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落泪 周恩来熟记台词 |
 
上点岁数的人都知道,我们人艺所谓的“郭、老、曹”剧院,主要是指我们演的戏剧是郭沫若、老舍、曹禺写的。因为各种原因,老舍、曹禺的戏多一点。我就想通过两个戏和若干故事来介绍一下北京人艺,介绍一下这两位剧作家。 曹禺床底下全是草稿 先说两个戏,按我的观点,一百年来称得上经典的并不是太多。其中突出的是,前五十年出了一部经典戏剧《雷雨》,曹禺写的;后五十年出了一部经典戏剧《茶馆》,老舍写的。我这人说话比较直,眼下大师太多,但假冒伪劣的也多。于是之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是一个很好的艺术家。他曾经说过:“满大街都是大师也是很可怕的事。”因为他一生都不承认自己是大师。 我觉得咱们现在所谓的精品太多了,而这些精品首先没有科学界定,什么是界定啊?一个是《茶馆》,一个是《雷雨》。我认为,精品不是任何人随意确定的,是历史定的,观众和读者定的。《红楼梦》大概谁都不敢说不是精品,反正我到现在,无论我看了多少次,每次我都有新的收获、新的感悟。大体说,大师应该是在他的作品上,无论是审美内容和审美形式,都能有着开宗立派的巨大成就。 《茶馆》与《雷雨》一个是经得住观众的考验,一个是经得住历史的考验。我给大家说一下《茶馆》的来历,《茶馆》是歪打正着,我这个老舍老师开始没想到写《茶馆》。刚从美国回来时热情极高,写了一个剧本没有被采纳。是总导演焦菊隐和曹禺提出来让老舍专门写《茶馆》,他开始还不太情愿,但最后写出来精品。而现在不少电视剧,还没有开机就说是力作精品。 曹禺是23岁写的《雷雨》,他对我说,写了五年的时间,自己的床底下全是草稿。现在有青年作家问我,您怎么写作?我说用电脑敲,他说我问写作的程序。我说程序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他说我们不是,我们是玩儿累了才写。我说,我是写累了才玩儿。我从未听说哪个名作是玩儿出来的。我认为,人生成功需要三大要素,第一是天资,第二是勤奋,第三是基因。 巴金流泪看“雷雨” 《雷雨》是怎么面世的呢?当时曹禺把稿子投给了 “文学季刊”的杂志,这个杂志的编委有很多有学问的人,其中就有巴金。当时巴金来北京开会,晚上睡觉之前想看东西,就说有没有可以让我翻翻的。恰好《雷雨》在那儿,巴金拿起来一看,就问这是谁写的?靳以说是清华大学的一个学生,是写作的新手。巴金看了一夜,后来是流着泪看完的。他说我近来看一部作品从没这么动感情,第二天就说应当发表,而且是一次发表全文。巴金的结论就是:这部戏给我力量。于是,曹禺才在社会上露脸了。咱们推论,巴金要不来开会呢?来开会不想看书呢?看书没看《雷雨》呢?几个因素都可以促使巴金不看这书,中国就少了一位大剧作家。最后他们成了忘年之交。 有一次巴金写信,说他感觉各方面都不行了。让我眼睛一亮的是这句话——“如果我死了把痛苦留给你”。他们都写真话,后死的实际比先死的痛苦。古人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不认为是错的。我就觉得人要是不感受痛苦,大概写不出好东西。我写了一本关于我老师的书,题目叫《苦闷的灵魂》。我老师自己说的,他从小就苦闷。当然后来领导把书名改了,他说这么大戏剧家还苦闷?后来出版商耍个滑头,叫《在曹禺身边》。《苦闷的灵魂》起码还有悬念,谁苦闷?怎么苦闷?苦闷到什么程度?读者必然要看这书。但是为了出书就答应了这个书名。后来出版商出了一招,咱们出一个书带,书带上写着《苦闷的灵魂》,所以读者第一眼看见的还是《苦闷的灵魂》。台湾一位女作家,我觉得她写得很好:劝大家常想一二,我觉得这个用词很好。因为不如意事有八九,另外的一二,既不能不想,也不能天天想,她用常想。 我去年写了一篇文章,叫《最后的最后》就写曹禺,副标题是《与在天堂的曹禺老师对话》。对话的内容是什么?我给他算了一笔账,他从23岁开始到33岁,十年写了七部戏,《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等等。我估算了一下,其中四部到五部的戏是可以传世的。他39岁时新中国成立,后边四十七年写了两部半戏,一部《明朗的天》,写的是知识分子思想改造。一部是《胆剑篇》。还有一个《王昭君》。为什么说两部半?因为《胆剑篇》不是他一个人写的,还有两位作家参加写作,是这么两部半。前面的七部作品才用十年的时间,后面四十七年写了两部半。然后我给他写了几句话,因为我太熟悉他了,估计这几句话还是有依据的。我说,您能接受我这笔账吗?就是您一生的创作账?他说,你算得很真实。我觉得他会这么说。因为从创作情况来看,他后半生远远不如前半生。老舍是另一种典型,解放以后写的东西很多,但真正留下来的很少,《茶馆》是一个很特殊的例子。 如果改了就全乱了 当时,曹禺的思想状态是什么呢?他不是要写新剧本,而是要改《雷雨》!他要怎么改呢?这个《雷雨》在当时已经成为经典了,但是他认为得改。他说,我要放在工农兵的放大镜下看看《雷雨》,这跟工农兵根本就不搭界。他就想拿《雷雨》开刀,他的原词是进行一次伤筋动骨的大手术。首先把鲁妈改成敢于反抗压迫,具有斗争精神的妇女。其次,把全集的结尾改成:周萍作为资产阶级大少爷,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不必自杀,这是什么逻辑?还有一个,四凤是受压迫的年轻女子,很值得同情,更是不必寻短见。当时这个理念就是这样的,曹禺认为自己犯了错误,写这个《雷雨》完全是站在资产阶级角度。《雷雨》这部戏到现在为止,全世界有30多个国家在演。七十多年了,据我所知,中国的话剧到这份儿上的没有。中国人不知道《雷雨》的大概很少,而且有的能背下《雷雨》的台词,周恩来就是一个例子,他看了人艺演的有七八遍,很熟知。周恩来说,我是支持《雷雨》这部戏的人。认为根本不应该改,说这个戏反映那个时候作家的思想感情,一改就全乱了。要不是他说话,这个《雷雨》就改了。周恩来对戏熟悉到什么程度?里头有一句著名台词,就是大少爷打了鲁大海,中间是鲁妈劝解,鲁妈有两句词,一个是“你萍……凭什么打人?”到这儿改词了,实际她要说“你是萍儿”。周萍问她一句“你是什么人?”鲁妈应该说“我是你的妈”,结果改成文理不通的词,说“我是你……要打的那个人的妈”。但是这句话,我认为简单地遵从文理通顺是不行的。在当时思想感情上这句话是最恰当不过,是不能改的。演的时候,演员有口误,周恩来看完戏后说,好的台词是不能改的。 地点:涵芬楼书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