扑扑有声,师闭目不视,闭口不语,作入定状。是日连打四次,掷之扑地,视其危殆,以为死矣,呼啸而出。……初五日彼等闻师未死,益怒,以大木棍殴之,拖下地,十余众以革履蹴之,五窍流血,倒卧地上,以为必死无疑矣。”(新版《年谱》一五O页,以下括号页数亦属此版《年谱》)以如此残忍手段毒打龄高一百十二之慈悲老和尚,读之莫不令人发指。是役中虚老幸下死,惟身受重创,衣物及粮食被夺去,弟子妙云被打死,另数人亦被毒殴几至死,又廿余人被拘去。虚老“自重伤后,不进粥饭,日饮清水,继知粮尽,白众曰:‘老人业重,带累各位,事至今日,各位似应分向各方,求生续命。’而僧众皆不离师去,乃集众往后山采樵,量为轻重,挑往十余廿里之市集出售,得钱买米回寺,煮粥同食。二新版(年谱)一五一页以下括号页数亦属此版年谱)其苦况如此!同年五月,北京及广东省政府派员到云门调查,虚老本可趁机申冤,但当被问及曾否被虐待?财物有否损失?虚老却回答无,“只请诸君切实调查,回京报告。”(一五二页)其悲恕精神如是伟大!政府各员查明虚老无罪后,再三安慰,并令当地官府释放所有被拘僧人,云门事变告一段落。 虚老每于苦难中逆来顺受,置生死于度外,甚至为维护道场而赴汤蹈火。例如虚老七十二岁在云南鸡足山时,军阀李根源以虚老门人如此众多,疑企图纠众闹事,乃声称要捉拿虚老及拆毁寺院。消息传出,众人皆劝虚老走避,虚老不但不走,反亲往见李根源并为之说法,李卒为虚老所感动而皈依佛法。 一九五一年,虚老由大陆应邀来港主持法会,时大陆正掀起政治暴潮,在港弟子岑学吕提议曰:“内地寺院难免不安,师何不暂留香港,弘法利生?”虚老答曰:“弘法自有其人,至于我本人,似另有一种责任。以我个人而言,去住本无所容心,惟内地寺院庵堂,现正杌陧不安,我倘留港,则内地数万僧尼,少一人为之联系维护,恐艰苦益甚,于我心有下安也,我必须回去。”(一四九页)岑无语,虚老遂回大陆。同年云门事变即发生。一九五八年,大陆另掀起反右政治暴潮,虚老被诬为“僧界右派首要”等“罪状”,声称要清算老和尚,声势汹涌,虚老若无其事,四众欲为之辩白,虚老下许,闹事者后慑于虚老德望,不敢施以逼害,虚老遂转危为安。虚老所受其他忧患,《年谱》有载。综观其大半生“历尽折磨,九死而不死,坐阅世变,有生而无生:至其手建大小梵刹数十,皈依门下弟子中外百十余万人,此举世所共知者也。”六、虚老为人之谦诚 前述虚老尝言出家人下可用“大师”自称,亦不可擅受他人用此称。一九O六年,清光绪皇帝册封虚老为“佛慈洪法大师”,但虚老从不用此衔自称,猜想虚老当时未敢拒绝册封以免开罪皇帝,惟有不用封号以示不受。在册封之时,光绪皇钦赐虚老多件法器,内有锦衣、金杖、玉印、诰轴、区额等,皆宫庭御制精品。“在他人处之,则蟠龙御宝区额、金字高脚牌衔,遍列于大雄宝殿之前矣,而师(虚老)无有也,仅将紫衣、玉印、诰轴等存于藏经阁中,以为镇山之宝,及后建筑各大寺院,都无一字炫惧。师之视富贵如浮云,视世间如梦幻者。” 一九三三年春,福建省泉州功德林居士举行佛七,虚老适路过该处,顺便到功德林访问。虚老到达时,“刚好佛七止静默念,大众一闻虚云老和尚驾到,大半离座迎接。当时老和尚大暍一声说:‘你们学佛奸多年,今天对这样严肃佛七道场,给你们倒挥法幢了。……你们能不能一心不乱?如果一心不乱,怎样会听到老僧来到?(下文训语甚长,略)’一句珍重,揖别而去。此时各人不敢起身送别,而虚云老和尚也不回头看看。”在常人而言,受大众迎礼即感喜悦,但虚老却因信众不专心佛七而不以礼遇为悦。 一九五九年八月,虚老一百二十岁生辰来临之际,“各团体纷纷拟定程序及典礼为师祝寿,师前后接到函电,即行制止,其复函大意云:‘(上略)窃念宿业所驱,波波一世,风烛已残,事犹未了。每思辄愧徒为虚名所误,百年尘劳,梦幻间耳,何堪留恋。又生者乃死之端,智者直须警悟,一心进道,如救头燃,奚暇扮演世俗情态也。云心领谢,盛意谨辞。’”(三四八页)信众乃尊重虚老意见,下作任何祝寿庆典。 七、虚老示寂前对弟子之嘱咐 虚老一生业绩可分为六大类:(一)弘扬正法、(二)维护道场、(三)广建寺院、(四)普度众生、(五)培育僧才、:八)振兴宗纲。虚老一百二十岁生辰过后,自知寿缘将尽,乃嘱弟子曰:“你等侍我有年,辛劳可感,从前的事不必说了,我近十年来,含辛茹苦,日在危疑震撼中,受谤受屈,我都甘心,只想为国内保存佛祖道场,为寺院守祖德清规,……但如何能够永久保守呢?只有一字,曰‘戒’。”(三五九至三六O页)虚老对弟子守戒极为重视。《虚云和尚法汇》之《规约》篇录载虚老所拟定寺院守则,其详尽与精细,对弟子诸行的约束可谓无微不至。昔世尊将入涅槃时勉弟子以戒为师,今若称虚老为当代世尊,其庶几乎! 虚老复嘱弟子曰:“倘我死后,……掘窑化身,火化之后,将吾骨灰辗成细末,以油糖面粉做成丸颗,放之河中,以供水族结缘,满吾所愿,感激不尽。”(三五二页)读之令人肃然起敬,因为虚老并不祈望后人造塔建龛以供奉其骨灰,而是“吾慰水族身掷江,冀诸受我供养者,同证菩提度众生。”(同上页)其精神如是伟大,诚如陈慧剑在《年谱整理前记》云:“不管信不信佛教,是不是佛徒,虚云老和尚都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圣僧,是中国人群里的豪杰!” 原载《内明》第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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