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爱树 |
 
孔子终生倡仁,孜孜矻矻,赤诚执著,爱人爱物,泽及草木,其中有关树的一些论述和轶事,尤为深刻隽永,颇耐寻味。 随意破坏树木,是不仁不孝 仁和孝,本属社会伦理,孔子推而广之,用以规范和指导人与自然的关系,引领人们的思想言行,迈向一个更加高远更加开阔的新境界。针对滥伐滥猎、肆意破坏生态的行为,孔子厉声断喝:“断一树,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孔子并不反对适时适度的利用动植物,他是要把这种利用约束在合其情顺其理的范围内。违情违理,肆意而行,全然不管不顾树木鸟兽鱼虫的生存权利和生长规律,就如对父母和祖先肆行忤逆一样,乃不孝子孙。乍听来,孔子这“纲”似乎上得太高,以至有点离谱了。但细一想,近代科学已清楚地告诉我们:人类缘何而生?缘何而存?岂不是生我也自然,养我也自然吗?自然,正是人类的生身父母、衣食父母。对自然不尊不重、撒泼放肆,不是“不孝”是什么?2500年前的孔老夫子,其生态伦理观,在今天看来,竟是这般时尚,这般前卫。
《岁寒知松柏》王明明作 孔子积极宣传这种观点,并注意用之影响政治人物,以期产生实际的施政效果。直到晚年,当鲁国执政季康子向孔子讨教有关传说中五帝的情况,问孔子:五帝中最早的太皞氏,为啥一开始就推行木德?孔子趁机答道:“木,东方,万物之初皆出焉,是故王者则之。”东方主生,是日出的地方,是一天开始的地方,春风吹起的地方。木色青青,正象征着东方,象征着春天,象征着万物诞生之处。王者效法自然,当然要以木德开始王天下。万物皆生于木,树木是万物之祖,自然也是人类之祖,我们能不对自己的祖宗敬之孝之,能不对树木爱之护之,广为植之吗? 作为著名的教育家,孔子尤其注重向学生传授这一重要观点,并以之规范弟子们的言行,培养出一批在生态伦理和生态实践方面卓有建树的高足。孔子一生诲人不倦,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其中有个叫高柴的,原本为人就憨厚,经孔子训导,更是推己及人,推己及物,无微不至地爱护动植物。特别是每到春天,他都坚持“启蛰不杀,方长不折”,这时决不猎杀和宰杀动物,决不攀折树木花草,对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小虫,正在春风中舒展的枝条,尤其注意呵护。孔子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启蛰不杀,则顺人道也;方长不折,则恕仁也。”赞誉高柴不伤害小虫,不攀折草木,是很好地践行了人伦道德,体现了儒者的仁恕情怀。熟悉《论语》的人都知道,“仁”是孔子道德评判的最高标准,很少许人,这里却动情地用以称美高柴,足见生态伦理在孔子心中的崇高地位,也足见孔子对高柴践行生态伦理的满意程度。从此,“启蛰不杀,方长不折”,就成了国人真诚而自觉地爱护自然保护自然的经典言行。 孔子的另一高足曾参,将孔子和高柴这方面的思想观点,进而概括为“树木以时伐焉,禽兽以时杀焉。”被其后学庄重地记入儒家重要经典《礼记·祭义》,代代传习。百年后,孟子又结合其他古典,将之细化为“斧斤以时入山林”(采伐树木有一定的时间),“数罟不入洿池”(不用细密的网到池中捕鱼),和“不违农时”一起,作为实现其最高政治理想“王道”的基点,一再向当国者进行宣传诱导,说这是“王道之始也”。要想当圣王,就得从这里起步。 树木茂盛,是诚信政治的体现 孔子的大弟子子路,字仲由,在卫国蒲地当长官已经三年了,政绩如何?孔子决定去做个实地考察。进入蒲地,马车缓行,孔子细看,一路上竟情不自禁地三次脱口赞叹:“善哉由也!”子路真不错呀,蒲地治理得真好呀!其间第二次就是专门赞扬蒲地环境宜居,城市绿化搞得好:“入其邑,墙屋完固,树木甚茂。”孔子认为这是子路为政诚信所致:“此其忠信以宽,故其民不偷(苟且)也。”子路诚信待民,宽厚施政,百姓也报之以诚,认真落实政府的措施,决不敷衍苟且,所以儒者向往的生态,能在蒲地得到很好的展示。想想我们不少地方的绿化工作,为何总是收效欠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缺乏诚信。上下敷衍,蒙混了事,岂能不年年栽树不见树。要彻底改变这种状况,把绿化工作落到实处,绿化出一派“树木甚茂”的生态,恐怕首先是我们的官员,得像孔子称美的子路一样,从诚信做起。 学树中松柏,做人中君子 孔子爱树敬树,寄情于树,对松树和柏树寄托尤深。松树和柏树不管季节更替,冷暖变换,夏也青青,冬也青青,始终如一,固守树木绿的本色。孔子从这里看到了一种坚毅执著、守道不变的高贵品格,而这正是他终身坚守和大力弘扬的君子人格,是人伦道德中的极致。因此对之极尽颂扬:“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孔子把松树和柏树,与人们最崇仰的远古圣君尧和舜类比,赞美松柏和尧舜一样是独得天地之正气,是做人做物之楷模。“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君子若能如松柏一样,保持纯正的心性,就能如尧舜一样引领人伦,纯正世人的心性,一扫趋炎附势、媚态应变的恶俗,让天地间正气充盈。 孔子一生都志在推行仁恕,以救世于崩坏,拯民于水火,但总是处处碰壁,屡遭困厄。公元前489年,已是63岁的孔子,被反对势力派兵围困在陈国和蔡国交界处,一连七天吃不上饭,只能挖野菜煮汤充饥,饿得憔悴不堪。孔子心地坦然,无所畏惧,照旧在屋里弹琴唱歌。随行的一些弟子却受不了了。子路和子贡本是孔子最为得意的高足,平时对孔子也最为崇拜,这时竟也私下抱怨起来。说孔子为实行自己的政治主张,两次被赶出本土鲁国,在卫国被铲削掉所有的足迹,在宋国被推倒歇过脚的大树,如今又被包围在这里,受尽迫害和凌辱,却像无事人一样,又是弹琴,又是唱歌,从未间断,君子能这样不顾凌辱吗?孔子召俩人谈话,还未张口,率直的子路就一声长叹:看样子,我们是走投无路了。孔子耐心地对他们进行理想和信念教育,说是君子只要“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越是困境,就越能磨砺和升华自己的意志和操守,越是困境,也越易彰显君子的人格魅力,产生巨大的道德感召力。所以,困境对君子而言,不仅不是穷途末路,恰恰是其完美人格成就事业的人生佳境。孔子拿寒冬松柏作比喻,深情而坚毅地说道:“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天寒地冻,霜雪肆虐,万物凋零,我因此而清楚地看到松树和柏树是那样青葱繁茂,是那样顶天立地。由此看来,今天在陈蔡之间遭遇困厄,对我来说还真是一件幸事呢!说罢,孔子拿起琴,继续弹唱。子路和子贡深受激励,胸中如有松柏挺然,豪情陡生,怨气尽消。子路兴奋地拿起武器随歌起舞,子贡奉命出使楚国搬来救兵,一场看似绝境的险情随之化解。 《论语》里有一则更为简练的记载,被人们经常援引:“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到了冬天,才知道松树柏树是不凋谢的呀。这句话文字很短,字面意思也很浅显,但内蕴却深而且广,极富诗意,极富震撼心灵、激荡豪情的力度。古今歌咏松柏的诗文多矣,孔子这个短句不仅历史最为悠久,审美价值也最高,即便诗圣杜甫的名篇《古柏行》,单读常觉几近绝唱,若与孔子此句相较,便有杜诗难望孔句项背之感。无论气象格局,境界蕴涵,杜诗都要比孔句差几个量级。孔子,可谓松树和柏树千古第一知音。 礼大树下,授课杏林旁 从公元前497年到484年,一连14个年头里,孔子一直带着弟子们奔波在列国之间,一边游说诸侯,一边坚持教学,不少时间都在路上,为了不因赶路误了弟子们的学业,经常在路边树下趁着休息时间上课。 公元前492年,孔子一行途经宋国。一天,孔子正和弟子们在一株茂盛的大树下演习礼仪,只见宋国最高军事长官司马桓魋领着一队士兵杀气腾腾地直扑过来。孔子立即明白,这是冲自己而来。就主动带着弟子不慌不忙地从大树下走开。那伙人怒不可遏,竟将大树轰隆隆地推倒了。弟子们劝孔子跑快点儿。孔子正义凛然地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正义在我这里,桓魋吓不倒我。孔子知道,桓魋之所以这样恨自己,是因为自己的批评,触到了桓魋的痛处。桓魋为了死后尸体保存时间长一些,竟不惜耗费众多财力和人力为自己打造厚重的石棺。孔子批评道:像这样以奢侈追求不朽,还不如让尸体烂得快点儿好。这批评有什么不对呢?桓魋被孔子的堂堂正气震慑了,推倒大树后,没敢继续追赶,竟发呆一般地看着孔子一行斯文有礼地继续赶路。宋国大树下这有惊无险的一幕,给弟子们上了极为生动的一课,亲身感受到正义的力量和孔子人格的伟岸。 14年间风雨列国路边树下课,对孔子师徒来说,真是太值得怀念和留恋了,以至孔子晚年被尊敬地迎回鲁国定居,且被尊为国老,弟子中不少人也已做官,教学条件已远非昔日可比,但师徒们仍时不时地到树林边上课。《庄子·渔父》对此作了极富诗意的记述:“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有学者考证,此地就在鲁国都城东门之外。其地杏树成林,郁茂蔽日,犹如黑色帷幕,所以人称“缁帷之林”。其中土台,也因是在杏树林边,所以叫做“杏坛”。背依气象森然,犹如庙堂华贵幕帷的杏树之林,高坐于讲台之上,学生静静地攻读,老师以琴声和歌声点化。雍容优雅,情怀境界,尽在其中。多美的课堂,多美的教学。千载之后读此,犹令人心向往之。所以,直到今天,人们还爱用“杏坛”一词,作为教学之地的美称。 孔子爱树,树也与孔子执著的教育活动相伴终生,与孔子所代表的中国教育事业结缘千古。 思其人,必爱其树 西周初年的召公,清廉爱民,一次到一个乡里巡视,正当农家采桑养蚕大忙之时,为了不影响百姓的生产和生活,召公不进村,不入户,就在一株棠梨树下倾听民声,处理问题。召公走后,人们对之怀念不已,看见这株棠梨树,就联想起召公的美政美德,就如同看见了召公,因而特别爱敬这株树,热诚地保护它,不让它受到伤害。《诗经》里有首题名《甘棠》的诗,将人们这种爱人及树的深情,抒发得真挚而炽热。孔子读到这首诗深受感动,赞叹道:“甚矣!思其人,必爱其树。”太感人了。思慕那个人,必定挚爱与那人有关的树啊。 是的,“思其人,必爱其树”,孔子一生爱树,孔子去世后,弟子们思念恩师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在其墓前种树。由于孔子弟子众多,且遍布列国,大家各自带来本土的树种树苗种在孔子墓前,孔子墓园里的树木,不仅数量多,很快成林,被称作“孔林”,而且品类也特多,“以百数,皆异种”,以至“鲁人世世无能名其树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