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与蒋山寺广荐法会

　　蒋山又名钟山，古代被誉为江南四大名山之一，以寺庙林立而名闻遐迩。山之阳有座蒋山寺，又名太平兴国寺、开善寺，志公塔在焉。明洪武九年前，寺即坐落在今明孝陵处，后因离宫太近，迁移新址，今灵谷寺即其二迁之所在。朱元璋不但死后葬于这块风水宝地，就是生前也与蒋山寺有着密切的往来。洪武初有很多重要法会都是在蒋山寺举行的，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洪武五年的广荐法会。

　　所谓“广荐”，也就是广衍无际，显幽均等。所谓“法会”，也就是佛教内举行宗教仪式的各种集会，届时有名门浮屠升坛说法及供佛施僧，是佛教界重要佛事之一。朱元璋在洪武元年、二年、四年即在蒋山寺举行过“无遮法会”。“无遮”的意思是来者不拒。但是他本人都未曾亲自参加，仅在会前、会后召见各应征而来的诸高僧，或赐白金，或赐金兰袈裟，或赐宴文楼、武楼。这种殊遇对于元末明初的佛教界人士来说已经是荣冠天下。而洪武五年的“法会”，朱元璋是法驾光临、顶礼膜拜、馨声祷祝，完全把自己扮演成为一名虔诚的佛教徒，什么皇权地位、君权神授、至高无上，在佛的面前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成了有明一代佛教史上的一大盛事，也为中国佛教史上写下重要的一页。

　　洪武五年的“蒋山寺广荐法会”事先是经过充分的准备与周密的布置。大致分两个阶段进行。

　　一、法会筹建阶段。

　　1、朱元璋亲自撰写启建“广荐法会”榜文。

　　洪武四年十一月二十日，中书省传达朱元璋为启建“蒋山寺广荐法会”而撰写的榜文。

　　榜文中说：“朕今大作佛事，为死者超生，生者解脱，以求于佛。朕率先僧臣参礼。尔诸臣民，凡有自知所作之非，趁此大斋，洗心格虑，素斋一月，至日各于家门口望佛遥拜，以祈忏悔，庶资佛力证成善果。”榜文布告天下，使臣民悉知。

　　2、征召先僧参加法会。

　　榜文发布之后，立即征召江南戒德名僧十人至南京参加法会。应召来参加法会的有来复、宗泐、慧日、智顺、万金、元静、宝金、夷简等十人。皆元末明初在佛教界颇具威望的人物。

　　3、点校藏经：

　　敕令戒德沙门于蒋山寺点校藏经，该经至洪武三十一年刻毕。即《洪武南藏》，为明代刻造的三个官板中的最初版本。板存金陵天禧寺，永乐六年即遭火灾焚毁。世间流传极少，现仅存孤本藏于成都人民图书馆。

　　4、选择会期：

　　敕令职掌观察天象，推算历法、节气的钦天监选择黄道吉日举事。

　　素斋期：洪武四年十二月十五日至次年正月十五日。

　　法会期：洪武五年正月十三日至十五日。

　　5、确定法会程序：

　　⑴正月十三日三鼓，奉送御制佛表。议礼毕，退阅三经诸文至十五日下午三时。

　　⑵十五日下午三时：

　　①行祠事②法驾光临③献佛礼仪④沐浴⑤宣诏⑥听法⑦受戒⑧焰口施食⑨法驾还宫⑩解严

　　6、命宗泐撰《赞佛乐章》八曲。御题曲名：善世、昭信、延慈、法喜、禅悦、偏应、妙济、善成。

　　7、斋戒布告：

　　洪武四年十二月十五日，朱元璋御奉天殿，召集文武百官，宣布自即日起禁止天下屠宰生灵，斋戒一月。并率先宿斋室，却荤肉，弗御者一月。以为表率，以严法律。

　　8、移书诸神。

　　敕令中书右丞相汪广洋、左丞相胡惟庸移书城社之神，宣告圣意，使神达诸冥，期以毕集。

　　二、法会盛况。

　　洪武五年正月十三日，时至三鼓，往日宁谧的金陵古城，已是万家灯火，隆冬的三更也显得春意溶溶。千万双眼睛无不仰视着那依稀可见的龙盘湾延，多少颗跳动的心都维系在那紫禁深宫。期待着能为死去的人祈祷，愿他们超生，为活着的人忏悔，愿他们解脱。庄严的时刻终于来临，紫禁城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大殿在夜色中显得神妙莫测。午门外兵仗林立，奉天门前旗幡招扬，黄麾丈布插丹陛、丹樨，金水河横贯奉天门前，波光粼粼，内使监撑执恭立奉天殿上。公侯百官身着朝服久已等候在宫外。时辰一到，由执事官引导从午门旁门进入皇宫，按品序高低分侍而立。奉天殿上，朱元璋头戴皮弁、玉簪导、红组缨、十二颗五彩玉熠熠闪光。身着绛纱衣，白玉配革带，威武雄壮。尚宝卿梁子忠打开御制佛表，盖上“皇帝之宝”的大印。朱元璋再拜炼香于炉，躬视佛表，授于礼部尚书陶凯，陶凯跪拜受表，起身由黄道出午门，置放在龙舆之中。法仗鼓呼，浩浩荡荡来到蒋山寺。天界寺总持万金、蒋山寺主僧行容率僧迦千余人，手持香华列队出道。刹那间，东方泛白，万道金光将整个钟山染得光灿夺目，白雪、绿树、紫红色岩石在阳光的反射下交辉互映，五彩缤纷。万金从龙舆中取出佛表入大雄宝殿，按梵法从事，白而焚之。一道青烟，扶摇直上，径达佛祖。

　　时僧有《赋奉佛表》诗曰：

　　御手封函出紫宸，百灵效职共纷纷。

　　尚书夜待三更漏，使者朝行五色云。

　　宣宝鬼神徒有问，茂林封禅漫能文。

　　陈情此日超灵鹫，万岁千秋报圣君。

　　奉送佛表礼毕，诸僧退阅三经诸文。

　　十四日，风云突变，大风昼晦，雨雪交加，山呼林啸。犹如灰茫茫的天穹下笼罩的是一个呻吟、抽泣、呼喊的世界。上至天子，下至臣民无不为之忧心如焚，神色黯然。钦天监的大臣更是如坐针毡，生怕皇上怪罪他们吉日选择不当。可是，精诚终于感动了苍天，至午，风定雨止雪停，云开天晴日明，大千世界如天降甘露洗涤一般，透爽清新，祥光冲融。朱元璋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即刻敕令近臣使者于秦淮河燃放水灯万盏，以志庆贺。

　　十五日下午三时，诸浮屠行祠事毕。朱元璋服皮弁服，搢玉珪，乘法驾赴会。五色子从云中如雨点般地撒落人间，色彩斑斓，光怪陆离。这种极好的兆头，朱元璋当然由衷欣慰。不一会儿来到蒋山寺。入山门殿，过天王殿就是一片宽广的庭院，古木参天，宝炉萦烟。正面即是大雄宝殿，大殿宽广明洁，香华芬郁，烛火通明。释迦牟尼结跏趺坐，两位弟子分侍左右。十八罗汉各具神态，遵照佛的嘱托留在世间为众生培福造德。朱元璋步入殿堂，面对大雄氏而立，文武百官法衣以从。和声郎举麾，大殿内立即响起悦佛之乐，悠扬典雅，缭绕不绝。随乐曲声的变换有秩序地进行各项仪礼。

　　乐一奏善世曲：迎佛。朱元璋行再拜稽首礼，群臣以从。稽首是古代九拜礼中最恭敬的一种跪拜礼，叩头至地，稍停片刻。

　　乐二奏昭信曲：奠币。朱元璋跪进熏香奠币，行再拜稽首礼。

　　乐三奏延慈曲：初献。相以悦佛之午，十位午生，手中分别持有香、灯、珠玉明水、青莲花冰桃以及名荈食物之类随曲起舞，舞姿低昂，应以节拍。朱元璋在舞曲中跪进清净馔，史、册、祝，行再拜稽首礼。

　　乐四奏：亚献。舞同初献，朱元璋跪进史、祝，行再拜稽首礼。光禄卿徐兴祖跪进清净馔，行再拜稽首礼。

　　乐五奏：终献。仪礼同亚献。

　　宋濂有诗赞颂献佛礼盛况，诗曰：

　　皇舆载临，稽首大雄，遥瞻猊座，如觌晬容。香凝雾黑，灯类星红。梵呗震雷，鲸音号钟。

　　迎佛、奠币、三献礼结束，朱元璋还大次，群臣退出。诸浮屠旋绕大雄宝座演梵咒三周，以寓攀驻之意。

　　事先在山右地开掘象征神池的六十个坎，坎底及四周均漫以白色，洁净无瑕。此时又令五百军卒向神池中注满热水，即刻云雾弥漫，不辨草木。诸浮屠连幽爽入浴，涤尘垢身，还清净观，焚相衣，更以彩幢，鲜丽华灿。由法乐引至三解脱门，一曰：空解脱，二曰：无相解脱，三曰：无愿解脱。门内五十步筑有方坛，朱元璋升坛东向坐，侍仪使溥博西向跪，受诏而出，召集诸幽爽戒饬之。引入殿，行参佛之礼。听法于径山禅师宗泐，受昆尼戒于天竺法师慧日。复引而出，命轨范师咒饭，宝金禅师施摩迦陀斛法食，凡四十有九。这本是密教的一种行仪，名曰：焰口施食仪。焰口是鬼望的名称，《经》中说，阿难在静室中修习禅定，焰口鬼王告诉阿难：“你三日以后命尽，生在饿鬼中，如要免苦，须于明日普施鬼神，以摩迦陀国所用之斛，各施一斛饮食。”阿难问佛，佛为说此施食方法。后来凡重大法会圆满结束之时，多行焰口施食。饭毕，将近半夜，朱元璋再次入殿，群臣侍从如初。

　　乐六奏徧应曲：彻豆。“法会”执事者撤去盛设各种食品的器皿。朱元璋行再拜稽首礼，群臣从。

　　乐七奏妙济曲：送佛。朱元璋行再拜稽首礼，群臣从。

　　乐八奏善成曲：望燎。朱元璋至燎位，燎烟已止。还大次，群臣退。

　　当时参加“法会”的名沙门夷简赋《送佛》诗曰：

　　皓月华星傍九宵，夜深端坐圣躬旁。

　　乐声按午鱼山近，花雨飘空鹫岑高。

　　玉册读文传太祝，金柈捧奠出仪曹。

　　从容望燎銮舆动，月送中天白玉毫。

　　夜已过半，忙碌了一月之久的蒋山寺“广荐法会”至此降下帷幕。朱元璋在文官武将的簇拥下兴冲冲地回到皇宫，神情矍铄，毫无倦意。他感到自己已经完成了一项伟大而神圣的使命，为那些在四海兵争中殁于非命的将卒兵庶祈得超升，为那些在大军转战南北而犯下各种罪罚有恐累及身后者祈得解脱。在心理上他得到了平衡、充足与安慰。就好像千斤重担突然卸落一样，轻松、愉快与自如。佛法不但对世人有着潜移默化的感召力，而且还可以“佐王纲而理道”。这些对于早年出家为僧，后来又投身白莲教参加反元起义的朱元璋是再明白不过了。

　　因此，朱元璋即位后，一方面推崇理学，强化理学的专制思想统治，一方面又积极的对佛教进行整顿、扶植、控制、利用。朱元璋设立善世院，掌管全国名山大刹主持的任免权，规范寺院为“禅、讲、教”三类，使其各守其职。设立考核制，严格度牒发放制度。礼遇天下大德高僧，启建法会，点校藏经，刻板发行。重建或修缮寺院，扶植其经济发展。到了晚年，朱元璋又设立了全国僧人的最高管理机构——僧录司，统管全国的府、州、县寺院的管理。而这次在中国佛教史上最为隆重的蒋山寺大法会，表面上如榜文中所说的“为死者超生，为生者解脱”，而实际上是贯彻朱元璋的佛教政策的具体体现。因此，明初的佛教政策对明清以至于民国的佛教发展，都产生了深刻影响。无怪乎近代比丘明复说：近代中国佛教史实始于明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