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禅寺的弯弯竹

　　余世磊

　　西风禅寺离城十余公里，山上多乱石、野竹，寺掩映于巨石、翠竹中，呈现了一片极其宁静而美好的风景。

　　那年春天，春暖花开，和几个朋友去西风禅寺玩。通往香积厨的路边，有一块巨大的黑石头。我们坐在路边歇息，突然，我发现，黑石头下面有一个坎洞，坎洞里，有几棵春笋，刚刚冒出头来。

　　我和朋友议论起这几棵春笋来。

　　有朋友说，黑石头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挡住了这几棵春笋的生长，将来肯定长不出来，要憋死在这石头之下。

　　也有朋友说，小时候，就在语文课上学过夏衍的《种子的力》，别小瞧了这几棵竹笋，说不定，会把这黑石头顶翻。

　　我老家后面就有一个竹园，小时候的一个春天，我就看过一棵春笋把压在其上的一块石头顶翻。可是，对于这样一块巨大的石头，没有一个起重机，肯定动不了它，何况那样几棵柔弱的春笋。心中，不免为这几棵春笋的命运担心起来。

　　一晃，过去两年了。有一天，陪一位领导到西风禅寺参观，走在路边，我惊讶地看到，那几棵竹笋贴着石壁，弯弯地长出来了。

　　佛把动物归于有情，植物、山河等则属于无情，无情识活动，不能感知八苦，没有快乐悲伤等感受。我以为，植物也有情识和般若智慧。你看，这几棵竹子，当它们还是春笋的时候，就感知到石头挡住了它们的生长。而且能够感知这石头的大小，如果是块小石头，它们肯定会把石头顶翻。那时它们知道是块大石头，凭它们的力量是奈何不得的，于是，它们选择了忍让，退缩，并且改变了自己直长的规律，弯弯地从石头坎下长了出来。

　　几棵弯竹与石头之间，始终保持着两三寸的距离。也就是说，当年那几棵春笋并非是头碰到石头才想到忍让的，而是在与石头还有一定距离时，就想到了这些。而且在它们这两年的生长经历中，始终保持与石头的距离，既不碰到石头，又不至于长得太弯。

　　古德云：“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诚哉斯言！

　　这几棵竹子，生在这西风禅寺旁，天天，感受着佛的气息，听着寺里天通师父讲四摄六度，也学会了修菩萨行吧？尤其是修忍辱法门，不与石头争短长，忍得一时之气，终于活了下来，且修成法身佛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笋子在石头下，不得不弯着长。逆境之中做到忍辱，是必需的。作为六度之一的忍辱，是菩萨为了利益众生，忍受着众生的辱骂和自身的痛苦，不仅可以修持自己慈悲安祥的佛性，更可以度众生脱嗔恨之心，是自利利他、自度度他的菩萨行。

　　忍辱，从出世间法来说，是了生死、出轮回的持修法门。因为四大皆空，使你受辱的事与人都是空的，你感到受了辱的身与心也是空的，如此观照自己，就不值得生气、发怒。从世间法来说，这是一个做人处世的修养问题，忍得一时之气，可以消除许多矛盾纠纷。可叹，有些人就是做不到忍耐、忍辱，包括我自己在内。有人为了一点小事，与别人争持不下，甚至大打出手，闹出人命官司都有可能，自伤伤人，这样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因此，佛说：“六度万行，忍为第一。”布施好修，忍辱难修。

　　想起弘一大师在宁波，与其俗家朋友夏丏尊等共斋食。其中有腌萝卜太咸，别人不堪食之，弘一大师淡淡一笑：“咸有咸的味道。”看看这几棵弯弯的翠竹，我也想说：“弯有弯的魅力。” 与周围的直竹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几棵弯竹，以其忍辱的经历，与那块石头一起，形成一片多么独特的风景。

　　而今，这几棵竹子已经老了，表皮发黄，也似寺里的师父们，披一袭黄海青，弯着腰，向每一个来寺的香客、游人在宣讲忍辱法门。

　　我也弯下腰来：我的竹师父们，弟子给你们顶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