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历史教授是一位饱学之士,他是塞尔维亚人,在念博士学期间,他开始对当年奥图曼帝国入侵巴尔干半岛有兴趣,也写了好几本有关这方面的书。
南斯拉夫解体以后,我们的历史教授不再写那些学术性浓厚的文章,而改写相当有煽动性的文章,内容都是谈当年土耳其回教徒如何残害塞尔维亚人,因为他对这一段历史念得非常好,做的研究也非常彻底,因此他的书本立刻吸引了很多的读者。
塞尔维亚政府对他更是有兴趣,他们想鼓动波西尼亚境内的塞尔维亚人和回教徒作战,历史教授的著作可以作为他们政策的理论基础,所以他顺理成章地做了塞尔维亚的文化部长,虽然号称文化部长,其实根本就是文宣部长。他到处发表演讲,表面上讲的是塞尔维亚文化有多伟大,可是他总忘不掉攻击回教文化。
我们的历史教授从他的内心深处,痛恨回教徒,他认为回教徒根本不应该到欧洲来,如果他有权力,他会将巴尔干半岛的回教徒赶回到土耳其去。
波西尼亚境内的塞尔维亚人领袖对我们的历史教授佩服之至,他们之所以能够造成波西尼亚境内长达数年之久的战乱,完全是由于他文宣的影响。他散播仇恨的方法如此有效,联合国终于宣布他为战犯,塞尔维亚政府给他两位保镳,其中一位担任他的司机。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波西尼亚旅行时,座车居然误触地雷,这个地雷是自己人放的,放得太多了,炸死了美国派来的特使,第二天就炸死了我们的历史教授。
在历史教授的车翻覆了以后,有一个非常短的瞬间,历史教授还活着,他生前最后一个问题是:万一有地狱怎么办?
历史教授发现他到了一个世界,除了他以外,还有很多人,大家都在向一位女士报到。轮到历史教授以后,他报出了他的名字,这位女士对计算机的银幕看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教授,你是个战犯呢!”然后她挥了一下手,召来了一位孔武有力的男士,将一些从计算机里面打出来的数据教给了这位男士,告诉历史教授应该跟着他走。
历史教授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他是不可能反抗的,这位男士虽然是位壮汉,可是却也彬彬有礼,他看了一下资料,就带他走到一扇门去。
在门口,男士作了一个请进的姿态,可是他加了一句话“教授,进去以前,请将希望放下来”,教授知道这是但丁神曲里的一句话,意思说地狱里是没有希望的。显然的,他是要下地狱了。
历史教授在推门进入以前,忍不住问带他的男士,“里面是不是很恐怖?”这位男士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你进去就知道了。不过你可能进去了以后,会想找我,现在我给你一张我的名片,你如有疑问,可以打电话找我。”
历史教授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推门进去了。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门内一片欢乐的影像,对历史教授,他简直就是回了家,这里的风景和南斯拉夫的完全一样,他听到很多人说赛尔维亚话,感到非常舒服。
可是他慢慢地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因为他发现了很多回教徒,看到回教徒不该大惊小怪,问题是回教徒显然和赛尔维亚人相处得非常好,比方说,他们在一家露天咖啡馆喝有土耳其风味的咖啡,喝的人两种人都有,大家聊得乐不可及。
历史教授对于这种情形非常看不惯,可是也束手无策,他曾经和一些人聊天,发现他们并不是不懂历史,可是却并未受到历史的影响。举例来说,他曾碰到了一位赛尔维亚的年青人,他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当时他在和一位回教徒聊天。这位赛尔维亚年青人告诉他,几百年前,奥图曼帝国入侵巴尔干半岛,他被召去当兵,20岁就被土耳其人杀死了。而那位回教徒,也是死于那一场战争。他们两个人聊得很快乐,使历史教授倍感困惑,他一再地问他们,怎么彼此没有任何仇恨?这位赛尔维亚人一开始根本就不想理他,后来被他问急了,索性告诉他,他们本来就不认识,何来仇恨?一般人民之间是没有仇恨的,仇恨只存在于领袖之中,是这些领袖散播了仇恨,也是这些领袖们发动了战争,一般老百姓只是被煽动了才去打仗的。
历史教授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而后来他偶然碰到了一些认识他的人,其中很多人都是回教徒,而且都是最近才死于他所创导的种族净化政策。历史教授非常紧张,怕他们会对他不利,可是他很快地发现这些回教徒,不分男女老幼,一概都对他很好。
历史教授实在忍不住了,他抓了一个年青人,问他,“你明明知道是因为我,才使你年纪轻轻就死掉了,而且死以前还受了不少的苦,为什么你对我一点仇恨也没有?”青人对他看了一眼,回答说,“先生,你有没有搞错?我如果有仇恨,怎么会现在活在天堂里?”这一下,历史教授真的迷糊了,他明明是要下地狱的,现在好像又在天堂里?他想起了他可以打电话去问问题,电话接通了,他说“先生,我刚才和人聊天,他说他在天堂里,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当然在天堂里。”
“那我呢?我究竟在哪里!”
“你在地狱里。要知道天堂和地狱,存乎于心也;心中有爱,就是在天堂,心中有恨,就是在地狱。你老是一直心中有恨,活着的时候,你就在地狱里,这次被下放到地狱,怪不得任何人,我们只是完成你的志愿而已。”
“难到我要永远地看这些人互相相爱,而自己气得半死?”
“对了,你将永永远远地生活在痛苦之中,因为你看不惯别人相爱,你只希望别人互相有恨,可是你是没有希望了,他们不可能被你煽动的。”
“我劝你看开点,还有比你更糟的例子呢,希特勒现在就住在犹太人中间,他们当年全都死于他所建造的集中营,现在却都原谅了他。可是他每次看到他们活得快快乐乐地,就气得半死,血压也会升高,而去看他病的又是犹太人医生。他到处宣传反犹太人的理论,没人理他,大家把他当糊涂老头子看。他才可怜呢,比起他来,你的情况好得多了,对不对?”
历史教授挂上了电话,他敲打着桌子,放声大哭起来,他拼命地叫,“让我到真正的地狱去,我受不了这里,”周围的人看了他,摇摇头都走了。
有一位孩子在吃冰淇淋,他看了这位在大笑大叫的历史教授,大惑不解,问他的妈妈,“他为什么这样难过?”他妈妈告诉他:“这位先生当年什么都有了,就是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爱,所以才会如此痛苦,好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