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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识学和后期墨家——名辩之学的认识论 永 定 认识论,是哲学中的一种学说,是论述人的认识的来源,并是说明认识的活动过程,开始是怎样?以致成熟是怎样? 说认识论的这种学说,在佛家有法相唯识学。在先秦,有后期墨家名辩之学。 法相唯识学,是佛学中的一个学派。在印度成于无着、世亲之手。在中国成于玄奘、窥基之手。论著有《瑜伽师地论》是为本论,另外街有十个支论,还有《因明正理门论》和《因明入正理论》。这是归纳式的逻辑学,以作为论理思辩的方法和形式。 中国后期墨家名辩之学,创于何人不详姓氏。据《庄子·天下》篇载“相里动、五侯之徒。苦获、己齿、邓陵子南方之墨者,俱诵《墨经》相谓别墨”。这些都是后期的墨家,名辩之学可能是创于他们之手。其中有说认识论、逻辑学、经济学和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亦包括有中国最早的关于几何学、力学和光学方面的一些知识。 唯识认识论中,以遍行心所——“触、作意、受、想、思”,是细致刻画认识活动的过程。《墨辩》认识论中,亦有类似这种刻画认识的过程,是经由——“材、虑、接、恕”四部认识的过程,就是语言太为精简。但其精美也就在这里,这是墨家文章传统的特色。 两家之说,恰又如此巧遇而相契合,为此特地选出,以作解释说明: 先说唯识学的认识五步过程: 一、触: 《成唯识论》解:(下文简称论解) 触谓根、境、识三和合,分别变异。令心心所触境 为性。 受、想、思等所依为业。 “触”,是认识的开端。是要我们接触物境凭藉感官(唯识家说根)把它反映到心来,就会有现相认识的活动,以至理性认识的阶段。 例如当我们是在接触到一个甚么物境,就会有认识的功能生起分别变异。这虽然仅是一点认识活动的刍形,但因有了这个开端,下面的二心所,就会依之二活动起来向前进展了。 二、作意: 论解: 作意,谓能警心为性。 于所缘境,引心趣境为业。 谓此作意,能以警觉,应起心种引令趣境,故名作 意。 “作意”,是说动其意以作起的意思。 是当我们在接触到一个甚么物境,就会有一个趣境的意念生起,引领你去寻求了别。假若是没有这样的一个意念生起,这个物境也就消逝,不被认识了。 “作意”,在认识上,是能起到一个能动作用。 三、受: 论解: “受”谓领晷顺、违、俱非境相为性。 起爱为业。 能起合、离非二欲故。 “受”,是指在情绪上的一些感觉感受。略说有苦受、乐受、非苦非乐受。当我们在初步接触外境领暑外境的时候,随着也就有了这一些的情绪的产生。 如果你是看到一只孔雀在向你叫唤,就会使你生起欢喜的情绪。这就是顺境。如果看到是一条毒蛇向你吐舌,就会使你生起恐怖的情绪。这就是违境。如果是淡淡之境,也就平静淡淡的过去,没有甚么顺违的情绪产生了。 人的心情就是这样,对于顺境就会与爱,欲与之合,不愿分离。对于违境就会恶心,欲与之离急要走开。不顺不违平淡之境o/心情也就平淡地过去了。 四、想: 论解: “想”,谓于境取相为性。施设种种名言为业。 谓要安立境分齐相,方能随起种种名言。 想,在字书里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思考,一种是想像。思考是对事理而言,想像是对形象而言。这里用的“想”,则是取了它的想像的意思。 这里说的想,“于境取相”,就是说它在这个过程里,是要对刚才领晷过来的那个物境的形貌,再于观察。因为刚才是被情绪乱着,尚未认识清楚,现在是要细致观察,分出断片,一段一段观察。直待认识成熟了,才能给与它一个称谓,叫出一个名字。譬如说这是一只五彩缤纷的孔雀,这是一条黑底带有白纹的花蛇。 “想”的过程,到这里已是对现相认识达到了成熟,下面就再要进入思维探求理性的认识了。 五、思: 论解: “思”谓令心造作为性。 于善品等役心为业。 谓能取境正因等相,驱役自心令造善等。 取正因境相,令心造善品。取邪因境相,令心造不 善品。非正非邪因,令心造无记品。皆思心所之力 也。 “思一,思维,犹思考。是由“想”的认识而成熟,到达理性认识的又一过程。现相认识是凭藉感官触及现相以得来的认识。但感官却不能触及理性,因此才要进入思维,才就会有理性认识的产生。 “造作”,就是构画。就是在思维里面构画关于理性的这一方面的认识。已是深入事物的本质,以至彻底的认识了。 “于善品等役心为业,驱役自心令造善等”:这就是说的行,有了正确完美的认识就必要行必要实践。由思维得来的正确理论,就能作为行的指导,就能驱使自心去造善的事业。相反的,亦会去造恶的事业。 “善品”,即谓善类。“不善品”,即谓不善类。“无记品一,即谓非善非恶类。若能于境正知,所谓“取境正因”,就是说见到利德的正理,就能令心造善品之行。“不正知”者:见彼邪理以为正理,故造不善之行。“无记晶”者,见非邪正,故造非善非恶之行。因者,是谓所然之理。理有正邪,验之于行,故有善恶之别耳。 次说后期墨家名辩之学的认识四步过程: (1)、经上——知,材也。 说——知,材知也者,所以知也。而不必知。 若明。 这里说的“材”,就是感官。因为它会把外界事物反映心内,让你而知,就称“材”为知,说为“材知”。“材知”,是反映外界事物的工具。认识的开始,就必要有这种工具。 “所以知也”,说明“材知”是知之源。人之所以会知,就因为是有了这个“材知”。 “而不必知”,又是说明有了“材知”不一定就知就去了别。若是触境时就有知,若不触境就不有知。或若闭目塞听,就不有知。酒醉睡眠,就不有知。 “若明”,这是一个比喻。是说“材知”,奸似眼球上的明质,(瞳孔)有此才就能以反应事物,无之就不能反应事物。 (2)、经上——虑,求也。 说——虑也者,以其知有求也,而不必得之。 若睨。 意念之动谓虑。犹唯识学所说之“作意”,意念之心兴起矣。 念虑之生故以趣境有所求索也。在认识的过程中,是会起到一个能动的作用,因此认识才就有了开端。“若睨”,是若张目斜视外物才将一瞥,尚未获得事物的真情。喻虑知之才将开始求知,尚未达知之熟。 倒、经上——知,接也。 说——知,知也者,以其知过物而能貌之。 若见。 这里说的“接”,恰是唯识学说的“想”。虑念之生,乃已开始求知。继之以“接”,就要于所求索的那个形貌以相接以了别了。 “过物”,犹言历物,分别经历之。这就是知与物接的一段了别过程,而是经过一段段观察,最后成熟而能貌之。就是闭上眼睛也会把它的形貌浮现出来。 “若明”,譬如眼见一物历历分明,即是说的现相认识,到这个时候已是成熟了。 (4)、经上——恕,明也。 说——恕,恕也者,以其知论物,而其知之也著。 若明。 “恕”,经作“恕”。现代著墨经者,大多从经,一律作“知”。知字不见于字书,其义难明。我们一律作恕者,如恕的意义,最能明思维作用,且与第三条“接知”相衔接。 “接知”,对现相认识已达成熟。通过现相认识正好由表及里由粗到细,由感性认识飞跃进入思维,对事物的内部而作理性的观察。说明认识的过程,已是到了理性认识的阶段了。 《声类》,“以心度物曰恕”。章太炎亦说:“心能度物曰恕”。“宙合篇”:“见察谓之明”。彻底明白恕之事矣。 “论物”,犹言伦物,即伦列事物有条理也。“以其知论物”者,则是以恕,能深入事物的本质,抽出它的条理,可以遍观周知,故能知物也更深刻更正确,表里透彻,如遇光明一切了了,故曰若明。 可知“接知”,不过是摹拟事物的形貌而已。“恕知”,才是对“接知”所得的表象构成以概念,进行以判断和推度。 守恕者,善比类。苟卿云:“坐于室而见四海,处于今而见久远,疏观万物而知其情,参稽治乱而通其度”。此谓用恕者也。可知“恕”,才是到了理性认识的阶段。 《墨辩》能够说到“材”之为知:是为知之具知之源;在中国的认识论中,这可说是一个创新。但还有一小点缺漏,不够完整。 因为从“材”到“虑”的这个中间的过程:是要有唯识家说的这一“触一的过程。但有能触之材,未有所触之境,就不会有趣境求知的念虑之生。然则既有能触之材,就会有所触之境,就会有识的了别变异的产生。但是总不如唯识家之说显得精密完整。 “虑,一以求知,既已与物有了认识上的关系,但亦有了爱恶的情绪上的关系。唯识家继“作意”(同虑)之后,故要说有“受”的这一过程。《墨辩》又是没有说到。 “接知”和“想”,同是说的现相认识。“貌之”两字犹见活跃,似乎闭上眼睛,都会摹拟出它的形貌。“于境取相”,则是点画神情,正在于这个形貌观瞧。两家之说,都可说是精彩之极。 “恕”和“思”,同是探求的理性认识。但在理性认识获得之后,就要以行以实践。《墨辩》没有说到,竟是让唯识家说到了,并且是知分邪正,行别善恶,是那么细致分明。 我想墨家精神重在实践,为甚么会有这一大的缺漏? 唯识家之说认识论,虽有如是精密,如是完整,但其目的还不是在这一袅。说认识是要认识这个认识的虚妄;是要把它扭转,把它销溶,以得到真实的东西。苏格拉底说:“哲学的目的,不是在认识自然界,是要认识自己”。说认识论,不是要人逐物以求知,正是要人转物以归己,泯知以至不知。故圣人说:“知以至不知者上,不知以知以致之者下”。般若无知,故无有不知无有不能者。 彼墨者逆此,故说为可怜者。 原载《内明》第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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