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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含经》的中观见 林崇安(普门杂志205,1996) 一、苦乐与中道 要了解佛法的「中观见」,最直接的方法是由释迦牟尼佛所讲的《阿含经》下手。释迦牟尼佛成佛后,首次的开示,便是对五比丘讲解中道,他们奉行中道后,都得到了开悟。对中道的正确见解,称作「中观见」,是整个佛法的核心见解,以下先谈谈释迦牟尼佛的首次开示。 甲、首次开示中道 南传的《律藏》〈大品〉记载着: 时世尊告五比丘曰:诸比丘!于世有二边,出家者不得亲近。何为二耶?一、于诸欲欣爱、贪着为事,乃下劣、卑贱凡夫所行,而非圣贤,无义相应也。二、自以烦苦为事,乃苦而非贤圣,无义相应也。诸比丘!如来舍此二边,以现等觉中道,为资眼生、智生、寂静生、证智、等觉、涅盘者也。诸比丘!何为如来所现等觉,资眼生、智生、寂静生、证智、等觉、涅盘中道耶?此即八圣道也!谓: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诸比丘!以此为如来所现等觉,资眼生、智生、寂静生、证智、等觉、涅盘之中道也。 在佛陀的这段开示中,已标出整个佛法的核心见解及实践的原则,试分析如下: 一、中道是来自舍离二边;只要舍离二边,自然就处在中道上。 二、二边是什么?一边是对乐的执取,另一边是对苦的执取。凡夫对身上快乐的感受,生起强烈的欲求,希望乐受能增多而长存,这就是一种贪爱的心。此时生起了无明,偏离了实相,因为乐受本身是无常而不能长存的。由此可知,对乐执取就会偏离中道。同样,对苦执取也是忘记了苦受是无常的。对无常的东西起了执着,就落入边见。这便是凡夫之行。 反之,圣贤之行便是对快乐及痛苦都不执着,能够舍离二边,处于中道,生起慧眼、寂静、证智,走向觉悟、涅盘,因此,《中阿含经》同样说: 莫求欲乐极下贱业,为凡夫行;亦莫求自身苦行至苦,非圣行,无义相应。离此二边则有中道,成眼、成智、自在成定、趣智、趣觉、趣于涅盘。 三、如何实践中道?因为苦受及乐受不断地在众生的日常生活中出现,由于习性反应,众生对苦受生起瞋斥的心理,对乐受生起贪爱的心理;一旦生起贪瞋,心中便不能平静。为了实践中道,便要在日常生活当中,警觉到苦受及乐受的生起,对乐受不生起「增多一点」的心理,对苦受不生起「快点消去」的心理,要对苦乐如实地知道其无常、无我的性质。在实践中道时,并不是对苦受、乐受都麻木无知,而是要时时刻刻地觉知到苦乐在身心上的呈现,同时体会其变化的特性,在这种智慧的觉照下,中道的实践便是八圣道的实践,因此,世尊告诉五比丘说中道就是八圣道: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 四、圣者的日常行为,必然合乎八圣道。此中正语、正业和正命属于戒学;正精进、正念及正定属于定学;正思惟及正见属于慧学。凡夫想要成为圣者,便要在这八圣道上努力,也就是要在中道上实践,所实践的内容也不出戒、定、慧三学的范围。另一方面可以看出,要实践八圣道,必须时时刻刻舍离二边,也就是说,在日常的行住坐卧中,对苦受、乐受要保持高度的觉知,并且了知其无常的性质而不起执着;若一起了执着,就偏离了中道。 五、对「苦乐等感受」时时觉知,才能达成「眼生、智生、寂静生、证智、等觉、涅盘」。在十二缘起中,佛陀指出「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此中,由于对「感受」的执着,才有「爱、取、生、老死」,因此,要想证得涅盘,必须灭除对「感受」的执取,如此才能「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灭」,因而,就从生死轮回中解脱出来了。由此也可以看出,中道是立足在日常生活上。对生活中的苦乐若起执着,就走向轮回;对苦乐若不起执着,就步向涅盘。 乙、观察苦乐 为了掌握中道,必须对苦乐的本质有深切的体会,因此,诸佛世尊在成佛前都必须对各种感受的性质作仔细的观察,《杂阿含经》第四七五经记载着: 尔时,世尊告诸比丘:毘婆尸如来未成佛时,独一静处,禅思思惟,作如是观:观察诸受,云何为受?云何受集?云何受灭?云何受集道迹?云何受灭道迹?云何受味?云何受患?云何受离?如是观察:有三受──乐受、苦受、不苦不乐受。触集是受集。触灭是受灭。若于受爱乐、赞叹、染着、坚住,是名受集道迹。若于受不爱乐、赞叹、染着、坚住,是名受灭道迹。若受因缘生乐喜,是名受味。若受无常变易法,是名受患。若于受断欲贪、越欲贪,是名受离。 此中明显地指出,要以八个项目来认清感受的来龙去脉; 1感受的类别是乐受、苦受、不苦不乐受三种。 2现前感受的生起是来自六根与六境的接触。 3现前感受的灭去,是来自接触的灭去。 4将来感受的生起流转,是来自对感受的爱乐、赞叹、染着、坚住。 5将来感受的灭去原因,是来自对感受的不爱乐、赞叹、染着、坚住。 6感受的杂染原因,是来自对感受生起乐喜、味着。 7感受的清净原因,是来自对感受认清其无常变易的性质。 8感受的清净,是达成对感受断除欲贪、超越欲贪。 经由以上对各种感受的如实观察后,知道苦受、乐受及不苦不乐受都是无常变易之法,以正念正知体会其根本特性后,不再对其生起贪心与瞋心的习性反应,因而不再对感受有所执着,生起真正的平等心,这样,便处于中道而不偏执。以这种处于中道的平等心,应用在日常的行住坐卧中,便是八圣道的实践:以正念正知,觉知身心现象都是无常、无我,不值得执着,这便是正思惟及正见。持续地勤奋努力,念念分明,心不散乱而活在当下,这便是正精进、正念及正定。以正念正知,面对生活的起伏而不起贪心及瞋心,因而言语、行为、事业皆能处于安详自在之中,这便是正语、正业及正命。由此可看出,透过对苦受乐受的觉知,以平等心去面对而不起贪瞋的习性反应,便是行于中道,同时也是行于八圣道。 丙、小结 释尊成佛后,所作的第一次开示,以舍离二边的中道作主题,由此开展出八圣道的实践,这些便是佛法的核心内容。释尊四十多年的教导,也围绕在这一范围内。这一范围建立在个人的身心上:要培养出智慧的觉照,了知身心的无常、苦、空、无我。这是一条具体而易行的解脱大道。日常生活中,能够对感受不起执着,便能立足于中道之上,一直前往,就能达到涅盘。 二、因果与中道 释迦牟尼佛在世时,对印度大众不断开示因果的正确道理;当他遇见曲解因果的人士,便给予适当的纠正,使他们脱离常见或断见而契入中道。以下便以「因果」作主题来解说中道的内涵。 甲、有因与无因 在佛陀出世之前及佛陀入灭以后,印度始终有一派哲学家,认为「诸法有果无因」。他们看到有的人突然致富、有的人突然困厄,有种种的「果」呈现,但却看不到它们的「因」,因而认为现象是有果无因。由于「果」是不断地呈现着,因而他们认为现象的本质是永恒的,自性是常存的。又如,有的人看到好人、坏人在一次意外中死亡,这些人以往所作所为都不相同,但却都得到相同的结果,这正表示着没有「因」而却有「果」。 在这观点之下,一个人的命运,都变成注定的了,因为他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因」,使他的「果」改变;因此,在因果过程中,「因」是毫无分量可言的。以上这种想法,便是一种边执之见,被称作「常见」。佛陀碰到这种常见的人,他要怎么处理呢?《大毗婆沙论》中,引用世友尊者的解说如下: 佛若遇见常见外道,彼说:『诸法有果无因,以无因故,自性常有。』世尊告曰:『汝言有果,我亦说有。汝言无因,是愚痴论。』 佛陀对主张「有果无因」的人,先同意对方所说的「有果」,接着指出「无因」是错误的。为什么无因是错误的呢?在世俗现量中,我们就可明显地看到芒果树是由芒果的种子长成的,子女是由父母的结合而来的,芒果树、子女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如果是无因的话,芒果树可以不需要由芒果的种子长成,子女不需要有父母就能冒出来,而事实上并不如此。 又如联考时,很多学生聚在一起,这并不代表大家的「果」相同,只是此时聚在一起而已,每人当下的身心状况都不一样,考完后分发到不同的学校,各有不同的果;餐会中众人聚在一起,每人的享用、满意程度都不相同;空难时,每人的伤亡程度也不相同,甚至在全部罹难的情况下,每人的临终心情都不相同,所投生的地点也不相同。众生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所有的果报都不相同,这是由于每一众生以往所作的因不相同。同一稻田中的稻草,表面看来很相似,细看则色彩、大小都有所不同,这是由于原先的每一谷粒以及所吸收的阳光、水分等因素有所不同之故。因此,若主张「无因」,就是一种愚痴的说法。 乙、有果与无果 在佛陀出世之前及佛陀入灭以后,印度始终有一派哲学家,认为「诸法有因无果」。他们看到有的人做尽坏事,到临死前仍看不到恶报降临到这些人的身上;有的人积极作善,却看不到好的报应,因而,他们主张有因无果。在这种观点下,一个人便会胡作非为,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他只盲目地造「因」而不去管「果」。这种「有因无果」的想法,便是一种边执之见,称作「断见」。佛陀碰到种断见的人,他要怎么处理呢?《大毗婆沙论》中,引用世友尊者的解说如下: 世尊若遇见断见外道,彼说:『诸法有因无果,以无果故,当来断灭。』世尊告曰:『汝言有因,我亦说有。汝言无果,是愚痴论。』 佛陀对主张「有因无果」的人,先同意对方所说的「有因」,接着指出「无果」是错误的。为什么无果是错误的呢?在世俗现量中,我们就可明显地看到:农夫们辛勤地播种、工人们积极地造桥盖屋等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忙着造「因」呢?因为他们知道有收成的「果」存在着。事实上,众生的所作所为,前一剎那就是因,后一剎那就是果,这个因果系列是绵延不断的。 例如,将木烧成灰,木虽不见了,但「灰」以及「热能」继续存在着。用「质能守恒」的观念来解说的话,一切物质现象前后不断地变化着,不会变得「什么都没有」了,「果」还延续着,只是形式可能变得大不相同。 又如,种下芒果的种子,由发芽、长成为树,到生出芒果,需要一段时日。我们不可能今天播下种子,明天就有芒果的收成。同样地,有的人此世做坏事,并不一定就在此世得到刑罚之灾,因为他可能此世仍然享受上一世所造的善因,他此世所造的恶因有时要等到来世才成熟。考虑了「时间」这一因素,我们从现象的变化过程中,就可以理解出「有因有果」才是合理的。若主张「无果」,就是一种愚痴的说法。 丙、中道与无诤 透过因果现象的观察,我们可以看出:「有果无因」的主张,落入了「常见」的边执;「有因无果」的主张,落入了「断见」的边执。佛陀的主张则脱离了「常见」与「断见」而处在中道,因此,《大毗婆沙论》卷四十九说: 佛于二论,各许一边,离断、离常而说中道,故作是说:『我不与世间诤,而世间与我诤。』 由于佛陀主张「有因有果」,对于主张「有因」的人,佛陀也说「有因」;对于主张「有果」的人,佛陀也说「有果」,这便是佛陀所说:「我不与世间诤」的意义。佛陀主张「有因、有果」,但有的人却主张「无因」、「无果」,这便是佛陀所说:「而世间与我诤」的意义。 在生灭变化的现象中,我们可以看出因果的不断呈现,如果以一剎那、一剎那来看,很明显地,果一生起,因就灭去了,因此,没有常住不变的「因」存在着,因而不落入「常边」;同时,因一灭去,果就生起,因此,有延续的「果」存在着,因而不落入「断边」。 在现象的因果变化中,我们看到了不落入断常两边的中道。同时也知道:中道是建立在具体的因果现象之上的,而不是来自哲理上的想象。若不立足在现象上,纯粹只是哲理之诤是没有意义的。因此,当佛陀说「我不与世间诤」时,也意味着他的观点都是立足在事实本身,都是大家可以亲身体验到的,因而是「无诤」的。 丁、小结 由于「有因有果」,因此,在修行的路上就要时时注意因果,大意不得。能够掌握因果,自然而然地就会走在「中道」的路上,不会偏失。同时,我们也要明了:中道是建立在具体的因果现象上,并不是纯粹的理性思考。为了证得涅盘、为了获得解脱、为了净化心灵、为了救度众生,在「因」的阶段就必须累积福德资粮与智慧资粮,而后,在「果」的阶段自然就会达到这些标的。在这整个实践的过程上,步步都必须踩在「中道」的路上,脱离常见与断见的边执,不须与「世间诤」,一步步安详地走向「涅盘城」。 三、精进与中道 释尊成佛后,在印度各地传播佛法,摄收各色各类的弟子;有的弟子很富有,有的很贫穷;有的很精进,有的很懈怠。其中,有一位弟子名叫「首楼那二十亿」,是富家子弟,在修行时太过精进,不能掌握中道的要旨,因此,释迦佛对他特别指导如何实践中道,使之证悟,以下就探讨这一事件的详细内容。 甲、太过精进偏离中道 《南传大藏经》〈律藏三〉中记载着: 首楼那二十亿得于世尊之处出家,得具足戒。受具足戒未久,具寿首楼那住于尸陀林。彼精进勉力过甚,经行而足伤,血涂经行处,犹如屠牛场。时,具寿首楼那静居宴默,心生思念:「世尊有声闻力行精进而住者,我乃其中一人,而我未离执着,无出诸漏心解脱。我家有财宝,我可娱乐财宝而享福。我当还俗,娱乐财宝,而得享福。」 此段经文,叙述具寿首楼那(二十亿)一出家后,就拼命修行,变成「太过精进」而不能悟道,今分析如下: 1太过精进者,其外在的表现是对身体的过度折磨,例如经行不息、夜间不倒单等,结果肉体受损、受苦。其内在的呈现则是心中充满对成果的强烈执取与期待,结果心情紧张,失去了平衡,进而生起不满、失望的心情。 2经由苦行得不到结果后,这种人接着走向另一个极端,在心灰意冷之下,不再精进修行,走向放逸之路,想去享受人间的娱乐。 3以上二种情况:太过精进的苦行以及放逸于世俗之娱乐,便是实践中道的二个大障碍。但是,修行必须精进不息而不放逸,如何避免走向「太过精进」呢?其关键便在于能否掌握平等之心,当肉体劳累时,就应给予适当的休息;当肉体恢复了疲劳,就应禅修、经行。 乙、调弦与中道 对于首楼那的错误修法,释迦佛以调弦作比喻来纠正其错误,同一经上,释迦佛开示如下: 「首楼那!汝于意如何?汝在家时,善调琴弦否?」「然!」 「首楼那!汝于意如何?若汝调琴弦过急者,汝之琴声其时善堪任否?」「否!」 「首楼那!汝于意如何?若汝琴弦过于缓者,汝之琴声其时善堪任否?」「否!」 「首楼那!汝于意如何?若汝之琴弦不急、不过缓,平均之时,汝之琴声其时善堪任否?」「堪!」 「首楼那!如此精进过于勤勉者,即至掉举;精进过少者,即至懈怠。首楼那!故汝精进摄持平等,诸根平等通达,请于是处取相。」「唯!唯!」 以上释迦佛的精彩譬喻,明白指出修行者调心之时,要如同调琴弦一样,不能过急也不能过缓,要脱离掉举与懈怠的心理,将心维持在平等的情况,对肉体也要善于照顾,这样才能不偏离中道的实践。听完释迦佛的开示后,经文上说: 时,彼具寿首楼那独住远离,不放逸、力行,而心住精进,不久彼于现法究竟无上梵行自证知、现证、具足而住,证知:此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具寿首楼那成为阿罗汉之一。此,诸善男子正行自家出家之本怀也。 此中指出:首楼那依据佛陀的教导,不再折磨自己的身体,而保持不放逸,心住精进,终于证得阿罗汉的果位。在精进的过程中,依见道、修道的次第,能够自己了知:我已永远尽除地狱、傍生、饿鬼的习性,已永远尽除投生七次以上的习性(得到预流果)、已永远尽除投生二次以上的习性(得到一来果)、已永远尽除投生一次以上的习性(得到不还),以上称作「此生已尽」。同时,能够分别知道:我今证得了预流果的无退转道、一来果的无退转道、不还果的无退转道,这称作「梵行已立」。达到无学道时,能够自己了知:我所要断除的一切烦恼已断除了,断除烦恼所应学的事情我已完成了,这称作「所作已办」;也同时知道:再一次投生的诸行习性已永远尽除了,这称作「不受后有」。因此,在不断的精进下,依次去除诸行习性并证得果位。 要使琴弦不过急、不过缓,保持平均,才能有雅妙的音乐,同样,要使心不急躁、不松懈,保持平等,才能在佛法的道路上顺行无阻。一般人在实践上,常不能如此顺利,便是因为偏离了中道: 1修行勇猛时,对成果期待太高,会使整个心常常落在未来,而不能落在当下,因而不能够「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样,他的心始终不能安于当下。 2当所期待的成果不呈现时,就心起懊恼,在患得患失下,心中不再平衡,也就不能活在当下了。 3勇猛修行一阵子后,成果不呈现时,固然易起瞋恨之心,偏离了平等心;但是,某些成果呈现时,也易生起贪爱的心理,这也是同样的偏离了平等心。故知要如同调弦一样地平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实践中,能够一直精进而且维持着平等心,才是真正的走在中道上。 丙、走在中道 由上面引述的经典,我们可以看出:若想走在中道的路上(一)要始终维持着精进之心;(二)要始终活在当下,只问耕耘,而不落入对未来的希冀,也不落入对过去的懊恼;(三)要始终维持着不贪不瞋的平等心。至于,如何生起平等心呢?那就必须培养出正念正知,以智慧了知诸行(身心现象)都是无常、无我,都是因缘和合而已。《南传大藏经》〈长部经典二〉中的《大般涅盘经》有佛陀入灭前的一段重要经文如下: 尔时,世尊告诸比丘曰:诸比丘!今我告汝等:「诸行皆是坏灭之法,应自精进不放逸。」此是如来最后之遗教。 因此,佛陀的最后遗教便是指示众生要以了知「诸行生灭无常」的智能,不断地走在中道的路上,精进努力而不放逸。对身心现象的生灭无常,能有深切的体会,才能对这些现象不起贪心及瞋心,从而保持着平等之心,这便是佛陀一再强调「诸行无常」的原因。 丁、小结 「中道」不是口头上的理论而已,而是走向解脱的一条大道;走在这条道上,必须「精进不放逸」并且步步踏实,不落入妄想,同时要维持着平等心,对身心的苦乐不起执着,如此才能不偏失方向,走向正确的目标。在修行的道上,「精进」占有显著的地位:在四神足中,有「精进神足」;在五根中,有「精进根」;在五力中,有「精进力」;在七等觉支中,有「精进等觉支」;在八圣道中,有「正精进」,由此可以看出「精进」是解脱道上不可或缺的要素;但要拿捏得准,就要配合着觉知与平等心,在顺境中不起贪心;在逆境中不起瞋心;在不顺不逆时也不起枯燥无味的厌烦心理,那么,就自然而然地走在中道的路上了。 四、集灭与中道 在佛法中,世间分成「器世间」及「有情世间」。器世间所指的是外在的山河大地,有情世间所指的是各各内在的身心世界。每一有情的身心世界不外是眼、耳、鼻、舌、身、意等六内处所组成。而这六内处的生起与止灭,在《阿含经》上分别称作「世间集」与「世间灭」,《杂阿含经》二三三经上,佛说: 云何为世间?谓六内入处。云何六?眼内入处、耳、鼻、舌、身、意内入处。云何世间集?谓当来有爱、喜贪俱、彼彼乐着。云何世间灭?谓当来有爱、喜贪俱、彼彼乐着,无余断、已舍、已吐、已尽、离欲、灭、止、没。 因此,世间集是对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身心世界生起于欲爱、贪着;世间灭是完全息灭对身心世界的欲爱、贪着。 甲、阐陀的疑惑 佛陀入灭不久,阐陀长老仍未「知法、见法」,因此,他从一个地方到一个地方去请教诸比丘,但他始终对于「一切诸行空、寂、不可得、爱尽、离欲、灭尽、涅盘」的义理,产生困惑;他认为诸行空、寂等等,则「一切都没有了」,那么,有谁去「知法、见法」呢?由于他的见解落入了边执,因而不能开启慧眼,最后,他想起多闻第一的阿难尊者,便到拘睒弥国瞿师罗园找阿难尊者请教。阿难于是引述佛陀对迦旃延尊者的开示,说给阐陀长老听,其内容如下。 阿难语阐陀言:「我亲从佛闻,教摩诃迦旃延言:世人颠倒,依于二边,若有若无。世人取诸境界,心便计着。迦旃延!若不受、不取、不住、不计于我,此苦生时生、灭时灭。迦旃延!于此不疑不惑,不由于他而能自知,是名正见,如来所说。所以者何?迦旃延!如实正观世间集者,则不生世间无见。如实正观世间灭,则不生世间有见。迦旃延!如来离于二边,说于中道:所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谓缘无明有行,乃至生老病死、忧悲恼苦集;所谓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谓无明灭则行灭,乃至生老病死、忧悲恼苦灭。」(《杂阿含经》二六二经) 以上这一段重要的经文,佛陀以世间的集灭开显出中道的义理,今说明如下: 1阿难引述佛陀对「论议第一」的迦旃延的开示,一方面表示此义理甚深,一方面使阐陀长老生起信心。 2「世人颠倒,依于二边,若有若无」:世上的人们,在根尘接触产生苦乐的感受时,便生起颠倒的染污心理。对快乐的感受生起贪着的心理,希望乐受能够常存不灭,因而落入了有边、落入了常边。同样地,对痛苦的感受生起瞋恨的心理,希望苦受能够断灭无有,因而落入了无边、落入了断边。因此说:「世人取诸境界,心便计着」,也就是说,世上的人们一遇到顺逆的境界,便心随境转,被贪瞋的习性拉着跑而不自在。 3「若不受、不取、不住、不计于我,此苦生时生、灭时灭,于此不疑不惑,不由于他而能自知,是名正见」:当根尘接触产生感受时,如果能够对苦乐的感受不起贪瞋的心理,不认为此时有一个「我」在尝受着苦或乐,而只是苦乐的生起而已,灭去也是如此;对感受的生灭,时时觉知并且体认无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那么,这就是佛陀所说的「正见」。 4「如实正观世间集者,则不生世间无见;如实正观世间灭,则不生世间有见」:由于有欲爱、贪着,因而有「世间集」,要将欲爱、贪着灭去,才能有「世间灭」。对「世间集」要如实正观,知道如果欲爱、贪着存在的话,生死轮转就不可避免了,因此,「不生世间无见」。另一方面,对「世间灭」也要如实正观,知道如果欲爱、贪着灭除的话,身心五蕴或六内处的生死轮转就可以止息了,因此,「不生世间有见」。 5「如来离于二边,说于中道,所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所谓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由于有边(常边)是一边,无边(断边)是另一边,如来的教导便是脱离此二边而处于中道。而这中道,也不是哲理上的玄想而已,而是立足于缘起的身心现象上。众生身心五蕴(或六内处)的生老病死、忧悲苦恼,便是来自不能如实正观世间集,不知道是来自欲爱、贪着,而欲爱、贪着是来自无明。无明则是对自己的身心现象误执有「我」。在流转的过程上,由于「无明」而有「行」、而有「识」、而有「名色」、「六处」、「触」、「受」、「爱」、「取」、「有」、「生老病死」、「忧悲恼苦」。这便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对于此缘起现象的呈现,要如实正观,不能认为完全没有,如此才能不落入「无边」。另一方面,只要看清自己身心现象的无常、无我,不再生起欲爱、贪着,那么,在还灭的过程上,「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依次而有名色灭、六处灭、触灭、受灭、爱灭、取灭、有灭、生灭、老病死灭、忧悲恼苦灭。如此正观世间灭,因而不落入「有边」。经由上述缘起的流转与还灭过程,如实地看清世间的集与灭,脱离了无边与有边而处于中道之上。 乙、阐陀的开悟 阐陀长老听了阿难尊者所引述的佛陀开示后,终于开悟了,《杂阿含经》二六二经记载着: 尊者阿难说是法时,阐陀比丘远尘离垢,得法眼净。尔时,阐陀比丘见法、得法、知法、起法,超越狐疑,不由于他,于大师教法得无所畏。 由于阐陀长老掌握了中道的要旨,不再堕入有无二边,打开了慧眼;将见道所要断除的「烦恼缠」都灭除了,称作「远尘」;将见道所要断除的「随眠」也都灭除了,称作「离垢」。在得到慧眼清净的同时,阐陀长老也得到了「见法」、「得法」、「知法」等十种胜利,《瑜伽师地论》卷八六说明如下: 于诸法中得法眼时,当知即得十种胜利。何等为十?一者于四圣谛已善见故,说名见法。二者随获一种沙门果故,说名得法。三者于己所证,能自了知:我今已尽所有那落迦、傍生、饿鬼,我证预流,乃至广说,由如是故,说名知法。四者得四证净,于佛法僧如实知故,名遍竖法(即,起法)。五者于自所证无惑。六者于他所证无疑(以上二种称作超越狐疑)。七者宣说圣谛相应教时,不藉他缘。八者不观他面,不看他口,于此正法毗奈耶中,一切他论所不能转。九者记别一切所证解脱,都无所畏。十者由二因缘,随入圣教,谓正世俗及第一义故。 在佛法的修学路上,阐陀长者经由阿难的指点,开启了清净的慧眼,也获得了上述的十种胜利;他之能够开悟,便是对「世间集」不落入无边;对「世间灭」不落入有边,而立足在中道之上。 丙、小结 甚至释尊也要如实了知「世间」及「世间集」才能成佛,《杂阿含经》第八九四经中,释尊说: 以我于世间及世间集,如实知故,是故我于诸天世人、魔梵,心离颠倒具足住,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此段开示明显指出,要想超越所有天人、魔梵、沙门以及婆罗门等等众生,得到解脱,心不颠倒,证得无上正等正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就必须对「世间」及「世间集」如实了知,也就是说,要看清世间的实相,不再落入无边或有边,正确地走在中道,才能成佛。 五、身命与中道 每人都有「身体」与「生命」,但这二者的关系是如何呢?古代印度的哲学家们,便提出二种不同的见解,争论不休。第一种是「命即是身」,也称作「命者即身」;第二种是「命异身异」,也称作「命者异身」。释迦牟尼佛出世以后,指出这二种见解的错误,并以中道为归趣,《杂阿含经》第二九七经说: 若有问言:「彼谁老死?老死属谁?」彼则答言:「我即老死、今老死属我、老死是我所」,言「命即是身」、或言「命异身异」,此则一义,而说有种种。若见言「命即是身」,彼梵行者所无有;若复见言「命异身异」,梵行者所无有;于此二边,心所不随,正向中道,贤圣出世,如实、不颠倒,正见所知,谓缘生老死。 以下分析「命即是身」及「命异身异」的见解,最后以中道作总结,并解释经文的意义。 甲、「命即是身」堕入断见 什么是「命即是身」?有的人看到众生出生后,有了身体同时也开始有生命;一旦身体灭坏,生命也就消失了,因此主张「命即是身」。有的人看到身体强壮的人生命力强,身体衰弱的人生命力弱,因此主张「命即是身」。有的人看到壁虎的尾巴断开后,尾巴仍然能够动转,表示身体上有生命,因此主张「命即是身」。有的人看到心情快乐的人和颜悦色,心情悲忧的人愁眉苦脸,他们的心理状态全表现在身体上,因此主张「命即是身」。在这种见解下,生命的存在与身体是同一个,因而,认为身体老死后,生命也就断灭无有了。这种人注重肉身、注重此世的享受,认为照顾好身体,就是照顾好生命了;身体散灭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生命延续到后世,也没有什么果报的存在,因此,不信因果,不修「梵行」,堕于「断见」之中。 乙、「命异身异」堕入常见 什么是「命异身异」?有的人将「身体」以外的心或精神,称作「灵魂」或「命」,比较身与命之后,主张「命异身异」,认为命与身完全不同。为什么不同呢?有的人看到自己的身体胖瘦改变下,自己的技巧、智慧等没有改变,故知在自己的身体之外,另有一个不变的「生命」存在着。有的人依靠禅定的力量,回忆起过去世中自己有不同的身体生死过,而自己的「生命」则是同一个,因而主张「命异身异」。有的人说:刚死的人,他的身体与死前并无多大改变,只是「生命」离开肉体到他处去而已,就如同车主抛弃旧车而去,因此主张「命异身异」。有的人在梦中游历他方,而身在此处,因此主张身体之外,另有一「命者」存在。有的人认为身体有生灭变化,至于生命则是没有生灭变化,因而主张「命异身异」。在这些见解之下,将生命或灵魂视为一个永恒、独立、不变的实体;虽然身体有老死变化,但是生命或精神、灵魂是永不变化的。这种人注重精神,但是执着有一不变的灵魂或生命,因而堕入了「常见」。如果灵魂或生命是永恒不变的,那么修「梵行」变成是多余的了。 丙、命者与身为一为异? 佛陀入灭后,有关「命即是身」或「命异身异」的辩论仍是在印度的宗派间长期进行着。公元前一五○年左右,毕邻陀王(或作弥兰王)与龙军大德(即那先比丘)曾就此论题作一深入的探讨,《俱舍论》卷三十引述如下: 于时有一毕邻陀王,至大德所,作如是说:「我今来意,欲请所疑。然诸沙门,性好多语;尊能直答,我当请问。」大德受请。 王即问言:「命者与身为一为异?」 大德答言:「此不应记。」 王言:「岂不先有要耶?今何异言,不答所问?」 大德质曰:「我欲问疑,然诸国王,性好多语;王能直答,我当发问。」王便受教。 大德问言:「大王宫中,谓庵罗树,所生果味,为醋为甘?」 王言:「宫中本无此树。」 大德复责:「先无要耶?今何异言,不答所问?」 王言:「宫内此树既无,宁可答言果味甘醋?」 大德诲曰:「命者亦无,如何可言与身一异?」 在这段问答中,龙军大德以王宫中所没有的「庵罗树」为譬喻,点出恒常不变的「命者」是不存在的。既然不存在,如何可以与「身」为一为异呢?因此,在佛法的教导中,否定有一恒常不变的「命者」、灵魂、真我等。 丁、正向中道 以上所探讨的「命即是身」与「命异身异」二种见解,分别堕入「断见」与「常见」二边,《大毗婆沙论》卷二百说: 然诸愚夫,于色心等,剎那相续,不善了知,说有命者即异身等。 说即身及非异身,入断见品。若说异身及非即身,入常见品。故诸外道诸恶见趣,无不皆入断常品中。一切如来应正等觉,对治彼故,宣说中道,谓色心等,非断非常。 由于愚夫对色心的剎那相续不能了知,因而堕入断常二边。众生的身心五蕴是前后相续的因果变化,在缘生的诸行中,并没有一个不变的灵魂、真我或实我。诸佛如来的出世,以缘起的中道见解来破除愚夫所执着的断见与常见,并在身心的缘生诸行上,洞见无我,因此,《瑜伽师地论》〈摄事分〉卷九三说: 补特伽罗无我者,谓离一切缘生行外,别有实我不可得故。法无我者,谓即一切缘生诸行,性非实我,是无常故。如是二种,略摄为一,彼处说此名为大空。 因此,在身心的缘生诸行之外,并没有「实我」可得,否定了「命异身异」,这便是补特伽罗无我(略称为人无我);缘生的诸行都是剎那、剎那地变化着,因而都不是「实我」,这些法都是「无我」,这种无我的性质,便是「如实性」;能够如此地明了,便是「心不颠倒」。透过缘生以了解「无我」,否定了「命即是身」及「命异身异」的见解,这便是《杂阿含经》第二九七经中所说的「大空」,最后,再引来作完结: 彼见「命即是身」者,梵行者无有;或言「命异身异」者,梵行者亦无有。离此二边,正向中道,贤圣出世,如实,不颠倒,正见所知,所谓缘无明行。诸比丘!若无明离欲而生明,彼谁老死,老死属谁者,老死则断、则知,断其根本,如截多罗树头,于未来世成不生法。若比丘无明离欲而生明,彼无明灭则行灭,乃至纯大苦聚灭,是名大空法经。 这段经文的意思是说:身心现象是不断地变化着,在变化中,众生造作种种的行为,有的人执着生命与身体是一(命即是身);有的人执着在身体之外有一独立自存的生命(命异身异),这个独立自存的生命或灵魂拥有这个身体。如果「生命与身体为一」,那么身体灭坏后,生命也就消失了,修梵行有何意义呢?如果身体之外有一永恒的生命或实我,既然已有永恒不变的生命或实我,那么修梵行就变成是多余的了。由此可以看出,主张「命与身为一」是落入断边;主张「身外有一永恒不变的生命」是落入常边。离开这断常二边,才可处在中道之上。贤圣的人出世时,都如实体验到:在身心变化(流转与还灭)中,并没有固定不变的实我,在身上、心上没有实我,在身心之外也没有实我,因而心不颠倒(也不再恐惧),清清楚楚地了知身心的实相。凡夫由于看不清这一实相而有「无明」(执着有一实我),由于无明而有种种贪瞋的行为。佛陀告诉比丘们:如果看清身心的实相,在身心变化中没有固定不变的实我,那么就不再有「无明」而能够脱离欲贪,生起「明」或智慧,看清楚在身心变化中,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实我在老死着,老死也不是由一个实我所拥有的。体验到这一实相,就可以断除老死、遍知老死,彻底去除了老死之根,就像多罗树的根被拔除后,将来永不再生了。比丘看清身心的实相,不再生起「无明」,脱离了欲贪,生起明明白白的智慧;无明灭除了,贪瞋的行为也就灭除了,接下来种种生老病死的大苦聚也都灭除了。这个经典,就称做《大空法经》。 (普门杂志205,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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