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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多忧国忧民情 一颗大慈大悲心 ■ 谭 洁 《五台山研究》 2006年第4期 浮生若电露,岂有山河寿。磨笄高入云,还同天地久。其谁张丽筵,夜半操铜斗。逐鹿不畏险,攫金宁顾丑!滹沱镇长流,覆宿千峰首。骨肉靡暇念,侈心若渊薮。霸功高几许,直道难箝口。野寺秋风清,塔铃解狮吼。灯前闻草虫,更复悲蒲柳。 真可(1543-1603),明代四大高僧之一。俗姓沈,字达观,晚年自号紫柏,苏州吴江(今江苏吴江市)人。17岁从虎丘僧明觉出家,20岁受具足戒。与憨山德清为至交。万历三三十一年(1603),因“妖书”(匿名书)案被诬,死于狱中。主要著作有《紫柏尊者全集》、《紫柏尊者别集》等。 真可法师一生曾三上五台山。第一次在万历元年(1573),他四处游历、参访知识,由苏州经庐山前往五台山,传说于峭壁空岩处遇文殊菩萨。第二次在万历十四年(1586)秋,他上五台山卜定了开刻方册大藏经事宜。第三次在万历二十年(1592)二月,他在五台山先后参观了台怀诸寺、五座台顶等名胜古迹,并和五台山诸法侣决定迁到径山寂照庵,继续雕刻藏经,还写下了《文殊师利菩萨赞》、《春日登清凉山》等30余首诗和《觉林字说》等法语。 这首《宿洪福寺怀古》五言古诗,当是真可第二次登五台山时所作。史载他“闻妙峰建铁塔于庐芽(山名,今山西省宁武县),乃送经置塔中,且与计藏事。复之都门,访憨山于东海,遂走海上,至胶西,秋水泛涨……”。妙峰和尚建铁塔在万历十年,时为神宗祈子成功,“皇长子(朱常洛,即光宗)生,奉敕就庐芽建华严寺造万佛铁塔于山颠”。而德清和尚参与祈子活动后,于万历十一年至崂山,“清尝与妙峰登建祈储道场于五台,光宗既应期而生,清遂远遁东海之劳山”。从诗中提到的山、水的分布及流向以及季节来分析,真可法师从北京南下,经山西代县境内,绕过磨笄山(亦称埵鹤林、马头山)和覆宿山(亦称玄冥埵、夏屋山),宿于山西定襄县的洪福寺(宏道镇北社东村),然后前往山东崂山拜访德清和尚。诗中点明季节为秋天,于时间正相吻合。 洪福寺北望覆宿山,东临五台县,滹沱河水从南面绕过,向东流去,四周高堡围墙。环境清幽,殿内有宋代塑像九尊,比例适当,线条流畅,为五台山地区宋代泥塑的代表作,寺内还保存金天会十年(1132)经幢一通,历代补修碑六通,现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诗中提及的磨笄山和覆宿山,仿佛经中须弥山有四方四埵居住着四大护法天王而设,这两座山的格局对于五台山恰似其西埵和北埵,层峦叠嶂,风景秀丽,在今代县和繁峙境内。 万历十四年(1586),真可风尘仆仆地从北京南下,他为刻藏经一事,四处奔波,与庐芽山的妙峰和北京的法侣商议之后,又准备前往山东,听取德清的意见。但沿途所见所闻,令这位爱国僧人忧心忡忡。北方边境频频告急,“土蛮部落虎炖兔、炒花、宰赛、暖兔辈,东西煽动,将士疲于奔命,未尝得安枕”。辽东地区新崛起的女真族也不断逼近明朝,南部倭寇扰民成害,国内叛乱时有发生;各地水灾旱情有增无减,粮食连年歉收,百姓四处逃亡;而以神宗为首的大小官吏只知道聚敛钱财,挥霍无度,任用佞臣,打击正直。想到国家危机四伏,晚上在洪福寺暂且歇息的真可难以入眠,无限感慨,遂诵出此诗。 “浮生若电露,岂有山河寿。磨笄高入云,还同天地久。”诗人就眼前所见景观发出感慨,说人的一生就像闪电或露水一样迅疾和短暂,它们岂能与山川河流的久远相比?而我看到的磨笄山,它高耸入云,还与天、地齐寿。真可经过代县时看到的磨笄山,名称取自《清凉山志》中“代之夫人磨笄自杀处”的典故。春秋末年,赵简子图谋代国不遂,暂嫁女与之联姻,其子赵襄子继位,设宴趁机以大铜勺击杀代君,又遣使迎接其姐代王夫人归赵。而代王夫人不愿做个不仁不义之人,最后磨笄自杀,派去的使者也自杀了。作者面对磨笄山,自然回想起战国时期赵国的这段历史,感慨万分:“其谁张丽筵,夜半操铜斗。逐鹿不畏险,攫金宁顾丑!”是说不知谁布置了华丽的筵席,夜半时却趁人不备,抄起铜勺击杀。这些人为了权势,逐鹿中原,不辞辛苦;他们抢钱的时候,眼中只有金钱,哪里还顾得上羞耻!由历史上赵襄子类的野心家的阴谋诡计,可以联系到现实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争权夺利的丑态。至此作者稍作停顿,把笔锋转向写景,以造成语气的转折抑扬,并努力使情绪平静下来:“滹沱镇长流,覆宿千峰首。骨肉靡暇念,侈心若渊薮。霸功高几许,直道难箝口。”滹沱河的水啊,长流不息;覆宿山啊,是群峰中的最高峰。当年赵国统治者顾不上骨肉情深,贪欲之心象深渊一样没有止境,这样建立起来的霸业无论有多牢固,但最后难逃国灭家破的下场,他们卑劣的用心使正直的人难以保持沉默。迎着寺外清冷的秋风,作者满腔忧国忧民的热忱,都转化为菩萨的悲悯心。结尾四句,真可表达了对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广大百姓的同情:“野寺秋风清,塔铃解狮吼。灯前闻草虫,更复悲蒲柳。”秋天冷清的风吹过洪福寺,摇动着寺庙殿塔上的铃铛叮叮作响,仿佛在演说佛法的正理。我坐在灯前,听到草丛里传来细微的虫鸣声,更加悲伤如蒲柳一样脆弱的人生。这首五言古诗夹叙夹议,写景与抒情不断转换,丰富了诗歌的表达形式;历史与现实的切换,又制造出多变的观察视角;跳跃性的思维,激荡回旋的语言,共同烘托出这位43岁僧人对祖国、人民真挚热烈的情感。 佛教虽以“诸法无我”为信条,以因缘和合来解释万事万物,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无自性,人的生命也不例外,都是虚妄不实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但是其否定的出发点却是为了拯救人生,解决人生的现实问题。真可法师生活在嘉靖、万历年间,正是明朝走向衰败,社会阶级矛盾尖锐斗争的时期。纲纪废弛,君臣否隔;外患内乱,灾异频仍;奸佞弄权,祸害百姓。“世宗以后,耗财之道广,府库匮竭。神宗乃加赋重征,矿税四出,移正供以实左藏”。真可作为僧人,虽身入空门,仍关心民生疾苦,国家安危。针对当时阉党横行,矿监税使害民的社会现实,真可感叹地说:“老憨(德清)不归,则我出世一大负;矿税不止,则我救世一大负;传灯未续,则我慧命一大负!若释此三负,当不复走王舍城矣。”他一生以护法为己任,积极筹划刻藏经一事,努力恢复塔院等寺庙,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中国僧人爱国爱教的优良传统。 佛法以贪欲为众恶之源,真可对世人执着于金钱、权力乃至互相争斗、殃及无辜感到十分痛心,他本着拔苦与乐的精神,谆谆教导世人:骨肉情深的天伦之乐,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和平幸福的宁静生活,也不是霸业可以成就的。而他自己作为佛徒,一生淡泊名利,安于朴素的生活。史载真可法师“性耽山水,云行鸟飞,一衲无馀”。他北游潭柘时,慈圣太后(神宗之母)特赐紫袈裟一件,以示宠幸,然他以“自惭贫骨难披紫,转施高人福更优”加以婉拒。想滚滚红尘,几多野心,几多纷争,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再美艳的花也有凋零之时,再享乐的人生也有终结的尽头。这首诗不仅使我们领悟了人生无常的真谛,也使我们感到真可这位出家人拳拳忧国忧民的慈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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