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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三论宗的佛教思想 许抗生 三论宗,顾名思义,以三论,即中论、百论和十二门论而得名。可见三论宗是以弘扬三论,也就是弘扬龙树系大乘中观佛学而著称的。按照一般的说法,三论宗的传法世系是:龙树(提婆)——罗什——僧肇(或道生)——昙济——僧朗——僧诠——法朗——吉藏。其实真正的创宗人则是吉藏。龙树提婆著有三论,是印度大乘中观佛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们的思想与中国三论宗佛学有着很密切的渊源关系,但他们并不是中国三论宗的开创人。罗什与其弟子僧肇,皆对中士弘扬龙树系大乘中观佛学起过重要的作用,但也不能说他们已是三论宗人。至于道生,虽说他曾师事罗什,精研过般若三论,但他最后转入了涅槃学,成为我国南朝时的涅檠学重要代表人物,因此他与后来的三论宗并无多大关系。再如昙济、僧朗、僧诠、法朗等人,其中与三论有着关系较密者当推僧朗。自罗什、僧肇大力弘扬三论以后,关中历经变乱,又经魏太武帝毁法,三论绝唱。直至齐梁之际,此学才复兴于摄山。僧朗重振三论,于时兹风复阐。继之者则有僧诠与法朗。法朗即是吉藏的老师。著名的兴皇寺法朗,曾从摄山僧诠师受四论及《华严》、《大品》等经。其佛学思想法朗亦重龙树中观学。 吉藏,俗姓安,本安息国人。祖世避仇移居南海交广之间,后迁金陵而生吉藏。年在孩童,父引之见真谛,谛问其所怀,并命名为吉藏。父后出家,名为道谅,常携吉藏听兴皇寺法朗法师讲经。年仅七岁,吉藏即投法朗法师门下出家,“凡所谘禀,妙达指归”。受具足戒后声闻日高,深得陈桂阳王钦佩。隋定江南,吉藏东至会稽,住嘉祥寺约十五载,世称为嘉祥大师。隋文帝(杨坚)开皇末,晋王杨广召人长安,声振中原。后唐高祖武德初,置所谓十大德,而吉藏“居其一焉”。武德六年五月卒,春秋八十有五。吉藏一生勤于讲经和著述,《续高僧传》说:“在昔陈隋废兴,江阴陵乱,道俗波进,各弃城邑,乃率其所属,往诸寺中,但是文疏并皆收聚,置于三间堂内。及平定后方挑简之,故目学之长勿过于藏。注引弘广咸由此焉。讲三论一百余遍,法华三百余遍,大品、智论、华严、维摩等各数十遍,并著玄疏盛流于世。”吉藏的著述甚丰,其重要著作有:《中观论疏》十卷、《十二门论疏》三卷、《百论疏》三卷、《三论玄义》一卷、《大乘玄论》五卷、《二谛义》三卷、《大般若经疏》十卷、《大品般若经游意》一卷、《仁王般若经疏》二卷、《法华经义疏》十三卷、《法华经游意》二卷、《法华经玄论》十卷、《法华经疏》三卷、《华严经游意》一卷、《涅檠经游意》一卷、《金刚经义疏》四卷、《维摩经义疏》六卷、《涅檠经疏》十四卷(或二十卷)等等,共三十八部一百余卷。 吉藏之学重在三论。按吉藏自己所说,他是承继关河之学(即罗什、僧肇)的。“其《大乘玄论》卷三日:‘学问之体要须依师承学’。”“《百论疏》卷一日:‘若肇公可谓玄宗之始’。’,可见吉藏自己标明,他的学问是承习师说,是继承僧肇之学而来。当然吉藏之学又已不同于关河之学。如果说罗什的功绩主要在翻译介绍三论,僧肇的业绩主要是用中国老庄道家语言概念概括性弘扬三论的基本佛学思想的话,那么吉藏的三论学已是经过中国人改造重构的三论学,它已不同于印度原来的三论思想,而是中国的佛教宗派——三论宗的思想。正如道宣在《续僧传》中所说,吉藏是“貌像西梵,言实东华的”。 吉藏三论宗的佛学思想是二谛中道说,并以中道为佛性说。可见它是把三论学的中道思想与涅槃学的佛性思想结合在一起的。它已带有了隋唐宗派佛教圆融南北朝时期诸师说思想的特点。 二谛中道说 二谛说本是三论(加《大智度论》亦称四论)的一个基本思想。所以吉藏在《二谛义》中说:“叡师(罗什弟子僧叡)《中论》序云:‘《百论》治外以闲邪,斯文祛内以流滞,《大智度论》之渊博,《十二门》观之精诣,寻斯四论者,真若日月在怀,无不朗然鉴彻矣。’若通此四论,则佛法可明也。师云:‘此四论虽复名部不同,统其大归,并为申乎二谛,显不二之道’。若了于二谛,四论则焕然可领;若于二谛不了,四论则便不明。”确实不明二谛之义,就无法领悟三论(或四论)思想。何谓二谛呢?吉藏《大乘玄论》卷四引昙影(罗什弟子)之言说:“影公序二谛云:真谛故无有,以俗谛故无无。真故无有,虽无而有。俗故无无,虽有而无。虽无而有,不滞于无;虽有而无,不累于有。不滞于无,故断无见灭;不累于有,故常著冰销。寂此诸法,故名为中。详此意者,真故无有,虽无而有』口是不动真际,而建立诸法。俗故无无,虽有而无,即是不坏假名,而说实相。以不坏假名而说实相,虽曰假名,宛然实相。不动真际,建立诸法,虽曰真际,宛然诸法。……不累于有,故不常;不滞于无,故非断,即中道也。”这是讲的关河旧义,为罗什及其弟子们所弘扬的龙树系的二谛中观义。吉藏的二谛中道义并不停留在关河旧说上,而是在此基础之上又作了新的发挥,创建出了自己的二谛学说。 吉藏的二谛义主要表现在他的所谓四重二谛学说上。他的四重二谛说是针对着当时社会上所出现的各种不同的二谛学说而发的。吉藏说:“二谛体亦为难解,爰古至今凡有十四家解释,……今略出当路三家解,试而论之。大师常出三家明二谛体义,第一家明二谛一体,第二家明二谛异体,第三家明二谛以中道为体……”依吉藏说,其时的二谛学说有十四家之多,当时影响较大的有三家。据吕激先生说,这三家中第一家为庄严僧曼,第二家为开善智藏,第三家为龙光道绰(吉藏自己说,第三家“还是开善法师”)。这三家不论是主张二谛一体,二谛异体或二谛以中道为体,皆把体看成为“实”,带有“性实”的说法,这就违背了大乘空宗的“性空”之根本义。因此吉藏皆不以为然,针对这种情况,吉藏自己创建出了所谓的三重和四重二谛新说。吉藏说: 此三种二谛,……何者?凡夫之人,谓诸法实录是有,不知无所有,是故诸佛为说诸法毕竟空无所有。言诸法有者,凡夫谓有,此是俗谛,此是凡谛。贤圣真知诸法性空,此是真谛,此是圣谛。令其从俗入真拾凡取圣,为是义故,明初节二谛义也。次第二重,明有无为世谛,不二为真谛者,明有无是二边,有是一边,无是一边,乃至常、无常,生死、涅佼,是二边故,所以为世谛;非真、非俗、非生死、非涅倓,不二中道为第一义谛也。次第三重,二与不二为世谛,非二非不二为第一义谛者,前明真、俗、生死、涅伎,二边是偏,故为世俗:非真、非俗、非生死、非涅伎,不二中道为第一义,此亦是二边。何者?二是偏,不二是中,偏是一边,中是一边,偏之于中,还是二边,二边故名世谛;非偏非中,乃是中道第一义谛也。然诸佛说法,治众生病,不出此意,为是故明此三种二谛也。(《二谛义》卷上) 这一大段文字是说,二谛有三种(或称三重):第一重二谛以诸法为实有为俗谛、诸法毕竟空无所有为真谛;第二重二谛以有无为世谛,以不二为真谛;第三重二谛以二与不二为世谛,非二非不二为第一义谛。这三种(重)二谛,依照吉藏看来,它们皆是边见而没有得到究竟之中道。第一种二谛偏于有边和无边;第二种二谛以有无为一偏,不二又一偏,亦是落于二边;第三种二谛在这里真谛俗谛还是方便教化的相对的两边,只有超越这种相对两边,才是真谛,所以仍是边见。如何超越呢?这只有达到“言忘虑绝”、“无所得’’的所谓第四重二谛的境界,才得到了究竟。因此这三重二谛,吉藏认为皆是诸佛说法,对治众生疾病而发。为此吉藏说: 何故作此四重二谛耶?答曰:对毗昙事理二谛,明第一重空有二谛;对成论师空有二谛,汝空有二谛,是我俗谛,非空非有,方是真谛,故有第二重二谛也。三者,对大乘师依他分别二为俗谛,依他无生分别无相不二真实性为真谛,今明若二若不二,皆是我家俗谛,非二非不二,方是真谛,故有第三重二谛。四者,大乘师复言,三性是俗,三无性非安立谛为真谛,故今明汝依他分别二、真实不二,是安立谛,非二非不二、三无性非安立谛,皆是我俗谛。言忘虑绝,方是真谛。 这是说,第一重二谛是针对小乘毗昙师,破小乘有论的。第二重二谛是针对《成实论》师的,《成实论》虽讲人法两空,但不懂得“非空非有”的道理。第三重二谛是针对大乘有宗的《摄论》师的。《摄大乘论》主张依他起性产生分别诸法,而其真实性(即园成实性)则为依他无生分别无相。吉藏从大乘空宗出发,认为依他起性与真实性(园成实性)皆为俗谛,世俗之见,只有超越三性、三无性达到“言忘虑绝”方是真谛,这才是得到了究竟的第四重二谛。前三重皆是方便教化的言教,究竟真理是超越于言教的,还是“忘言绝虑”的。当然,忘言绝虑,就不能教化众生,所以俗谛之教化还是需要的,不可废弃的,但要懂得真谛俗谛无碍一体的道理。“明真者,俗义;俗(者)真义。何者?俗非真则不俗,真非俗则不真;非真则不俗,俗不碍真;非俗则不真,真不碍俗。俗不碍真,俗以真为义;真不碍俗,真以俗为义……二乘有碍解义。今明菩萨无碍,无碍义故,明俗是真义,真是俗义。”这就是所谓“真俗无碍”之义。 吉藏又根据真俗无碍的道理,一边肯定了三论宗的佛教真谛,一边又肯定了世俗的真理,从而把佛教与我国传统的儒家伦理思想融合了起来。吉藏说:“处处皆有风俗之法,故云:‘君子行礼,不求变俗’一切国土,各有风俗。”又说:“随名释者,如俗以浮虚为义,又俗以风俗为义,然此具出内外也。律有国土毗尼,随国土处所,风俗不同也。《礼记》云:‘君子行礼,不求变俗’。故风俗为义也。”在这里他把风俗习俗也当作世俗谛,因此证明儒家的礼义教化是不可废弃的。为此他还批评了“方广道人”的一切法空说:“方广道人,计一切法空,如龟毛,免角无因果、君臣、父子、忠孝之道。此人不识如来世谛。若不识世谛,此有何过?失世谛则失第一义谛。失第一义谛则不得涅槃。”依据这样的说法,不遵守儒家的礼义、忠孝之道,中国人就不能得到涅檠,不能成佛。 中道佛性说 大乘佛教根本宗旨就是要解决人的成佛问题,因此十分重视对佛性问题的讨论。自晋宋之际的道生开创了涅檠佛性说以来,南北朝时期有关佛性问题的讨论十分热烈,产生了多种不同的学说。吉藏把这些学说总结为十一家师说:第一师以众生为正因佛性(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第二师以六法(五阴及假人)为正因佛性;第三师以心为正因佛性(凡有心者必定当得无上菩提);第四师以冥传不朽为正因佛性(神识有冥传不朽之性);第五师以避苦求乐为正因佛性(一切众生无不有避苦求乐之性);第六师以真神为正因佛性;第七师以阿黎耶识自性清净心为正因佛性(地论师与摄论师的主张);第八师以当果为正因佛性;第九师以得佛之理为正因佛性;第十师以真谛为正因佛性;第十一师以第一义空为正因佛性。吉藏又把这十一家师说归结为三大意:第一意众生为正因和以六法为正因,不出假实二义;第二意以心为正因,及冥传不朽,避苦求乐,及以真神、阿黎耶识,并以心识为正因;第三意有当果,得佛理,及以真谛、第一义空,此之四家,并以理为正因。吉藏对此十一家师说(三大意)皆不以为然,并一一作了破斥。而他自己则提出了中道佛性说,并认为中道佛性说才是《涅檠经》佛性说的正传。他说:“河西道朗法师与昙无谶法师共翻《涅檠经》,亲承三藏,作涅檠经义疏,释佛性义,正以中道为佛性。” 中道佛性义,乃是三论宗的一大根本教义。中道佛性说,实是大乘空宗中观学与大乘有宗涅槃学两者思想融和的产物。中道说来自《三论》,佛性说来自《涅架经》,中道佛性说,而是以中道来解释佛性。 吉藏说:“通论《三论》,皆得显中。”确实三论的根本思想就是讲非有非无的中道。正如《中论》著名的三是偈所说:“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非有(“空”)非无(“假”)即是中道。所以吉藏说:“寂此两边,故名为中。真故无有,虽无而有,即是不动真际而建立诸法;俗故无无,虽有而无,即是不坏假名而说实相。”中道实相即是宇宙之真谛(“虚空非有非无,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即是实相”)因此中道也就是佛性。“是以除不空则离常边,又除于空即离断边,不见智与不智,义亦如是,故以中道为佛性。”所以说:“离断、常二见、行于中道,见于佛性。”当然中道亦不是偏于中,“如二谛中辨,非中非边,不住中边。中边平等,假名为中。若了如是中道,则识佛性。”所以佛性也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 综观上述三论宗的思想,其根本点即是二谛中道佛性说。它是对龙树中观学的新的发挥,它是融和了大乘空宗三论学、大乘有宗涅槃学与中国传统的儒家政治论理思想的产物。它已经是不同于印度大乘中观佛学的中国化的三论说。因此,它成为中国佛教史上的一大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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