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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从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到最末一回“贾雨村归结红楼梦”,从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到贾宝玉出家做和尚,都有一个佛学思想问题的影子在背后。下面,我简单谈一下,文中的部分片断中所包含的佛学思想。 《红楼梦》又名《情僧录》,可见它是以佛教思想写的。第一回就说:空空道人“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道人取名“空空”,表示对任何执著的否定,即使是“空”的执著,也是一种迷妄,这是佛教般若空宗“空亦空”思想在小说人名上的体现。不仅人名、书名与佛教关涉,而且整部作品的“色空”思想都是十分浓厚的。 小说第一回中的《好了歌》就带有明显的佛教空幻意识。著名红学家俞平伯先生曾说过,《好了歌》是读懂《红楼梦》的关键。且看这由一个疯癫的跛足道人口里念叨出来的《好了歌》与佛教有何关联: “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上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 全诗四段,每段都以“世人都晓神仙好”开头,人们也许会认为这《好了歌》是道教思想的反映。殊不知,道教求长命百岁,羽化升天,佛家才看透生死。在佛家看来,功名将相,终归一剖黄土;娇妻恩爱,君死又随人去;可怜天下父母,难得孝顺子孙。人生世事,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是一场空。所以道人念完此诗,又笑道:“……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而甄士隐听罢道人的念诵与解说“心中早已悟彻”。士隐乃说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什么 脂 正 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 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 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他对《好了歌》的这一段“注解” 连疯跛道人也称“解得切”。 这种人世无常,到头一梦,万境皆空的佛教宿命意识在《红楼梦》中随处可见。 小说第五回“红楼梦十二曲”,可说是曲曲关涉空幻。如《飞鸟各投林》云: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短命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里,作者对世间诸法无常的现象,作了一次淋漓尽致的刻画。作者告诫世人,要看破红尘,“遁入空门”。若一味“痴迷”,势必“枉送性命”。最末一句,强调观色悟空,便是人生的最后归宿,而“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是般若空宗“空掉一切”的最好注脚与阐释。 还有在另一曲《虚花悟》中,曹雪芹也告诫人们从滚滚红尘中超脱出来,从假有中悟到性空之理。这一曲对诸法无常,假有性空的道理阐发得更加形象生动,扣人心弦。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就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死关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这一曲是描写惜春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心路历程。全曲以优美的词句展示了“诸法无常”的图景,从自然界的“春荣秋谢”到人世间的“昨贫今富”,都不过是转瞬即逝、变化无常的“虚花”而已。作者要世人打破迷关,视“花”(色)为假有,由“花”而悟空,荡尽尘世烦恼,由此而进入西方极乐世界。十二 曲中的《枉凝眉》是大家都熟悉的。“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没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此曲暗喻宝玉与黛玉的爱情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假相”。虽说是“空”,但又有若干缠绵悱恻的恋情,如同水月镜花,有而非真。 《红楼梦》整部作品都带有一种佛教色彩的伤感情绪,应该承认它的消极方面,但从艺术角度看,佛教哲学的浇灌,有利于营造小说的悲剧氛围,强化小说的抒情色彩,深化小说的审美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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