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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师甲与法师乙 /张大卿 互相问讯毕,禅师甲续看电视影片,法师乙自己沏茶喝。茶已泡过多次,淡而无味,片刻无话。 法师乙问候禅师甲最近民事官司一案,有何进展,禅师甲展示法院判决书,内有被告(禅师甲)的律师答辩理由,目前原告已提出上诉。禅师甲问法师乙,原告上诉能否成立,禅师乙说这要看原告上诉如何认定庭上“认定事实和适用法条有误”。 片刻无话。禅师甲换了一泡茶,彼此都喝到了茶。禅师甲说:“佛就是活生生的禅,我随时随地都在禅味里,每天处理一大堆事情,仍保持清醒自在,我活得充实。佛就是这样,这就是生活,因缘本空,法不可说,释迦佛说了一大箩筐,都是知识障、迷魂阵,智慧本自具足,无法可弘,你却还在弘法布道,有好为人师之过。”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当头劈下,直攻对方心田。法师乙见招拆招:“法不可说,那是您的说法,我不反对,我认为法分可说的有为法和不可说的无为法,这两者也未必要两分,于有为法不执著,即是无为,于无为法执著,亦是有为。” 禅师甲出剑收剑,快如闪电,直逼对手:“法本来就无,分什么有为无为,凡有所说,皆非佛法,你以为佛法可说,其实就是在贩卖佛法。” 法师乙说:“佛是觉,法是达到觉的道路,也可以说修行的次第,次第可说,佛不必说。” 禅师甲继续攻进:“本来无法,那来次第;自心是佛,何用道路;本自具足,无 用外求。” 法师乙端起眼前茶杯说:“法就像这个茶杯,茶杯是喝茶的工具,工具不是茶,也不是喝茶唯一的方法或媒介,工具有它的极限,也有它的功能。” 禅师甲一点也不客气地说:“有工具即是障,心本无缚,何劳工具,把法当工具,就是头上安头,亵渎佛法。” 法师乙觉得禅师甲所说不无道理,但认为自己所说也可成立:“障或非障,要看您对它的需要和如何使用而定,如果您不需要,不理它或丢弃它就好,何必一定要否定它?佛法也可作如是观。” 禅师甲来势汹汹,再度逼进:“法本来无,你却说有法,而且还说有法可用,人但此心,心外无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法师乙说:“法是方法,是修行证觉的步骤,怎会不可言传?” 禅师甲说:“法无可说,但在一心,强要说法,是好为人师,自欺欺人,你说法是方法,是以法为筏,预设有彼岸可渡,人生无岸,莫枉寻伺,人心本来就自由,莫枉妆饰。生命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自由而坦然地面对一切挑战,拥抱生命,化一切消极式的冲突为积极,视冲突为展现问题,逼我们提早正视问题,促我们及早解决问题,化一切知识为创造生活美好幸福的力量,当下展现生命向上进取的活鲜鲜潜力,如此而已。” 法师乙说:“您说没彼岸,但如您所说的正视生命,就是一种彼岸,您并不是本来就有这一种境界的,您是读过经书的,难道经书对您就没有半点影响?” 禅师甲自信满满,斩钉截铁地说:“这样的境界,这样的生活,只要体验,不断体验,澈底入世,与生活、与工作打成一片,真实地面对,就是佛,无法可说,也不需佛法,凡有说法皆非佛法,您以指导的姿态弘法,只会让人以为心外有法。事实上,佛不假外求,也无‘法’可求。” 禅师甲从事大盘经销商多年,由无到有,创下经销界首屈一指的业绩,法师乙默默从事心事无人知的教育,立场、视角不尽相同,法师乙考虑到禅师甲可能将心比心不足,于是说:“我认为佛是智慧,生活的智慧,智慧与知识不能两分,智慧可以透过知识教育来启发。” 禅师甲说:“知识可以传授,智慧不可言传,你以为智慧可以传授,就会把智慧知识化、工具化,这纯然是你的知识障。智慧全靠自己体验,不劳你去启发。你把佛法当知识,只会让佛法众说缤纷,徒然增加人心困惑,佛法是不可说的,为什么你不能但说拥抱生命体会生活,何必一定要佛说佛说地把传授佛法当一门职业似的!” 法师乙问:“传授佛法如同心理治疗,即令是一门职业,又有何不可?人心由时是脆弱无助的,需要有人从旁开导。” 禅师甲说:“心理治疗是心理治疗,不用佛法代劳。人心有时有情执的脆弱面(烦恼障、知识障),你也不能把佛法当成知识开导,因为生命不是知识,你把佛法当成工具和知识使用,自己都还在障碍里面,竟然敢以盲引盲,岂不障上加障,凭空给彼此添麻烦!” 一连番直劈,法师乙还是很欣赏地听著。法师乙说:“好,说得好,但如果人们有听佛法的需要呢?” 禅师甲说:“你就说,佛法本空,无‘法’可说,生命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积极面对一切挑战,活活泼泼,无挂无碍,一点也用不著舞弄唇舌去创造莫须有的宗教市场。” 法师乙问:“您不觉得您这样的说法也是在说‘法’吗?” 禅师甲:“你以为我在说法,就是不懂佛法。” 天色已晚,禅师甲起身送客:“有空再来坐。” (1989.3.《新雨月刊》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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