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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冈石刻艺术
常任侠 开凿石窟,雕刻佛像,这种艺术是从印度佛教徒开始的,例如印度西部的阿旃陀(Ajan-ta)石窟,便是从公元一世纪到八世纪完成的艺术杰作,为世界著名的古典艺术宝藏之一。此种艺术向西北传播,而有阿富汗的巴米羊石佛雕刻。向东传播进入我国的西域,而有新疆的古代洞窟造像;再东到甘肃的敦煌,千佛洞的伟大艺术,更为世界称道,与阿旃陀艺术,可以互相媲美。 我国山西的大同云冈石刻,较之敦煌千佛洞,略后一百年,为北魏时所建造,在雕刻艺术上,为东方的伟大奇迹。从这群石刻上可以特别注意的是:这时期由于佛教的传入,中国原有的艺术作风,注入了有力的外来影响,发生了新的变化,构图造型,花纹图案,都有着新的意匠,与未受佛教影响以前的汉画的作风,一切朴直古劲的人物车马花纹,有很多的不同,云冈石刻虽然仍旧保有不少中国古艺术的技法在内,但已发展出另一个新的面目。云冈石刻艺术的渊源,与印度笈多王朝的黄金时代,发生着亲密的联系。许多艺术史学者,并且从它的风格上、图案上,看出与古代的波斯、古代的希腊也有一些关系。这些古代西方的艺术,经过复杂的途径,迤逦蔓延,向东推迁,到达西域诸民族的领域,然后再到达中国。特别是波斯萨珊时代,印度笈多时代的艺术,从云冈石窟的柱头纹样上,从云冈石佛的雕刻造型上,隐隐的透露出密切的关联。这种多样的民族文化交流在一起,又复汇聚融合,长成了自己的新的面貌,它接受了上代的遗产,但它自身却有飞跃的发展。云冈石刻的艺术,可以说是那一期间划时代的艺术。继之而起的,如洛阳龙门、太原天龙山、巩县石窟寺、武安响堂山、义县万佛洞等;共雕造的艺术手法,表现出中国自己创造的技巧更多,中国独具的风格,更逐步的发挥出来。 云冈石刻的兴造,在北魏时。北魏定都于平城(即现在的大同),开始于公历三九八年;至公历四九四年,迁都洛阳,政治中心移转,失去重要。作为北魏的首都,约占一个世纪。云冈许多伟大的洞窟雕刻,即在这一百年的时期内完成。云冈在大同之西二十余里武州川北岸,石洞造像,从开凿到现在,已经历了一千六百年,长期的风化崩塌,尚存四十一洞。其中佛像在近百年来又受到不少人为的损毁;在过去由于军阀、地痞、奸商等的盗取,和外来的帝国主义者的盗买和强劫遂使佛头或整个佛躯,失去了不少。但大部分的精美作品,仍然在那里放着光辉,今天它已经成了人民的宝贵艺术遗产,不仅要极其爱护它,而且还要研究它,使古代艺术劳动者的成就,更可从中吸取一些艺术的精华,以辅益今天民族新艺术的发展和创造,这个义意是很重要的。 兴造云冈石刻的北魏统治者,原为鲜卑民族,居住兴安岭以东,即古西伯利亚的游牧民族。当汉末魏晋时期,中国内部,纷攘不定,鲜卑拓拔部落,遂乘机由蒙古高原南下,进入大同盆地。拓拔部的族长拓拔圭,建立了北魏政权。征服了华北广大地域。当时西来的佛教,已经盛行于甘肃、长安、河北等地;北凉国据甘肃的姑藏,所崇奉的也是西域佛教。北魏攻破北凉,迁北凉的人民三万余家于国都平城,于是佛教的空气渐浓,佛教的建筑雕刻艺术,便在这个地区发展。甘凉的人民,带着他们的宗教信仰而来,在大同立寺造像,便开始于这个时候。云冈之与敦煌,两地的佛教艺术,可以说是息息相通的。 拓拔族定居中国内地后,学习汉族文化,改变了旧有的生活方式,放弃畜牧,坐收汉族人民农耕的利益,并且接受了中国原有的宗教——道教;魏太武年号太平真君,可见他对于道教的热爱。他曾用崔浩的意见,尊敬老氏,禁止佛教,焚毁寺塔经卷。但不久到第四代统治者文成当政时,就改尊佛教。命昙曜为沙门统,为佛教僧侣的最高主持者,并用昙曜的意见,在云冈造最大的石窟五所。云冈石刻的开凿,至此遂达到极盛的时期。 云冈石佛洞,沿武州川山岩排列,由东向西,可分三部分。东部一至四号四洞,中部五至十四号十洞,西部十五至四十一号二十七洞。即现存四十一洞。水经注漯水条说:“武州川水又东南流,水侧有石祇洹舍,并诸窟室,此邱尼所居也。其水又东转迳灵岩,凿石开山,因岩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目新眺。”水经注撰于魏太和时,离石窟的建筑,不过四五十年,当时的盛况,可以想见。我们通常所指的昙曜五洞,即西部的十六至二十号五洞,此五洞的平面配置,佛像特别伟大,高达七八丈。大佛妙相庄严,富于中印度的作风;壁上的贤劫千佛,也都是精工制做。 云冈石佛早期的雕刻,除此五洞外,中部的偏东诸洞,极富异国风格,也应是较早期雕刻之物。例如中部第七号所谓六美人洞,乐舞伎六美人,微笑跽帏帐中,就恰是印度古美人的面影。古梵文沙恭达伦戏曲,形容美人,肥后如鹅步,因此她与晚期诸洞的乐舞美人,身体修长,秀骨清像者,绝不相类。中部偏东诸洞的飞天,肥短类似印度的阿旃陀壁画所见;至晚期诸洞的飞天,则又逐渐吸收融合了汉画的形态,别创新姿,与阿旃陀式和笈多式相远。而与辽东辑安通沟古墓壁画式相近。早期的印度气息浓重,晚期的则中国作风加深了。北魏后期迁都洛阳,在龙门的雕刻,显然与云冈早期的雕刻不同,而与云冈晚期的雕刻相接。 云冈早期的艺术工作,并且有印度僧侣直接参加的可能。魏书释老志说:“太安初,有师子国胡沙门邪奢遗多浮陁难提等五人,奉佛像三到京都,皆云备历西域都国,见佛影迹及肉髻,外国诸王相承,咸遣工匠摹写其容,莫能及难提所造者。去十余步视之炳然,转近转微。又沙勒胡沙门赴京致佛钵,并画像迹。”中部偏东诸洞,特多印度构图意匠,佛所行传中的故事,更为其他各洞所无。又中部第八号所谓佛籁洞的,其拱门东侧所雕为大自在天,西侧所雕为毗纽天,原非佛教中的神,而为印度民间原始的神,在此刻于门侧,做为佛教的守护神。大自在天又称湿婆(Shiva),为现今印度教所敬的破坏的神,吉祥的神,而且是生产的神,三头八手,中央戴宝冠为菩萨面,左右戴三角帽为勇猛面。右边的第一手,持葡萄象征多产。左右第三手持弓矢,象征破坏。第四手举日月,下踞一牛,为印度教中的大神,至今崇敬遍于南北印度。毗纽天印度名维西努(Vishnu),密教称为那罗延天,也是印度教中的大神;其下乘的鸟,印度名迦楼罗(Garuda),中国称为金翅鸟,极其猛鸷,为印度神话中的怪物。这些印度的神灵异物,表现在中国雕刻中,当时大概有印度的图样,做为范本。或者自印度远来的僧侣,参加工作,也有可能。至于石窟的形式,印度阿旃陀原有两种,一种称为支提洞,梵文Caitya之对音,此言藏舍利的塔,可称塔洞。又一种称毗诃罗洞,梵Vihara之对音,玄应音义说:此云游行处。求法高僧传说:毗诃罗是住处义。可称僧房。为僧侣讲学会集之所。在洞的后方,雕刻佛像,以备礼拜。在云冈的石洞,两种形式的都有,但与阿旃陀相较,也有变化;特别是塔的形式,多是中国式的构造,这是民族形式与域外形式融合的结果。 云冈石洞中的装饰图案有些是中国固有的,有些是吸收外来的。如龙、凤、螭首、饕餮、狮子、金翅鸟等动物纹,除后二者与波斯、印度有关,其他都是中国固有的。不过在雕刻的方法上,仍受着西方的影响。至于回旋的卷草纹,日人所谓忍冬唐草纹的,变化甚多,大率源于希腊,经波斯及印度北部健陀罗而入中国,以后在中国又加以变化,如应用至今的西番草、西番莲等西番纹样,实皆由此变化而来,在阿旃陀壁画中,亦曾见类此的图案意匠。石洞的柱头装饰,有为波斯式的与峨特式的,在汉画中绝未发见,这显然是从西域移入的建筑艺术。 云冈石洞中关于音乐舞蹈的雕刻,甚为丰富,当时盛行胡乐、箜篌、琵琶等为主要的乐器。通典说:“(后魏)自宣武以后,始爱胡声,洎于迁都,屈茨琵琶、五弦、箜篌……洪心骇耳。”屈茨亦译龟兹,大唐西域记说他的乐伎妙善诸国,它混合了北印和波斯的乐律,向东传播。入中国后,有喧宾夺主之势,在隋唐的宫廷中,成了十部乐的支配力量。其后终于变成了中国的国乐。云冈各洞的雕刻,几乎都有伎乐供养,尤以中部诸洞,乐队最多。乐人所持有琵琶、箜篌、排箫、腰鼓、横笛、竖笛、双铙、觱篥等等,与敦煌壁画中所绘的乐舞,都是研究中国古音乐的重要资料。 云冈石洞的艺术工作,当时使用了很多的劳动人民的力量,开凿工人,常达数万。并且当时的最高主持人昙曜,通过了北魏的统治者,确立了寺院经济制度,设立僧祇户和佛图户,僧祇户供给僧人粮食,佛图户隶属寺院,供各种的劳役,云冈雕刻艺术的成就,即成于这些劳动人民之手。在一千余年后的今天,这个艺术遗产,归于人民所有,是应该好好加以保护和研究的。防止继续风化崩塌,修整建筑造像的隙漏,清洗浴恶的圬墁颜色,这将是专家们所注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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