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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禅宗史[上]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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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的说,一切般若部经典,意趣是终归一致的。‘金刚经’阐明无相的最上乘说,又不断的校量功德,赞叹读诵受持功德,篇幅不多,是一部适于持诵流通的般若经,非其他大部的,或专明深义的可比。自鸠摩罗什译出以来,早就传诵于佛教界了。‘金刚经’在江南的广大流行,与开善智藏有关。据‘续僧传’卷五“智藏传”,智藏因受持‘金刚经’而得延寿的感应,道宣(大正五0·四六六中)说:
  “于是江左道俗,竞诵此经,多有征应。乃至于今,日有光大,感通屡结”。
  智藏卒于普通三年(五二二)。二十九岁时持‘金刚经’延寿,为四八六年。以“胜□驰誉”的智藏,持诵宣讲‘金刚经’,从此而江南盛行;到道宣作僧传时(贞观年间),流行得更为普遍。天台智□,嘉祥吉藏,牛头法融,都有‘金刚经’的疏注。在北方,从菩提流支(五0八顷来中国)以来,不断的译出‘金刚经’论,受到义学者的重视。禅者重视‘金刚经’而可考的,有武德元年(六一八),住蒲州(今山西永济县)仁寿寺的普明,如‘续僧传’卷二0(大正五0·五九八下)说:
  普明“日常自励戒本一遍,般若金刚二十遍。……写金刚般若千余部;请他转五千余遍”。
  ‘金刚经’的流行,越来越盛,特别是玄宗开元二十三年(七三五),‘御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诏颁天下,普令宣讲”。神会在那时候,也就适应时机,专提‘金刚般若经’了。玄宗为‘金刚经’作注,足见‘金刚经’流行的深入人心,或从北宗禅者重视‘金刚经’而来。从佛教界的普遍流传,南宗与北宗都重视‘金刚经’来说,弘忍在东山(六五二──六七五),慧能在岭南(六六七──七一三),“劝道俗持金刚经”,并非不可能的。‘金刚经’终于代表了一切般若经(‘文殊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在内),为禅者所重,不只是与最上乘无相法门相契合,更由于长短适中,广赞受持功德,易于受持。神会推重‘金刚经”,甚至说六代传灯,都是依说‘金刚经’见性,那就不免过分夸张了!
  道信融合了‘楞伽经’与‘文殊说般若经’。然东山门下的北宗,多少偏重于‘楞伽’,如‘楞伽师资记’(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下)说:
  “蒙(弘忍为)示楞伽义云:此经唯心证了知,非文疏能解”。
  “我(弘忍)与神秀论楞伽经,玄理通快”。
  玄赜作‘楞伽人法志’,净觉作‘楞伽师资记’,都是以‘楞伽’为心要的(‘大通碑铭’也说,神秀“持奉楞伽,递为心要”)。然值得注意的,如神秀五方便──‘大乘无生方便门’,广引圣典,竟没有引用‘楞伽’。原来东山门下,‘楞伽经’已渐为‘大乘起信论’所替代了。‘大乘无生方便门’的主要方便──“离念门”,标“诸佛如来有入道大方便,一念净心,顿超佛地”,而引‘起信论’的:“所言觉义(者),谓心体离念。……心常住故,名究竟觉”,以“总彰佛体”的“离念” “净心”。北宗的灯史‘传法宝纪序’,首引‘起信’“论云:一切法从本以来,……故名真如”。及“证发心者,谓净心地,……名为法身”。在这‘起信论’文后,再引‘楞伽经’说。‘楞伽师资记’序也先引‘起信论’的真如门,‘楞伽经’的五法,‘法句经’,然后序述自己对禅悟的见地。法如、神秀,玄赜门下,自承‘楞伽’正统的,都这样的以‘起信论’为先要。‘宗镜录’卷九七(大正四八·九四0上)说:
  “弘忍大师云:……但守一心,即心真如门”。
  东山法门重视‘起信论’的心真如门,神秀才引用心生灭门的本觉(离念心体)。这一情形,南宗下的神会引经,当然重在‘般若’、‘维摩’、‘涅盘’,但也引‘起信论’以证明“无念为宗”。如‘坛语’(神会集二四0、二四七)说:
  “马鸣云;若有众生观无念者,则为佛智。故今所说般若波罗蜜,从生灭门顿入真如门”。
  神秀立“离念门”,慧能说“无念为宗”,这都与‘起信论’有关,如‘论’(大正三二·五七六上……中)说:
  “若离于念,名为得入”。
  “若有众生观无念者,则为向佛智”。
  离念与无念,在‘起信论’原义,可能没有太大的差别。神秀与慧能的禅门不同,不如说:神秀依生灭门,从始觉而向究竟;慧能依生灭门的心体本净,直入心真如门。总之,‘楞伽经’为‘起信论’所代,‘摩诃般若经’为‘金刚般若经’所代,是神秀与慧能时代的共同趋势。后来‘楞严经’盛行,‘楞伽经’再也没有人注意了。如以为慧能(神会)以‘金刚经’代替了‘楞伽经’,那是根本错误的!
  一行三昧与禅
  关于“一行三昧”,‘文殊说般若经’只是说:“随佛方所,端身正向”。梁僧伽婆罗所译的‘文殊师利问经’“杂问品”,有念佛(先念色身,后念法身)得无生忍的修法,如‘经’(大正一四·五0七上)说:
  “于九十日修无我想,端坐正念,不杂思惟,除食及经行大小便时,悉不得起”。
  天台智□综合了“文殊说文殊问两般若”,以“一行三昧”为“常坐”的三昧。道信住在(与智□弟子智锴有关的)庐山大林寺十年,对常坐的“一行三昧”,是受到影响的。道信重“一行三昧”,也重于“坐”,如‘传法宝纪’说:
  “每劝诸门人曰:努力勤坐,坐为根本,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塞饥疮,即闭门坐。莫读经,莫共人语。能如此者,久久堪用。如猕猴取栗子中肉契,坐研取,此人难有”!
  曾从道信修学的荆州玄爽,也是长坐不卧的,如‘续僧传’卷二0(附编)(大正五0·六00上)说:
  “往蕲州信禅师所,伏开请道,亟发幽微。后返本乡,唯存摄念,长坐不卧,系念在前”。
  “一行三昧”的真实内容,道信当然是知道的;但教人的方便,多少重视了“坐”(坐,是摄心的好方便。慧能也劝人“一时端坐”)。门人翕然成风,那是可以想像的。终于以坐为禅,以为非坐不可。这种偏差,弘忍门下一定是极为盛行的。其实,禅并不只是坐的,如智□说‘摩诃止观’,举四种三昧──常坐的,常行的,半行半坐的,非行非坐的(其实是通于行坐及一切事的)。可见三昧与禅,决不是非坐不可”大正四六·一一上)。而且,‘大乘起信论’说“一行三昧”,并没有提到坐。“一行三昧”的实际意义,是“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慧能(大正四八·三三八中)说:
  “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直(原作“真真”)心是。……但行直心,于一切法上无有执著,名一行三昧”。
  “迷人着法相,执一行三昧,直言(原作“真心”)坐不动,除妄不起心。……若坐不动是,维摩诘不合诃舍利弗宴坐林中”。
  “直心”,‘起信论’解说为“正念真如法故”,这正是“法界一相,系缘法界”的意义。可见‘坛经’所说的“一行三昧”,是符合经论深义的。坐与禅,禅与定,‘坛经’都有解说。是否符合原意,当然可以讨论。但慧能重视“东山法门”所传的,“一行三昧”与“禅定”的实际意义,而不着形仪,不专在事相上着力,在东山门下,的确是独具只眼了!
  念佛净心与净心念摩诃般若
  ‘传法宝纪’说:“自忍、如、大通之世,则法门大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念佛净心”,确是东山门下最一般的禅法。上来已分别引述:北宗在坐禅前,“和尚击木,一时念佛”。净众宗“先教人引声念佛尽一口气”。宣什宗被称为南山念佛宗:“念一字佛,……念念存想有佛恒在心中,乃至无想”。这都是“念佛名”,是道信所传“一行三昧”的方便。宣什宗的从引声而微声,无声;意念,心念到无想,与‘入道安心要方便’所说:从“念佛心心相续”,到“忆佛心谢”的“泯然无相”,可能更接近些。念“一字佛”,从经说的“一佛”而来。引声念一字佛,是拉长声音念一个佛字,尽一口气念。以念佛为方便而引入净心,神秀等发展为“看净”。“净心”,原是泯然清净,即佛即心的悟入。虽各宗的方便,各有善巧不同,但都不出于“念佛名,令净心”的方便。
  曹溪慧能却提出了“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方便是着实不同的,难怪有人以为是慧能创新的中华禅了。然‘入道安心要方便’(大正八五·一二八七中)说:
  “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计心,亦不思惟,亦不观行,亦不散乱;直任运,不令去,亦不令住。独一清净,究竟处心自明净”。
  心怎么能得清净?不一定要念佛,要看心、看净。不用这些方便,“直任运”,就能得“净心”:这不是近于直入的曹溪禅风吗?‘楞伽师资记’ “入道安心要方便”的成立,是比慧能弘禅还早的,可见这是“东山法门”旧有的。‘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所说“欲入一行三昧”的方便有二:“系心一佛”的“念佛”以外,还有(大正八·七三一上):
  “欲入一行三昧,当先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然后能入一行三昧:如法界缘,不退、不坏、不思议、无碍、无相”。
  慧能教人“念摩诃般若波罗蜜”,而说:“善知识虽念不解,慧能与说,各各听”。“迷人口念,智者心(行)。……莫口空说,不修此行,非我弟子”(大正四八·三三九下──三四0上)。慧能“说摩诃般若波罗蜜”,不正是经中所说:“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吗?慧能取“念摩诃般若”而不取“念佛”,不但经有明文,而还是“东山法门”旧有的,“不念佛” ,“不看心”的一流。慧能是学有禀承,而决不是创新的。道信教人修“念一佛”的方便,并非称念佛名以求生净土的,如‘楞伽师资记’(大正八五·一二八七下)说:
  “信曰:若知心本来不生不灭,究竟清净,即是净佛国土,更不须向西方。……佛为钝根众生,令向西方,不为利根人说也”。
  “东山法门”的念佛方便,不是他力的(‘坛经’也有对往生西方净土的自力说)。主要是:“佛”这个名词,代表了学法的目标。念佛是念念在心,深求佛的实义;也就是启悟自己的觉性,自成佛道的。慧能不取念佛方便,而直指自性般若,如(大正四八·三三八中)说: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缘心迷不能自悟,须求大善知识示道见性”。
  “般若”,“菩提”,原是异名而同体的。依菩提而名为佛,也就是依般若而名为佛。般若与佛,也无二无别。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佛”每意解为外在的,十方三世佛。这不免要向外觅佛,或有求加持、求摄受的他力倾向。“东山法门”的念佛,是自力的。慧能更直探根本,将一切──发愿,忏悔,归依,佛,都直从自身去体见,从本有“菩提般若”中去悟得。如说到佛时,就(大正四八·三三九上、下)说:
  “三身在自法性,世人尽有,为迷不见,外觅三如来,不见自色身中三身佛”。
  “凡夫不解,从日至日,受三归依戒。若言归佛,佛在何处?若不见佛,即无所归”。
  慧能重于自性佛,自归依佛,见自法性三身佛;这是从念摩诃般若波罗蜜而来的。所以慧能取“念般若”,不取“念佛”,是“一行三昧”的又一方便,“东山法门”的又一流。方便的形式是不同的,而究竟终归一致。然慧能是直入的,为利根的,更与“一行三昧”相契合的!
  指事问义与就事通经
  东山门下,传有许多独特的风格,姑以“指事问义”,“就事通经”来说。撰于七二0顷的‘楞伽师资记’,传有“指事问义”的禅风,如‘记’(大正八五·一二八四下、一二八五中)说:
  ‘求那跋陀罗“从师而学,悟不由师。凡教人智慧,未尝说此;就事而征”。
  ‘菩提达摩“大师又指事问义:但指一物唤作何物?众物皆问之。回物换名,变易问之”。
  对于学者,不为他说法,却指物而问,让他起疑,让他去反省自悟。据‘楞伽师资记’,这是求那跋陀罗以来的一贯作风。神秀也应用这一方法,如‘记’(大正八五·一二九0下)说:
  “又云:汝闻打钟声,只在寺内有,十方世界亦有钟声不”?
  “又云:未见时见,见时见更见(不)”?
  “又见飞鸟过,问云:是何物”?
  “又云:汝向了了树头坐禅去时,得不”?
  “又云:汝直入壁中过,得不”?
  ‘传法宝纪’“僧(慧)可传”说:“随机化导,如响应声。触物指明,动为至会,故门人窃有存录”。慧可的“触物指明”,应就是“指事问义”。“就事而征”,不是注入式的开示,而是启发式的使人契悟。不是专向内心去观察体会:而要从一切事上去领会。不是深玄的理论,而是当前的事物。这一禅风,应与僧肇的思想有关,如‘肇论’(大正四五·一五一下、一五三上)说:
  “苟能契神于即物,斯不远而可知矣”。
  “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圣远乎哉!体之即神”。
  这一作风,至少慧可已曾应用了。在未来的南宗中,更善巧的应用起来。
  “观心破相”,是禅者对经中所说的法门,用自己身心去解说。无论是否妥当,东山门下是这样的。禅者不从事学问,对经中所说的,只能就自已修持的内容去解说。禅者大抵重视自已,不重法制事相,终于一一销归自己。这一类解说,与天台宗的“观心释”有关。天台的禅观是从北土来的,所以这可能是北地禅师的一般情况。在佛法中,有“表法”,认为某一事相,寓有深意,表示某种意义,这是印度传来的解经法。充分应用起来,那末佛说法而先放光,天雨四华,都表示某种意义。香,华,甚至十指,合掌,当胸,偏袒右肩,也解说为表示某种意义。天台智□以“因缘”、“教相”、“本迹”、“观心”──四释来解说经文。“观心释”,与表法相近,但是以自心的内容来解说的(这是禅师的特色)。如‘法华经文句’(大正三四·五下、八下)说:
  “王即是心,舍即五阴,心王造此舍。若析舍空,空即涅盘城”──王舍城
  “观色阴无知如山,识阴如灵,三阴如鹫。……观灵即智性了因,智慧庄严也。鹫即聚集缘因,福德庄严也。山即法性正因。不动三法名秘密藏,自住其中,亦用度人”──住灵鹫山
  “眼是大海,色是涛波,爱此色故是洄□。于中起不善觉是恶鱼龙,起妒害是男罗刹,起染爱是女鬼,起身口意是饮咸自没”──界入
  炖煌本(斯坦因二五九五号) ‘观心论’,慧琳‘一切经音义’,作神秀造。这与‘达摩大师破相论’(或作‘达摩和尚观心破相论’)同本。这是神秀门下所传的,以为“观心一法,最为省要”。只要观心就解脱成佛,不要修其他一切,所以以“观心”来解说经中的一切,内容为:
  三界六趣
  三阿僧祗无量勤苦乃成佛道 三聚净戒 六波罗蜜·饮三斗六升乳糜方成佛道修僧伽蓝·铸形像·烧香·散华·然长明灯·六时行道·□塔·持斋·礼拜
  洗浴众僧
  至心念佛
  如作为“表法”,“观心”未始不是一种解说。但强调观心,就到达了破坏事相,如‘论’(大正八五·一二七一下──一二七二上)说:
  “铸形像者,即是一切众生求佛道,所谓修诸觉行,仿(原作“□”)像如来,岂遣铸写金铜之作也”。
  “众生愚疑钝根,不解如来真实之义,唯将外火烧于世间沉檀薰陆质碍之香者,希望福报,云何可得”?
  “若如来令诸众生剪截缯彩,复损草木以为散花,无有是处”。
  “方便通经”的‘大乘无生方便门’,解说经文,也有同样的情形,如‘论’(大正八五·一二七六上、一二七七下)说:
  “大方广是心,华严是色。心如是智,色如是慧:是智慧经。金是心,刚是色。心如是智,色如是慧,是智慧经”。
  “菩萨断取三千大千世界:贪是大千,镇是中千,疑是小千。……用不思议断贪镇疑转入如,掷过恒河沙世界之外。恒河沙是烦恼,超过烦恼即是掷过恒河沙世界之外”。
  这样的通经,是很特别的。解说‘金刚经’,与‘法华经文句’的解说灵鹫山,不是同一类型吗?这一类的解说,‘坛经’也一样的在使用,如(大正四八·三四一中──下)说:
  “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身即是城门。外有五(原误作“六”)门,内有意门。心即是地,性即是王”。
  “自性悟,众生即是佛。慈悲即是观音,喜舍名为势至,能净是释迦,平直是弥勒。人我是须弥,邪心是大海,烦恼是波浪,毒心是恶龙,尘劳是鱼鳖,虚妄即是神鬼,三毒即是地狱,愚疑即是畜生,……”。
  ‘坛经’所说,如与上引的‘法华经文句’对照,不是非常类似的吗?然天台的“观心释”,仅是四释之一,而禅者却专以此来解说一切,称为“破相”,实际是对存在于人间的佛教,起着严重的破坏作用。承认慧能为六祖的保唐宗,“教行不拘”而废除佛教的一切形仪法制,不是一极端的实例吗?对教内并不太好,对外的影响更大。以自己身心来说城说王,外道们尽量的加以利用,于是莲池,八功德水,舍利子,转法轮等佛教术语,都被自由的解说,成为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坛经’以自己身心来解说,迷成秽土,悟即净土。不谈事实上国土的秽与净,而专在自己身心上说,禅者都有此倾向。曾出家而还俗的卫元嵩,在北周天和二年(五六七)上书,请废佛教。他的解说,与禅者的别解,也是异曲同工的,如‘广弘明集’卷七(大正五二·一三二上)说:
  “嵩请造延平大寺,容贮四海万姓;不劝立曲见伽蓝,偏安二乘五部。夫延平寺者,无选道俗,罔择亲疏。以城隍为寺塔,即周主是如来。用郭邑作僧坊,和夫妻为圣众。……推令德作三纲,遵耆老为上座,选仁智作国事,求勇略作法师。……飞沈安其巢穴,水陆任其长生”。
  中国重现实人生的是儒士,重玄谈而轻礼法(制度)的是道者。“破相观心”这一类解说,对佛教来说,未必有益,却适合中国儒道的兴趣。这所以大家听了“移西方于刹那”,“目前便见”,会“座下闻说,赞声彻天”了!
  第五章 曹溪慧能大师
  第一节 慧能年代考
  被尊为六祖的曹溪慧能大师,在禅宗中的地位,极为重要。慧能的一生事迹,有关慧能的一切传说,对禅宗史都有极大的关系,应作审慎的考察。从事慧能事迹的研究,先要处理的是:出生,得法,出家开法,去世的年代。这些,在传说中是极不一致的。现在根据早期(西元八二0年顷为止)的文献,来作详细的考察。
  生卒年代
  慧能于“先天二年八月三日灭度”,“春秋七十有六”,这是‘坛经’以来的一致传说。先天二年,为西元七一三年。依此推算,春秋七十六岁,慧能应生于唐贞观十二年(六三八)。但在传说中,也有引起异说的可能性,如柳宗元撰‘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全唐文卷五八七)说:
  “诏谥大鉴禅师,塔曰灵照之塔,元和十年十月十三日。……大鉴去世百有六年,……乃今始告天子得大谥”。
  刘禹锡所撰‘曹溪六祖大鉴禅师第二碑’,也说:“百有六年而谥”(全唐文卷六一0)。宪宗的赐谥,是元和十年(八一五)。如元和十年为慧能去世的“百有六年”,那慧能的入灭,应该是睿宗景云元年(七一0)了。我以为,这不是异说,只是年代推算上的错误。柳宗元与刘禹锡,为有名的文学家。对于“百有六年而谥”,不一定经过自己的精密推算,而只是依据禅者的传说,极可能是根据当时流行的‘曹溪大师别传’(简称‘别传’)。‘别传’的年代,极不正确,却是当时盛行的传说。‘别传’(续一四六·四八六)说:
  “大师在日,受戒,开法度人卅六年。先天二年壬子岁灭度,至唐建中二年,计当七十一年”。
  先天二年,是癸丑岁,‘别传’误作壬子。从先天二年(七一三)到建中二年(七八一),只有六十九年,但‘别传’却误计为七十一年。依据这一(当时盛行的)传说为依据,再从建中二年到元和十年(八一五),首尾共三十五年。这样,七十一又加三十五,不恰是百零六年吗?“百有六年而谥”的传说,我以为是根据错误的计算,是不足采信的。
  ‘略序’(全唐文卷九一五)说:“父卢氏,讳行■,母李氏。诞师于贞观十二年戊戍,二月八日子时”。二月八日中夜,是经中所说的佛诞日(中国人换算历法,推定为四月八日)。
  得法与出家开法的年代
  慧能生卒的年代,可说是从无异说的。但说到去黄梅得法,及出家开法的年代,就不免异说纷纭。研究起来,某些传说,不外乎为了满足宗教传说的某种目的;由于这类传说,才引起纷乱。如除去这些根源于信仰的传说,得法与开法的年代,在古典的文记中,就会明白的发见出来。现在先从王维的‘六祖能禅师碑铭并序’(全唐文卷三二七)说起,如说:
  “临终,遂密授以祖师袈裟,谓之曰:物忌独贤,人恶出己。予且死矣,汝其行乎!禅师遂怀宝迷邦,销声异域。众生为净土,杂居止于编人;世事是度门,混农商于劳侣,如此积十六载。南海有印宗法师讲涅盘经,禅师听于座下。因问大义,质以真乘,既不能酬,翻从请益。……遂领徒属,尽诣禅居,奉为挂衣,亲自削发。于是大兴法雨,普洒客尘”。
  王维卒于七六一年,神会卒于七六二年。王维的‘能禅师碑’,是应荷泽神会的请求而作的。当时离慧能的去世,还不过四十多年。王维碑所传的慧能事迹,是荷泽神会(及门下所有)的传说。碑文有三项重要的传说:一、“临终密授”:在弘忍临终那一年,才将衣法付给慧能。二、“隐遁十六年”:慧能得法以后,出家开法以前,过了十六年的隐遁生活。三、见印宗而出家开法。这三项,都是神会门下的传说,而传说是自相矛盾的。因为,慧能受弘忍的付法传衣,弘忍是上元二年(六七五──神会系的传说)去世的。如那时(六七五)付法传衣,再过十六年的隐遁生活,才会见印宗,出家,开法;那末出家与开法,应该是六九0年的事。到慧能入灭(七一三),不过二十四年,这是神会门下所决不能同意的。所以,临终密授与隐遁十六年,是矛盾的,不能并存的。自相矛盾的传说,存在于神会门下。王维不经意的采录,也就不免陷于不可调和的矛盾!
  对荷泽门下的传说,试分别的加以检讨。1.‘神会语录’(石井本)末所附的六代祖师传记,是被称为‘师资血脉传’的,为荷泽神会的初期传说。‘语录’说到慧能二十二岁,去黄梅见弘忍,没有说到十六年隐遁,也没有说会见印宗。只是说:“能禅师过岭至韶州,居曹溪山,来往四十年”。这是简略的初期传说。
  2.‘历代法宝记’,有关慧能的事迹,是承受荷泽所传的。文有二段:第一段与‘神会语录’相近,也是二十二岁去黄梅。但是说:“能禅师至韶州曹溪,四十余年开化”(大正五一·一八二中)。“四十余年”与“四十年”,大概是传写的不同。‘历代法宝记’的第二段,说到与印宗相见的情形。明白说到出家以前:“常隐在山林,或在新州,或在韶州,十七年在俗,亦不说法”(大正五一·一八三下)。荷泽门下的圭峰,完全继承了这一传说,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续一四·二七七)说:
  “新州卢行者,年二十二,来谒(忍)大师”。
  “在始兴、南海二郡,得(法)来十六年,竟末开法”。
  这都是二十二岁得法,到出家开法,有一长时期的隐遁,这就是隐遁十六年说。‘历代法宝记’的“十七年”,是计算或传写的不同而已。
  3.‘略序’──‘六祖大师缘起外纪’:肯定“十六年隐遁”说,而多少修正了初期的荷泽系的传说(全唐文卷九一五),如说:
  “年二十四,闻经有省,往黄梅参礼。五祖器之,付衣法,令嗣祖位,时龙朔元年辛酉岁焉。南归隐遁一十六年。至仪凤元年丙子正月八日,会印宗法师。……是月十五日,普会四众,为师剃发”。
  龙朔元年(六六一),二十四岁。到仪凤元年(六七六),中间隐遁的时间,首尾恰好十六年。这一传说──出家的时间,与‘光孝寺瘗发塔记’(全唐文卷九一二)相合。荷泽门下所传的十六年隐遁说,到底有什么根据?这是荷泽初期传说所没有的。原来,弘忍于上元二年(六七五)去世,慧能于仪凤元年(六七六)出家开法,这是符合(荷泽神会所说)一代一人,主持佛法的观念。为了这一目的,推定为仪凤元年出家。再推算到二十二岁(六五九),中间恰好十六年,这是隐遁十六年的根据。‘略序’修正为二十四岁去黄梅,与一般的计年法──首尾合计,更为相合。然这不是荷泽的初期传说,因为仪凤元年(六七六)出家,到先天二年(七一三)去世,首尾不过三十八年,就与‘神会语录’的“来往四十年”,‘历代法宝记’的“四十余年”说不合。可见荷泽神会的初期传说,是没有十六年隐遁说的。
  荷泽系主流的传说,是否定临终密授,而主张二十二或二十四岁,去黄梅参礼弘忍的。然在荷泽门下,临终密授说也传说起来。王维作‘能禅师碑’,已采录了这一传说。传说成熟,增入新的事迹而编集成书的,是‘曹溪大师别传’(续一四六·四八三──四)。‘别传’所说的事迹与年代,是这样:
  1.三十岁来曹溪
  2.修道三年
  3.三十四岁──咸亨五年参礼五祖
  4.隐居四会、怀集间五年
  5.仪凤元年──三十九岁,遇印宗法师而出家
  6.先天二年八月入灭
  7.大师开法度人卅六年
  ‘别传’所说的年代,异常混乱!如仪凤元年(六七六)出家,先天二年(七一三)入灭,应为三十八年,与“开法度人卅六年”说不合。又仪凤元年为三十九岁,那咸亨五年,慧能应为三十七岁,不是三十四。来曹溪时,也应该是三十三岁,而不是三十岁。从咸亨五年(六七四)得法,到仪凤元年(六七六)出家,首尾只有三年,也与隐居五年说不合。‘别传’的年代,为什么这样的混乱?那是由于采用了(‘略序’所说的)仪凤元年,三十九岁出家说。三十九岁出家,以前有五年的隐居,所以改得法的咸亨五年为三十四岁;并改初到曹溪为三十岁。其实,仪凤元年(三十九岁)出家,是另一不同的传说,与‘别传’的传说,原是不合而且是不能调和的。如不用仪凤元年,三十九岁出家说,那末‘别传’的年代,完全适当(内部没有矛盾)而另成一系,那就是:三十三岁来曹溪(咸亨元年,六七0);三十七岁参弘忍(咸亨五年,六七四);隐遁首尾五年(六七四──六七八,实为三年);四十一岁出家(仪凤三年,六七八);七十六岁去世(先天二年,七一三)。从六七八到七一三,恰好“开法度人三十六年”。
  ‘别传’是推重神会的,以神会为正传的。但有关慧能的事迹与年代,与荷泽系主流的传说,非常不同。对慧能的得法与出家,‘别传’是“临终密授”与“五年隐遁”的。据‘别传’说:慧能于咸亨五年到黄梅来。得法以后,就回到南方去。慧能去了三天,弘忍就去世了,所以‘别传’的咸亨五年到黄梅,是符合“临终密授”的目的。“临终密授”,正是一代一人的次第付嘱;在佛教的传说中,有着古老而深远的意义(到下“付法”中再说)。这也是符合于宗教的目的而成立,与“十六年隐遁”说一样。‘别传’原可以自成体系,由于引用了仪凤元年出家说,这才造成了自身的众多矛盾。
  “十六年隐遁”,“临终密授”,“仪凤元年出家”,这些传说,早在神会晚年就存在了。其后,形成荷泽门下的二大流,互相矛盾。我觉得,这是根源于同一古说,为了符合一代一人相承的传说而演变成的。所说的同一古说,就是曹溪旧传,炖煌本‘坛经’的传说:
  “五祖自送能于九江驿。登(船)时,便五祖处分:汝去努力!将法向南,三年勿弘此法”(大正四八·三三八中)。
  “大师往曹溪山,韶广二州行化四十余年”(大正四八·三四二上)。
  炖煌本所说,极为简略,没有明说付法传衣,出家受戒的年月。所说的“三年勿弘此法”,是说得法三年以后,才可以弘开顿教法门。炖煌本的“三年勿弘此法”,惠昕本作:“慧能后至曹溪,又被恶人寻逐,乃于四会县避难,经五年常在猎人中”。“三年”与“五年”,是传说(或传抄)的不同。‘坛经’是没有“临终密授”说的,但‘别传’为了符合“临终密授”的传说,而与“五年隐遁”相结合。同时,‘神会语录’,‘历代法宝记’,说慧能二十二岁去黄梅,四十(余)年行化。“行化四十余年”,近于‘坛经’的旧说。然二十二岁得法,到七十六岁入灭,中间有五十四年。“四十余年行化”,其他的岁月呢!神会初期所传,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但后来,为了符合代代相承的传说,指定为仪凤元年出家,因而成立了十六年隐遁说。可是这一补充说,与神会初传的“四十(余)年”行化说不合。从这里,可见神会原始的传说,与‘坛经’炖煌本相近。而到神会晚年,门下的传说,已经异说纷纭,与‘坛经’所传不合了。
  上从传说自身,考察其原始说,及传说的演变。再从传说中的关系人物来考察:依‘坛经’所说,慧能与神秀,同时在弘忍门下。神秀的事迹,如张说(约七一0年作)‘大通禅师碑’(全唐文卷二三一)说:
  “禅师尊称大通,讳神秀”。
  “逮知命之年,自拔人间之世。企闻蕲州有忍禅师,禅门之法胤也。……乃不远遐阻,翻然谒诣。……服勤六年,不舍昼夜。大师叹曰:东山之法,尽在秀矣!命之洗足,引之并座。于是涕辞而去,退藏于密”。
  这是可以凭信的史实。神秀于武德八年(六二五)受具,依律制,受具应为二十岁满(‘传法宝纪’明说为二十岁)。神秀到黄梅去,是“知命之年”──五十岁,即永徽六年(六五五)。在弘忍门下,“服勤六年”,那就是从显庆元年(六五六),到龙朔元年(六六一),慧能与神秀共住,一定在这个时候。慧能二十二岁(六五九),或二十四岁(六六一)到黄梅的传说,都有与神秀共住的可能。杜□的‘传法宝纪’,说神秀“至年四十六,往东山归忍禅师”。这虽是传说的不同,然神秀四十六岁,为永徽二年(六五一)。这一年的闰九月,道信入灭。神秀仰慕忍大师,去黄梅参礼,不可能就是那一年,‘碑’说较为妥当。‘碑’文说:“命之洗足,引之并座,于是涕辞而去”。这几句话,非常重要!经上说:“洗足已,敷座而坐”;登座是要先洗足的。佛曾命大迦叶并座,佛灭后,大迦叶就是受佛付嘱的上座。引用“并座”这一典故,就是弘忍要付嘱神秀,继登祖位的意思。神秀却“涕辞而去”,这可以作不同解说。但总之,神秀“服勤六年”,约在龙朔元年就离去了。从传说慧能与神秀的共住黄梅,可决定“临终密授”说(那时,慧能与神秀,都不在弘忍身边),与事实不合。
  印宗为慧能剃发,然后受戒开法。有关印宗的事迹,如‘宋僧传’(卷四)“印宗传”(大正五0·七三一中)说:
  “咸亨元年,在京都,盛弘道化。上元中,敕入大爱敬寺居,辞不赴请。于蕲春东山忍大师,咨受禅法。复于番禺遇慧能禅师,问答之间,深诣玄理。还乡地,刺史王胄礼重殊伦,请置戒坛,命宗度人可数干百。续敕召入内,乃造慈氏大像。……至先天二年二月二十一日示终,……年八十七。会稽王师干立塔铭焉”。
  印宗是有名的涅盘学者,也是著名的律师。他是吴郡人,属越州的妙喜寺。印宗卒于先天二年(七一三),“年八十七”,比慧能大十一岁。慧能在广州(即番禺)听印宗讲经,由印宗为他落发出家。这一事实,被传说为仪凤元年(六七六)。然依‘僧传’(应该是依据王师干碑文的)所说:印宗于咸亨元年(六七0)到京都──长安。“上元中”(六七四──六七六),受请入大爱敬寺,受国家供养。印宗“上元中”还在京都,是明确的事实。接着,‘宋僧传’说印宗参礼弘忍,又到广州见慧能。见弘忍,遇慧能,果真在这个时候吗?“上元”是唐高宗的年号,是咸亨五年(六七四)八月改元的。到上元三年十一月,才改为仪凤元年(六七六)。所以,仪凤元年正月十五日落发,实际是上元三年。印宗“上元中”在京都,上元三年正月已到了广州,已在广州讲经。在这(六七四年八月──六七六年正月)中间,还在黄梅见弘忍,弘忍又就是上元二年八月入灭的。不过一年吧!印宗却见到将去世的弘忍,又为慧能剃落,不太巧合吗?有关慧能的事迹,‘宋僧传’是多有矛盾的(由于参考古代的不同传说,而自为安排)。如“慧能传’说:“上元中”,弘忍入灭时,慧能正在广州法性寺“演畅宗风”。这可见印宗遇慧能,慧能出家,早在仪凤元年──上元三年之前了。‘略序’说:仪凤元年正月,印宗为慧能落发,二月十五日,慧能受具足戒。那年,印宗应为五十岁,为什么印宗为慧能落发,而没有担任受戒的三师或证尊呢(印宗后来是时常传戒的)!实际上,慧能出家,为干封二年(六六七),那时印宗还只四十一岁。可能受戒还不满二十夏,所以另请上座们任戒师。从印宗“上元中”在京都;为慧能落发,而没有任戒师;及慧能于“上元中”在法性寺“演畅宗风”来说,印宗不可能于仪凤元年为慧能落发的。这应该是:印宗在游化京都以前,先参礼弘忍;后来游化到岭南,讲‘涅盘经’,会见慧能,为慧能落发。然后咸亨年中,游化京都。
  研究传说的自身,知道“临终密授”,“十六年隐遁”,是不可信的。研究与慧能有关的人物,知道慧能在弘忍门下,不能是“咸亨”或“上元”年中;出家也不可能是仪凤元年。这样,现存刘禹锡(八一八)所撰的‘大鉴禅师第二碑’(全唐文卷六一0),所传慧能的年代,是值得注意了!‘碑’文说:
  “大鉴生新州,三十出家,四十七年而没,百有六年而谥”。
  “三十出家”,是干封二年(六六七)。“上元中”演畅宗风的传说,就有可能。“四十七年而没”,是说出家以来,四十七年说法,这是从三十岁算起的。四十七年说法,与炖煌本的“四十余年”;‘神会语录’、‘历代法宝记’的“四十(余)年”说相合。出家以前,慧能曾有过“三年”──其实是“五年”的隐遁(有过一段时间的隐遁,是从来一致的传说)。再以前,就是礼见弘忍得法的年间,这就是二十四岁──龙朔元年。这一年,与神秀同在弘忍门下。也与传说的六祖坠腰石,上刻“龙朔元年”字样相合。刘禹锡所传的慧能年代,与‘坛经’(及神会的原始说相近)所说相合,也与事实相合。比之“临终密授”,“隐遁十六年”,“仪凤元年出家”,要合理得多!所以慧能一生的年代是:
  贞观十二年(六三八) 慧能生,一岁。
  龙朔元年 (六六一) 去黄梅礼五祖,二十四岁。
  龙朔二年 (六六二)起 隐居五年,二十五至二十九岁。
  干封元年 (六六六) 在广州出家,三十岁。
  先天二年 (七一三) 慧能入灭,七十六岁。
  上来除‘坛经’的古说而外,都是荷泽门下的不同传说。等到洪州、石头门下兴盛起来,对慧能的事迹,结合了‘坛经’与‘别传’;年代方面──得法与出家的年代,大抵依‘别传’而多少修正,也是无法统一的。如‘宋僧传’略去了明确的年代。‘传灯录’(卷五)以为慧能的礼见五祖,是咸亨二年(六七一);出家在仪凤元年(六七六)。‘传法正宗记’(卷五)也说仪凤元年出家,而从弘忍得法是“咸亨中”(‘五祖传’);又说‘三十二岁’(‘六祖传’),那又是总章二年(六六九)了。依据荷泽门下的传说而多少修正,改编,想来‘宝林传’已经如此了。
  第二节 从诞生到黄梅得法
  这一时期的传记,主要的根据为:一、‘坛经’:慧能于大梵寺说法,自述其幼年生活,以及去黄梅求法得法的因缘。这是自述,并非自己撰写,记录者或不免有所润饰。‘神会语录’(石井本),‘历代法宝记’,‘略序’,都继承这一传说而有所增减。二、‘别传’,与‘坛经’的传说不同。将这两者结合起来,修正改编,作为慧能传记一部分的,是‘宝林传’,南岳门下的禅者。这一阶段的慧能传,有许多问题,引起近代学者的异议。所以在叙述事迹以后,对某些问题,略加考察。
  早年事迹
  大师俗姓卢,名慧能。依佛教惯例,慧能应该是出家的法名。‘略序’说:大师初生,就有“二异僧”来为大师立名“慧能”,那是从小就叫慧能了。‘略序’说:父名行滔,母李氏。炖煌本说:“慈父本官范阳”,原是在范阳(今北平附近的涿县)做官的,后来被贬迁流放到新州(今广东新兴县)。在那里落了籍,成为新州的百姓。慧能就是在新州出生的,那是唐贞观十二年。然“本官范阳”,‘神会语录’等都作“本贯范阳”,所以传说慧能的原籍是范阳。不幸得很,幼年(‘别传’说“三岁”)父亲就去世了。流落他乡的母子二人,孤苦无依,生活艰困,是可以想像到的。不知为了什么,慧能又跟着老母,移到南海──广州去住。长大了,就以卖柴来维持母子的生活。
  一次,慧能在卖柴时,听人读诵‘金刚经’,引起内心的领悟。问起来,知道黄梅弘忍大师,在凭墓山开化,以‘金刚经’教人,使人“即得见性,直了成佛”。慧能听了,觉得自己与佛法有缘,所以就辞别了老母,到黄梅去参礼弘忍。这是‘坛经’系的传说,慧能发心去参弘忍的因缘。炖煌本只说“辞亲”而去,也许说得简略了一点,抚育恩深的老母呢?‘坛经’惠昕本说:有客人拿十两银子给慧能,用作老母的衣食费。‘祖堂集’说:客人名安道诚,鼓励慧能去黄梅,拿出一百两银子,作为老母的生活。慧能去了,老母呢!这原是不用解说的。但传说在人间,不能不作出补充,以适应中国的民情。
  慧能去黄梅求法的因缘,‘别传’有不同的传说。“少失父母,三岁而孤”,从小就没有父母,真不知是怎样长大的!然离家求法,倒也可以一无牵挂。‘别传’以为:慧能先从新州到曹溪(今广东曲江县),与村人刘志略,结义为兄弟。刘志略的姑母,名“无尽藏”尼,常诵‘大涅盘经’,慧能不识字,□能为他解说经义。在宝林寺住了一个时期,被称为“行者”。为了求法,又到乐昌县西山石窟,依智远禅师坐禅。后来,听慧纪禅师诵‘投陀经’,知道坐禅无益。在慧纪禅师的激发下,决心去黄梅参礼弘忍。依‘别传’说,慧能的参礼弘忍,与‘金刚经’无关(没有说到)。在去黄梅以前,慧能早已过着修行的生活(慧能听‘金刚经’而发心去参学,听‘金刚经’而付法,‘坛经’的传说,与神会的传说相合。‘坛经’近于神会的传说,却没有神会──‘神会语录’所传的那样夸张。这可以解说为:曹溪旧有这样的传说,为‘坛经’的集记者所叙述出来。神会在玄宗御注‘金刚经’的时代,记录的时间迟一些,也就多一分传说的增附。‘曹溪别传’的传说,慧能在去黄梅以前,曾在曹溪住,也可能有多少事实根据。如解说为:慧能二十二岁,因听‘金刚经’而发心去参学。经过曹溪,曾住了一段时期。到二十四岁,才去黄梅。这不但会通了‘坛经’与‘别传’,也会通了神会门下──二十二岁说与二十四岁说的异说。不过,这只是假定而已)。
  依神会所传,大约经一个月的时间,慧能到了黄梅(今湖北省黄梅县)的凭墓山。这里是唐初五十多年(约六二0──六七四)的禅学中心,传承了达摩禅的正统。慧能见到了弘忍,自称“唯求法作佛”。因慧能答说:“人即有南北,佛性即无南北。□獠身与和尚身不同,佛性有何差别”,而受到弘忍的赏识。慧能被派在碓房里踏碓,一共八个多月。“愿竭其力,即安于井臼;素刳其心,获悟于□稗”(王维‘能禅师碑’)。劳作与修持相结合,虽是佛法所固有的,如周利盘陀伽的因扫地而悟入,但成为此后曹溪禅的特色。
  一天,弘忍集合门人,要大家作一首偈,察看各人的见地,以便付法。大家仰望着神秀,神秀是东山会下的教授师。神秀没有自信,可又不能不作偈,于是将偈写在廊下的壁上。慧能知道了,以为神秀偈没有见性,也就作了一偈,请人写在壁上。弘忍发见了慧能的见地,便在夜间唤他进房,为他说法,付法传衣,继承了祖位。弘忍为慧能说法,‘坛经’炖煌本说:“说金刚经”。惠昕本等说:说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神会语录’等说:“忍大师就碓上密说直了见性。于夜间潜唤入房,三日三夜共语”。‘别传’说:问答有关佛性的问题。付法是密授的,没有人知道的。当时说些什么,慧能也许说到,但在传说中,禅师们大抵凭着自已的意境而表达出来。
  当天晚上,弘忍就送慧能去九江驿,回岭南。如‘坛经’(大正四八·三三八上)说:
  “能得衣法,三更发去。五祖自送能于九江驿,登(船)时,便五祖处分:汝去努力!将法向南。三年勿弘此法。难去,在后弘化,善诱迷人,若得心开,汝悟无别。辞违已了,便发向南”。
  弘忍送行,只是送慧能去九江驿,并非送到九江驿。‘神会语录’,‘历代法宝记’,都还是这样,而‘坛经’惠昕本以下,都说弘忍上船,亲送到九江驿,而且当夜回来。不知凭墓山在江北,离江边也有一段路,九江驿在江南。当时是三更半夜,怎能去了又回?这显然是没有注意地理,在传说中变为奇迹了!在这里,‘神会语录’等又加上一段:过了三天,五祖告诉大家:“汝等散去,吾此间无有佛法,佛法流过岭南”。‘神会语录’等,虽主张二十二岁去黄梅,而这里即隐隐地保存了“临终密授”的另一传说。弘忍付了法,就要入灭;黄梅的学众,就此星散。“吾此间无有佛法”,正表示了一代一人的传法说,‘别传’正就是这样说的。
  不识字
  慧能不会写字,不会读经,是‘坛经’与‘别传’所共传的古说。一个流落异乡,从小孤苦的孩子,在那个时代,没有读过书,原是常事。但慧能没有读过经,怎么听到‘金刚经’,就能有所领悟呢!一到弘忍那里,就会说:“人即有南北,佛性即无南北”呢!而且从‘坛经’看来,慧能对‘金刚经’,‘维摩经’,‘楞伽经’,‘观无量寿经’,‘法华经’,‘涅盘经’,‘梵网经’,都相当明了。所以传说慧能不识字,或者觉得难以相信。‘别传’说:在没有到黄梅以前,曾到过曹溪,为无尽藏尼论究涅盘佛性的问题。又去乐昌县,从智远禅师坐禅。这一传说,似乎合于常情,或者于是乎解说为:曾经修学佛法,早有修持功夫。连不识字的古说,也觉得未必如此了。
  从佛法来说,慧能是利根。以世俗的话来说,是宗教的天才者。在佛法中,不论是小乘、大乘,都承认有这类根性──(现生)不经闻思功夫,没有受戒,不曾得定,就有一触而悟的可能(原因何在,教学上自有解说)。慧能闻‘金刚经’而有所悟,就是这一类根性。“不识字”,怎么能了解经义呢?然在佛法中,不识字是可以通达佛法的。释迦佛的时代,佛法就在耳提面命的开示中。没有一部经可读,可作讲习与研究的范本。然而言下大悟,被形容为“如新毡易染”的证入者,非常的多,这是‘阿含经’与‘律藏’所充分证明的。以中国佛教的实例来说:不识字而住过几年丛林禅堂的,有的也会熟悉公案,了解‘金刚’、‘法华’等要义。不识字(或识不多)而通佛法大意,并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知识发达,与那种环境距离远了点。大家终日在文字资料里摸索,以为佛法在此,这就难怪要感到希奇了。慧能那个时代,“一切众生有佛性”,“人人可以成佛”,早已家喻户晓。正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不学佛法的人,也会挂在口头上一样。回答弘忍的话,只是常谈,有何希奇!一个劳苦的□撩,在大众围绕的一代大师面前,竟敢出言反诘;那种质直的,无畏的高尚品质,才是难得呢!
  慧能在黄梅,并不只是踏碓,也还参预法席,如王维‘六祖能禅师碑铭’(全唐文卷三二七)说:
  “每(忍)大师登座,学众盈庭。中有三乘之根,共听一音之法。(慧能)禅师默然受教,曾不起予;退省其私,迥超无我”。
  慧能在黄梅,听弘忍的说法。在广州,听印宗讲‘涅盘经’,这都是有文可证的。后来在曹溪行化,凭自身的体验,来解说诸经的大意,正是禅者本色!
  付法
  在佛法中,付法有古老而深远的意义。佛法的三藏,尤其是定慧修持,都是重传承的。在师资授受的传承中,发展为“付法”说。如南方(锡兰佛教所传)的五师相承说,北方(□宾佛教所传)的五师相承说。在阿育王时代,南北都有五师相承的传说,可推见当时是有事实根据的。‘付法藏因缘传’(此下简称‘付法藏传’)的二十三(或四)世说,是‘阿育王传’五师相承说的延续。付法的情形,如‘阿育王传’卷四(大正五0·一一四中)说:
  “尊者迦叶以法付嘱阿难而作是言:长老阿难!佛以法藏付嘱于我,我今欲入涅盘,以法付汝,汝善守护!阿难合掌答尊者言:唯然!受教”。
  一代一人的付法(与悟证没有关系),在‘付法藏传’中,是将入涅盘而付与后人的(这就是“临终密授”说的来源)。所付嘱的,是“正法”,“法藏”,“胜眼”,“法眼” (禅者综合为“正法眼藏”一词)。付嘱的主要意义,是“守护”,“护持”。古代的“付嘱正法”,是付与一项神圣的义务,该括佛法的一切──三藏圣典的护持,僧伽律制的护持,定慧修证的护持。守护或护持,都有维护佛法的纯正性,使佛法久住,而不致变质、衰落的意义。这是在佛教的发展中,形成佛法的领导中心;一代大师,负起佛教的摄导与护持的责任,为佛法的表率与准绳。佛法没有基督教那样、产生附有权力的教宗制,却有僧众尊仰,一代大师的付法制。五师相承的付嘱,原是表征佛法的统一,佛法的纯正。五师以后,印度佛教进入了部派分化阶段。然每一部派,都以佛法的真义自居,都自觉为佛法的根本,正统,所以代表全佛教统一性的付法,虽不再存在,而一部一派间,各有自部的付嘱相承。‘付法藏传’,是北方佛教──说一切有部譬喻师,与盛行北方的大乘者的综合说。‘付法藏传’的付法,一代一人的付嘱,有否百分之百的真实性、那是另一问题。而这样的付法制,深深的影响中国佛教,是不容怀疑的事实。天台学者,早已以‘付法藏传’,说明自宗的法门渊源了。
  ‘付法藏传’的付法,表示为师长与弟子的关系(一二例外),与师资相承的关系相统一。付法,本是通于一切佛法的,当然禅也不能例外。东晋佛陀跋陀罗来传禅,也就传入了禅法的师资相承,如‘达摩多罗禅经’卷上(大正一五·三0一下)说:
  “佛灭度后,尊者大迦叶,尊者阿难,尊者末田地,尊者舍那婆斯,尊者优波崛,尊者婆须密,尊者僧伽罗叉,尊者达摩多罗,乃至尊者不若密多罗:诸持法者,以此慧灯,次第传授”。
  这一禅者的次第传授,“持法者”也就是护持正法者。从大迦叶到优波崛,就是古传的五师相承。僧佑所传的‘萨婆多部记’,虽看作律学,而宝是禅法的相承。中国禅者付法说的兴起,也可说早已有之了!
  达摩禅的传来中国,到了黄梅的道信,弘忍,经五十多年的传弘,形成当时达摩禅的中心。道信为四祖,弘忍为五祖,就是递代相承的“付法”实态。弘忍门下,如‘法如行状’(金石续编卷六)说:
  “菩提达摩……入魏传可,可传粲,粲传信,信传忍,忍传如”。
  张说的‘大通禅师碑’(全唐文卷二三一)说:
  “菩提达磨天竺东来,以法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继明重迹,相承五光”。
  法如卒于永昌元年(六八九),神秀卒于神龙二年(七0六)。早在慧能曹溪开法的时代,被后来称为北宗的弘忍门下,对于一代一人的递代相承,已成为公论。但这一代一人的传法说,不幸到法如而被破坏了。法如是弘忍门下,“始终奉侍经十六载”的弟子,开法不过四年(六八六──六八九)就去世了。法如的弟子,还没有人能继承法统,于是又集中到玉泉神秀处。杜□作‘传法宝纪’,说“弘忍传法如,法如及乎大通”(神秀)。这犹如兄终弟及,事实上破坏了一代一人的传法体系。后来神秀的弟子普寂(六五一──七三九),在嵩山“立七祖堂”。除去法如,以神秀为第六代,普寂自己为第七代(神会集二八九、二九一),回复了一代一人的付法体系。但经此异动,一代一人的付法制,已不能维持,而为弘忍门下另一“分头并弘”的倾向所替代。
  从现有的史料来看,东山法门所形成的,一代一人的法统(源于印度旧说),一直受到“分头并弘(中国新说)倾向所困扰,如‘续僧传’卷二0(附编)“道信传”(大正五0·六0六中)说:
  “道信……临终,语弟子弘忍,可为吾造塔”。
  “众人曰:和尚可不付嘱耶?曰:生来付嘱不少”。
  杜□的‘传法宝纪’说:
  “永徽二年八月,命弟子山侧造龛。门人知将化毕,遂谈究锋起,争希法嗣。及问将传付;信喟然久之曰:弘忍差可耳!因诫嘱,再明旨赜”。
  二说所传不同。道宣所传闻的,是“分头并弘”。凡修持得悟的,都可说有过付嘱。而杜□所传,大家都争着继承祖位,终于选定了弘忍,这是一代一人的付嘱制。传说不同,代表了当时禅者所有的二项不同的付法观念。
  道信的众多门人中,弘忍稳定了五祖的地位,东山法门更广大起来。但弘忍门下,陷入“一代一人”,“分头并弘”的矛盾中。当时付法的情形,如‘传法宝纪’说:
  “及忍、如、大通之世,则法门大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密来自呈,当理与法。犹递为秘重,曾不昌言”。
  “念佛名”,“令净心”,是北宗所传,弘忍(法如、神秀)授法的内容。如修持而有所得,就“密来自呈”,向弘忍表示自己的见地。如弘忍认为“当理”──与“正理”相应,就付“与法”。学者的密呈,弘忍的付与,都是秘密进行,非局外人所知的。这显然有“分头并弘”的倾向,因为“当理与法”,是决不会专付一人的。‘楞伽师资记’引‘楞伽人法志’(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下)说:
  “如吾(弘忍)一生教人无数,好者并亡,后传吾道者,只可十耳。……此并堪为大师,但一方人物”。
  “又语玄赜曰:汝之兼行,善自保爱。吾涅盘后,汝与神秀,当以佛日再晖,心灯重照”!
  “十人”,是“分头并弘”的形势。‘楞伽师资记’作者净觉,是玄赜弟子,所以特别重视玄赜,但不能不加上神秀。‘传法宝纪’,弘忍下列法如,神秀二人。净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注’序,弘忍下列“秀禅师,道安禅师,赜禅师”──三大师。这种“分头并弘”,是以“当理与法”为标准的。实际上,是由于法如的早亡,造成法统的分化。切实的说,‘坛经’编者法海,也是倾向于分头并弘的,如(大正四八·三四三中)说:
  “大师言:汝等拾弟子近前。汝等不同余人,吾灭度后,汝各为一方头”。
  法海就是十人中的第一人;传授‘坛经’的第一人。“十弟子”,原是模仿佛的十大弟子。但佛的十大弟子,只是弟子中最卓越的,没有付法的意义。弘忍门下,与慧能门下的法海,却在“分头并弘”的倾向中,对十弟子给与付法传道的意义。东山法门形成的一代一人,禅法中心的大理想,显然是陷于支离破碎了!
  中原的弘忍门下,陷于多头分化的倾向中。神会代表了东山法门以来,一代一人的付法说,起来批评神秀的门下。如‘南宗定是非论’(神会集二八二──二八三)说:
  “从上已来六代,一代只许一人,终无有二。纵(原作“终”)有千万学徒,只许一人承后”。
  “远法师问:何故一代只许一人承后?和上答:譬如一国,唯有一王。一世界唯有一佛出世”。
  “远法师问:诸人总不合说禅教化众生不?和上答:总合说禅教化众生。……从秀禅(师)……已下,有数百人说禅教化,并无大小,无师资情,共争名利。元无禀承,乱于正法,惑诸学道者,此灭佛法相也。能禅师是的的相传付嘱人”。
  神会的立场,就是印度固有的付法说;是东山法门建立起来的,一代一人的付嘱制。所以神会不只是否定神秀,为慧能争一六祖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反对“分头并弘”,禅法陷于分崩离析的倾向。神会说:“为忍禅师无传授付嘱在秀禅师处,纵使后得道果,亦不许充为第六代”(神会集二八三)。这可见付嘱承后,是与证悟无关的。
  神会对法统的论辩,终于确定了慧能为六祖。贞元十二年(七九六),神会又被敕定为第七祖。然这种祖统说,已缺少生前的摄导大众,构成领导中心的实际意义。因为被公认时,慧能与神会,早已去世。一代一人的法统,失去实际意义;而中国禅者,又倾向于多头分化。终于南岳、青原门下,不再说八祖,九祖,而以“分灯接席”的姿态,实行“当理与法”,分头并弘的付法制,一直传到现在。东山法门所形成的,一代一人,禅门定于一的付法理想,在中国是完全消失了。
  一代一人的付法说,弘忍为止,是没有异说的。弘忍以后,神秀门下的普寂,慧能门下的神会,都先后为此而努力。道信付与弘忍,到底弘忍付与谁呢?依‘坛经’,神秀与慧能,都曾作偈以表呈自已的见地,而慧能得到了弘忍的付法。一代一人的付法,一向是临终(不一定是将死)付嘱,所以‘传法宝纪’,不是说“临终付嘱”,就是说临终“重明宗极”,这是北宗所传,一代一人的最好证明。然弘忍的开法,平时就“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密来自呈,当理与法。犹递为秘重,曾不昌言”(传法宝记)。这是在平时,以“密来自呈,当理与法”,而作秘密的传授了。“当理”(见性,悟入)就付“与法”;“当理”是不止一人的,所以这种师资间的密授,并不等于一代一人的付嘱。然当时学众,都不免有点淆混了。如‘坛经’(大正四八·三三七中)所传:
  “自取本性般若之智,各作一偈呈吾。吾看汝偈,若悟大意者,付汝衣法,禀为六代”。
  这是龙朔元年(六六一),神秀五十六岁,慧能二十四岁那一年的事。弘忍以“当理与法”来接引学人,与神秀门下的传说相合。‘坛经’的记者法海,也误以“当理与法”为付嘱了。“当理与法”,并不就是付嘱,然而那一年,弘忍倒确有付嘱这回事。上面曾引‘大通禅师碑’说:
  “逮夫知命之年,自拔人间之世。企闻蕲州有忍禅师,禅门之法胤也。……乃不远遐阻,翻然请谒。……服勤六年,不舍昼夜。大师叹曰:东山之法,尽在秀矣!命之洗足,引之并座。于是涕辞而去,退藏于密”。
  神秀是五十岁(永徽三年,六五五)来黄梅亲近忍大师的。“六年服勤”,到了五十六岁(龙朔元年,六六一)那一年,弘忍“命之洗足,引之并座”,正是付嘱正法的意思。这一年,也正是慧能在黄梅,踏碓八个月的那一年。据‘坛经’,慧能得了法就走了;而神秀也就“涕辞而去”。这不是传说的巧合,应有传说所依据的事实。神秀为什么涕辞而去,是谦辞不受吗?还是弘忍有意付法,而后来没有付嘱,神秀这才涕辞而去呢?神秀的涕辞而去,不知道为了什么。据‘传法宝纪’,神秀离黄梅后,“后随迁适,潜为白衣”。六十岁左右,又一度恢复了在俗的生活,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了什么?一直到神秀八十五岁,因法如死了(六八九),中原的学众没有宗主,才集合到神秀的度门兰若来。如法如的法化延续,那神秀在佛教史上的光荣,“两京法主,三帝门师”,怕完全要改写呢!弘忍在平时,要学众“密来自呈,当理与法”。而龙朔元年,在“密来自呈”(呈偈)中,发见卓越的法器,而密授付嘱。从神秀的“涕辞而去”,“潜为白衣”来考察,这一次的付嘱,不会是属于神秀的!
  总之,一代一人的付法,是存在于黄梅门下的。龙朔元年,慧能与神秀,同在黄梅;弘忍确曾有过付法这回事。呈是“密呈”,付是“密付”。“曾不昌言”,等到传述出来,就不免有异说了。
  传衣
  弘忍付法与慧能,同时还传衣为凭信。开元二十年(七三二),神会在滑台,召开论定禅门宗旨的大会。神会在大会上宣告:“外传袈裟以定宗旨”;“其袈裟今现在韶州”,证明慧能曾受弘忍的付嘱。在佛教中,传衣也是有根源与前例的。传衣说的古老渊源,就是受佛付嘱的大迦叶,如‘杂阿含经’卷四一(大正二·三0三中──下)说:
  “佛告迦叶:汝当受我粪扫衣。……若有正问,谁是世尊法子,……付以法财?……应答我(迦叶)是”。
  大迦叶受佛所付的衣,与“佛命并座”,同为迦叶为佛法子(佛的长子,继承佛的教化事业,摄导大众)的表示之一。禅者的付法传衣,显然的与此古说有关。“付衣”,在当时的佛教界,现有文记可证的,如净觉‘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李知非的‘略序’说:
  “其赜大师所持摩纳袈裟,瓶,钵,锡杖等,并留付嘱净觉禅师”。
  玄赜于景龙二年(七0七)入京,净觉就依止参觐,一共“十有余年”。净觉受玄赜的付嘱,而玄赜付与衣、钵,约在七二0年顷。玄赜是弘忍的弟子,所以付给净觉的衣钵,也许说是弘忍所传的。即使是玄赜自己的,在师资授受中附以衣钵──“付法传衣”,这是早在神会北上(七三0顷)以前,禅门中早有的先例,早有的传说。
  慧能受弘忍的“付法传衣”,决不是为了争法统而“造出”来的。神龙二年(七0五),中宗征召慧能入京,现存‘召曹溪慧能入京御札’(全唐文卷一七)说:
  “朕请安、秀二师,宫中供养。万几之暇,每究一乘。二师并推让云:南方有能禅师,密受忍大师衣法,可就彼问。今遣内侍薛简,驰诏迎请。愿师慈悲,速赴上京”!
  当时,慧能没有进京,所以奉“磨纳袈裟”等为供养。王维在‘六祖能禅师碑’(全唐文卷三二七),也说到这一事实:
  “九重延想,万里驰诚。思布发以奉迎,愿叉手而作礼。则天太后、孝和皇帝,并敕书劝谕,征赴京城。禅师……竟不奉诏。遂送百纳袈裟,及钱帛等供养”。
  久视元年(七00),则天征召神秀进京。景龙二年(七0七),又召玄赜入京。据‘历代法宝记’(大正五一·一八四上)说:当时还请有资诜,老安,玄约。在一再征召东山门下声中,征慧能入京,是并不突兀的。推引同门,也是事理之常。‘别传’还说到神龙三年(七0七),诏修六祖所住的寺院,赐额“法泉寺”;于六祖新州的故宅,建国恩寺。建寺的事,鉴真于天宝九年(七五0)去广州时,得到了证实。如‘唐大和上东征传’(大正五一·九九一下)说:
  “韶州官人又迎引入法泉寺,乃是则天为慧能禅师造寺也。禅师影像今见在”。
  则天为慧能造寺,王维虽没有说到,但的确是事实。慧能受则天及中宗的征召,也是事实。征召,当然有征召的诏文。诏文所说“能禅师密受忍大师衣法”,王维虽没有说到,也不能因此而否定是事实。‘别传’所引诏文,有些润饰,但依(九世纪集成的)“坛经古本”而来的“至元本”‘坛经’,所引的诏文,简明翔实,不能因‘别传’的有所润饰而否定一切。诏文说到“衣法”,可见慧能在世时(征召为七0五年),“付法传衣”说,已为北方所知。而且,在禅宗所有文献中,从没有人出来否认,北宗学者也没有否认,“传衣”成为教界公认的传说,这都是值得注意的事!没有人否认“传衣”,玄赜也在传弟子衣钵,这怎么能说神会个人造出来的传说呢!
  神会于开元二十年(七三二),在滑台大云寺论定南宗宗旨,说到“其袈裟今见在韶州”。天宝十二年(七五三),神会被谪迁流放了。后因安史的乱事,神会又回到了洛阳。就在这个时候,慧能的传法袈裟,被国王请入大内供养,如‘别传’(续一四六·四八七)说:
  “敕曹溪山六祖传(法)袈裟,及僧行■,及俗弟子(五人),韦利见令水陆给公乘,随中使刘楚江赴上都。上元二年十二月十七日下”。
  “袈裟在京总持寺安置,经七年”。
  “敕杨监:卿久在炎方,得好在否?朕感梦送能禅师传法袈裟,归曹溪。寻遣中使镇国大将军杨崇景,顶戴而送。传法袈裟,是国之宝,卿可于能大师本寺如法安置。专遣众僧亲承宗旨者,守护勿令坠失。朕自存问。永泰元年五月七日下”。
  上元二年(七六一)到七六五(永泰元年),是不足七年的。从‘别传’叙列的次第来说,不应该是上元二年,应为乾元二年(七五九),这是肃宗与代宗时代的事。虽年代与有关人名,各本小有出入,而到底可以看作事实。‘别传’作于七八一年,离传法袈裟的迎请与送还,不过二十年,与本朝宫庭有关的事迹,到底是不能凭空捏造的。依此,神会说“其袈裟今见在韶州”,不能说不是事实。远在五千里外的韶州,总不能因神会这么一说,就预备一件,等国王来迎请!
  作偈呈心
  慧能与神秀作偈呈心,而独得弘忍的付与衣法,这是出于‘坛经’的,是慧能自己叙述的。这一部分,近人怀疑的不少:‘神会语录’ (‘历代法宝记’)没有说:神会宣称慧能得五祖的衣法,也没有说到作偈。这部分文字,有贬抑北宗神秀的意味,所以或推论为:这是受神会评难北宗的影响,为神会门下所作。
  神秀与慧能的作偈呈心,是否‘坛经’旧有的部分,是值得研究的。神会宣扬慧能的顿教,不是以‘坛经’为教材的。‘坛经’是曹溪门下所传的手写秘本,传到荷泽门下手中,‘坛经’已有过“南方宗旨”的添糅。荷泽门下,利用其手写的秘传的特性,更增饰而成为“传宗”的依约(如下章说)。从‘坛经’这一流传演变来说,‘神会语录’(‘历代法宝记’是依据‘神会语录’的)没有,神会批评神秀门下而也没有说到,这只能说神会及神会门下,起初还没有见到‘坛经’,不能说那时的‘坛经’,还没有作偈的部分。
  龙朔元年(六六一),神秀与慧能,同在弘忍会下。那一年,弘忍有传法的意图;神秀与慧能,都就在这一年走了。弘忍要学众“密来自呈,当理与法”,与‘坛经’说相近。所以,呈心,付法,我们没有理由来否认这回事。当时有没有作偈呈心的可能呢?“偈”,是印度文学形式之一:通称为偈,颂,而实有好多类。在经典的传译中,五言,七言,四言,也偶有六言的偈颂,到唐代已有六百年的历史了。唐代新文学──诗的日渐隆盛,中国佛教的应用偈颂,也就受影响而盛行起来。早在鸠摩罗什与慧远(西元五世纪初)的时代,已用偈来表达心境了,如‘高僧传’(卷六)“慧远传”(大正五0·三五九下)说:
  “本端竟何从,起灭有无际,一微涉动境,成此颓山势。惑想更相乘,触理自生滞。因缘虽无主,开途非一世。时无悟宗匠,谁将握玄契?来问尚悠悠,相与期暮岁”!
  禅者是直观的,与艺术者的意境相近。所以禅者的文学,不是说理的,条理严密的散文,多数表现为诗偈的形式。慧可早就是“乍托吟谣”;答向居士书,就是七言十句的偈颂(大正五0.五五二上──中)。在炖煌本的‘坛经’中,发见说话部分而含有偈颂一类的句子。可以举证的,略有三则:
  “摩诃般若波罗蜜,最尊最上第一!无住无去无来,三世诸佛从中出”(大正四八·三四0上)。
  “解义离生灭,着境生灭起(原作“去”)(如水有波浪,即是于三界。离境无生灭,如水永(原作“承”)长流,即名到彼岸,故名波罗蜜”(大正四八·三四0上)。
  “迷即佛众生,悟即众生佛。愚疑佛众生,智慧众生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向何处求佛”(大正四八·三四四下)。
  1.是脱落了两个字的七言四句偈。‘坛经’举此四句,而又一一的解说,有引用成语的意味。在‘坛经’的别本,及‘坛语’中,都是七言四句。2.是五言八句,是完整的偈颂体。3.炖煌本没有“偈曰”字样,而书写者却写成每行二句的偈颂形式。在至元本中,这不是偈。此外,如无相忏悔的“前念后念及今念,念念不被愚迷染”等,也是偈。这可以看出,‘坛经’的说者──慧能,在说话中,杂有可以讽诵的偈颂,这对于不识字的禅师,是非常适合的。总之,这类偈子,是没有必要去设想为后起的。
  关于神秀作偈部分,虽说是慧能所说,但由学人记录下来,总不免多少有失原意(一切都是这样,并不限于作偈部份)。然大体说来,炖煌本的叙述,并没有严重诬辱的意味,如(大正四八·三三七中──下)说:
  “门人得(五祖)处分,却来各至自房,递相谓言:我等不须呈心,用意作偈,将呈和尚。神秀上座是教授师,秀上座得法后自可依(原作“于”)止,请不用作。诸人息心,尽不敢呈偈”。
  “上座神秀思惟:诸人不呈心偈,缘我为教授师。我若不呈心偈,五祖如何得见我心中见解深浅。我将心偈上五祖呈意,求法即善(原作“即善求法”),觅祖不善;却同凡心,夺其圣位。若不呈心,终(原作“修”)不得法。良久思惟:甚难甚难!甚难甚难!夜至三更,不令人见,遂向南廊下中间壁上,题作呈心偈,欲求于法”。
  “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神秀上座题此偈毕,归房卧,并无人见”。
  “大师遂唤门人尽来,焚香偈前。人众入见,皆生敬心。汝等尽诵此偈者,方得见性(原作“姓”)。依此修行,即不堕落。门人尽诵,皆生敬心,唤言善哉”!
  “五祖遂唤秀上座于堂内,问(原作“门”):是汝作偈否?(若是汝作,应得我法)秀上座言:罪过!实是神秀作。不敢求祖,愿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小智慧识大意否!五祖(原作“褐”)曰:汝作此偈,见即来到,只到门前,尚未得入。凡夫依此修行,即不堕落。作此见解,若觅无上菩提,即未可得。须入得门,见自本性。汝且去,一两日来思惟,更作一偈来呈吾。若入得门,见自本性,当付汝衣法。秀上座去,数日作不得”。
  这部分文句,并没有严重的贬毁意义。文意是;大家都仰望着神秀,神秀在当时教授师的地位,是不能不作偈的。神秀以为:如不作偈,五祖就不知自己见解的浅深。神秀是有意求法,却无意求祖,所以说:“求法即善,觅祖不善”。求法是印证自己的见解浅深,求授与更深的法门;而求祖,却是庄严的神圣责任,多少有点权威名望的功利意味。所以,如为了求法,应该作偈;为了求祖,那是不应该的。作,还是不作,是神秀的犹豫所在,所以说:“甚难甚难”。“当理与法”的求法,代代相承的付法,这是神秀所能明了分别的(‘坛经’的记录者,多少有点淆混不清”。
  神秀所作偈,与神秀思想是吻合的。“身是菩提树”,与‘大乘无生方便门’的:“心色俱离,即无一物是大菩提树”;‘大乘五方便’的;“身寂则是菩提树”相合。“心如明镜台”,也与‘大乘五方便’的:“净心体犹如明镜,从无始以来,虽现万像,不曾染着”相合。神秀五方便的“总彰佛体”,也名“离念门”,主要是依‘大乘起信论’的。着重“离念”,所以有“时时勤拂拭”的“加行”话。弘忍对于这首偈,要人焚香读诵,也是相当推重的。而神秀却说:“不敢求祖”,只求五祖的开示。张说‘大通禅师碑’,说弘忍曾“命之洗足,引之并座”,是付嘱的表示,而神秀却“涕辞而去”,去了还一度“潜为白衣”。要将佛法付给神秀而中止,应有当时的实际原因。我以为:除慧能偈意的深彻而外,主要为神秀没有担当祖位的自信。“求法即善,觅祖不善”,与张说──神秀门下的传说,没有太大的矛盾。
  总之,炖煌本‘坛经’,这部分的文句,即使记录者略有增损,但还没有过分贬黜的敌视意味。惠昕本以下,对神秀作恶意的形容,那是南岳、青原门下,后代禅者的事了。
  第三节 南归与出家
  大庾岭夺法
  慧能在黄梅得法,当夜就走了。过长江,到九江驿,然后直回岭南。东山门下,知道衣法付与慧能,有些人就向南追来。其中有名慧明的,一直到大庾岭上,追到了慧能。慧明曾任四品将军,有军人的气质。当时,慧能就将衣给慧明;慧明是“远来求法,不要其衣”。是的,传衣是表征了传法,但有衣并不就有法。慧明要的是法,慧能便为慧明说法(说法的内容,古说不明。后来才传说为:“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慧明言下大悟。慧能就要他向北去化人,慧能这才平安的回到岭南。
  大庾岭夺法一幕,‘坛经’以外,‘神会语录’(石井本),‘历代法宝记’,‘曹溪别传’,都有记录。慧明后来住袁州的蒙山(今江西新喻县)。‘别传’作“蒙山”,‘历代法宝记’作“象山”,都是蒙山的讹写。‘历代法宝记’说:慧明的弟子,也还是“看净”的,似乎没有能摆脱东山的一般传统。慧明本是弘忍弟子,因为夺法,听慧能说法而作为慧能弟子,一向没有异说。但存心否定‘坛经’为六祖说的学者,找到了一位湖州佛川慧明。以为蒙山慧明,根本是虚造的,只是影射佛川慧明而故意造出来的。佛川慧明,‘宋僧传’(卷二六)有传(大正五0·八七六上──下)。清昼‘唐湖州佛川寺故大师塔铭并序’(全唐文卷九一七)说:
  “俗姓陈氏。陈氏受禅,四代祖仲文有佐命勋,封丹阳公。祖某,双溪、谷熟二县宰。父某,兰阳(“阳”应为“陵”字的误写)人也”。
  佛川慧明的四代祖,当陈氏(霸先)受禅时,有过功勋而被封丹阳公;姓陈,但不是帝裔。而蒙山慧明:“姓陈氏,鄱阳人也。本陈宣帝之孙,国亡散为编氓矣”(宋僧传):二人的先世不同。蒙山慧明是鄱阳人(今江西鄱阳县),住于江西的袁州。佛川慧明是兰陵人(今江苏武进县),住在浙江的湖州,这是分明不同的二人。佛川慧明卒于建中元年(七八0),年八十四。慧能去世时(七一三),还只十七岁,不可能是慧能的弟子。清昼的碑文说:
  “降及菩提达摩,继传心要,有七祖焉。第六祖曹溪能公,能公传方岩策公,乃永嘉觉、荷泽会之同学也。方岩,即佛川大师也”。
  碑以方岩策为佛川大师,显然是传写的错误。据‘宋僧传’及碑文,都说佛川慧明是从方岩策公而顿明心地的。方严策即婺州玄策,是慧能弟子,所以碑文有脱文,应为:“方严即佛川之师也”;或“方岩即佛川大师之师也”。‘神会语录’成立于神会生前(卒于七六二);‘历代法宝记’作于七七五顷。‘坛经’有关慧明争法部分, 比‘语录’更简要,成立更早。慧明夺法的传说,决不是后起的。‘初期禅宗史书之研究’,以为佛川慧明生前,‘神会语录’就影射佛川慧明,造出慧明夺法的故事。然神会为慧能的祖位而努力,佛川慧明有什么不利于南宗慧能呢!佛川慧明是慧能的再传,神会的后辈,神会有什么必要,要影射一位后辈,诬说他与慧能争法呢?其实,这不是神会影射佛川慧明而伪造夺法说,而是存心要否定‘坛经’为慧能所说,不能不将韦据、法海、慧明等一起否认而引起的幻想呢!
  五年法难
  “三年(五年)勿弘此法”,慧能曾有一期的隐遁,是‘坛经’以来一致的。原本是五(三)年,为了符合弘忍(六七五)入灭,慧能(六六七)出家的继承不断的理想,才形成十六年隐遁说。这五(三)年(六六二──六六六)中,慧能回到了岭南,到底有什么障碍?‘坛经’,‘神会语录’,‘历代法宝记’,都没有说明。‘别传’(续一四六·四八四)才这样说:
  “能大师归南,略(疑“路”之讹)到曹溪,犹被人寻逐,便于广州四会,怀集两县界避难。经于五年,在猎师中”。
  此后,‘坛经’惠昕本,‘祖堂集’等,大抵采用‘别传’所说,然详情也不大明白。弘忍付法时曾说:“自古传法,气如悬丝;若住此间,有人害汝”。禅者传法有争,弘法还有难,这并不是夸张虚构的。付法(传衣表示传法,争衣实际是争法),如是“当理与法”,得法的人多,当然皆大欢喜,不会引起严重的纷争。但一代一人的付嘱制(或继承一个寺院),在名位心未尽的,就不免引起纷争。付法而有争执,早在神秀门下传说开来,如‘传法宝纪’说:
  “门人知(四祖)将化毕,遂谈究锋起,争希法嗣。及问将传付,信喟然久之曰:弘忍差可耳”。
  大家争论而希望继承祖位,正是一代一人的继承。道信虽说“弘忍差可耳”,而部分弟子,未必完全同意。道宣‘续僧传’“道信传”说:“生来付嘱不少”(大正五0·六0六中),就是分头并弘者的传说。道信在破头山建寺,经常五百余众。而弘忍却在东面的凭墓山,另建寺院,这可能是原住僧众,部分不接受领导,而不得不独自创建吧!以慧能的年龄及身分──二十四岁的在家行者,如公开付法,想不争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禅师而弘法有难,如‘高僧传’卷二“佛陀跋陀罗传”,被长安的僧众所驱摈而到庐山(大正五0·三三五上)。卷一七“玄高传”:觉贤的弟子玄高,在麦积山率众修禅。有人“向河南王世子曼,谗构玄高,云蓄聚徒众,将为国灾。……乃摈高往河北”(大正五0·三九七中)。‘续僧传’所说的更多,如卷一六“僧可(慧可)传”:“天平之初(五三四──)……时有道恒禅师,先有定学,王宗邺下,徒侣千计。……恒遂深恨谤恼于可,货赇俗府,非理屠害,初无一恨。几其至死,恒众庆快”(大正五0·五五二上)。卷一七“慧思传”:“众杂精□,是非由起。怨嫉鸩毒,毒所不伤;异道兴谋,谋不为害。……以齐武平之初(五七0──),背此嵩阳,领徒南游”(大正五0·五六三上)。卷四的那提三藏,为嫉忌者三次毒害(大正五0·四五九上),道宣为之慨叹不已。
  菩提达摩传禅,也“多生讥谤”;或说为人毒害[(‘传法宝记’)]。弘法,特别是弘阐禅法,超越时流,是最容易受讥谤,受诬控,受毒害,受驱摈的。慧能以前诸祖,及慧能门下的神会,所遇的法难都很重。这可见一种独到的法门的弘开,是太不容易了。慧能受法而有有争、有难的传说,应有事实的成分。
  出家与受戒
  慧能过了五年遁迹于劳苦的生活,终于因缘成熟而出家了。‘瘗发塔记’及‘略序’说:那年的正月初八日,慧能到了广州的法性寺。法性寺,就是宋代以来的制旨寺,近代的光孝寺。印宗正在讲涅盘经,慧能在座下参听。“因论风幡语,而与宗法师说无上道”。印宗非常欣奇,问起来,才知东山大法流传岭南的,就是这一位。于是非常的庆幸,在正月十五日,普集四众,由印宗亲为慧能落发。二月初八日,以西京的智光律师为授戒师,取边地五师受具的律制,为慧能授具足戒。这一年,‘略序’等说是仪凤元年丙子。这是符合弘忍入灭,慧能出家开法的先后衔接而来的,其实那年是干封二年(六六七),慧能三十岁。受戒后,就在法性寺“开单传宗旨”,普利群生。
  炖煌本‘坛经’,‘神会语录’,‘历代法宝记’的慧能传部分,没有说到在法性寺出家。在法性寺听经,为印宗所发见,所赞扬,因缘成熟而出家受戒,为当时极普遍的传说。至于出家年岁的不符,那只是传说的不合而已。慧能在广州出家说法,从炖煌本“韶广二州行化四十余年”来说,可说相符。曾在广州行化,应指在法性寺出家说法而言。
  传说中的慧能出家受戒的年月,出于‘瘗发塔记’,这是着重于慧能与法性寺戒坛的关系,如该记(全唐文卷九一二)说:
  “昔宋朝求那跋陀(罗)三藏,建兹戒坛,预谶曰:后当有肉身菩萨受戒于此。天监二年,又有梵僧智药三藏,航海而至,自西竺持来菩提树一株,植于戒坛前。立碑云:吾过后一百六十年,当有肉身菩萨来此树下,开演上乘,度无量人”。
  ‘略序’依‘瘗发塔记’,对宝林寺与慧能的关系,记述得更详。认为宝林寺也是智药三藏创开的,并预言说:
  “可于此建一梵刹,一百七十年后,当有无上法宝于此演化”。
  ‘别传’承受智药三藏创开宝林寺的传说,而对法性寺的戒坛,改正为求那跋摩所建;菩提树是真谛三藏持来的。‘别传’更着重于宝林寺与唐帝室的关系,寺中所藏六祖袈裟的事。‘瘗发塔记’、重于慧能的出家受戒,源于广州法性寺的传说;‘别传’重于宝林寺,可说是宝林寺方面的传说。这些传说,在王维‘能禅师碑’时代,都已存在。曹溪顿禅,由神会而震动中原;江西、湖南、江东,也大大的开展。在慧能顿教的开展中,不应忽略了岭南──广州、韶州,慧能所住所化地区的余风。
  第四节 行化四十余年
  从广州到韶州
  慧能在广、韶二州,行化四十多年(六六七──七一三)。禅者的生活,是平淡的,安定的,所以传述下来的事迹,并不太多。弘化而有记录可考的,有广州法性寺,韶州(城内的)大梵寺,当然还有曹溪的宝林寺。‘略序’说:慧能受戒后,就在法性寺的菩提树下,开单传宗旨(‘别传’作四月八日)。依‘略序’次年春,慧能去曹溪山的宝林寺,“印宗法师与缁白送者千余人”。曹溪属韶州,与广州相去七百多里。慧能得印宗的赞扬,受到广州方面缁素的崇敬。依佛教常例,不能凭慧能自己的意见,或广州方面的拥护,而到曹溪宝林寺,成为宝林寺的主导者。‘别传’说:慧能没有去黄梅时,曾经在曹溪小住。从黄梅回来,又到过曹溪。‘略序’说“归宝林”,也有到过曹溪的意思。从广州经大庾岭而到黄梅,一定要经过韶州。慧能在往来时,可能在曹溪小住,有多少相识的人。过去,“虽犹为恶人所逐”,不能安定的住下来。现在出了家,受了具足戒,在广州受到缁素的崇敬,曹溪僧众也就表示欢迎了。这应该是慧能回曹溪的原因。
  ‘坛经’但说慧能住曹溪山,没有说到寺院的名称。‘略序’与‘别传’,明说是梁天监年间开山的“故宝林寺”。‘略序’说:
  “师游境内山川胜处,辄憩止,遂成兰若一十三所。今曰华果院,隶籍寺门”。
  慧能住在曹溪山,并不定住在宝林寺;住过的地方,就成立多少别院。依中国佛教一般情形来判断,名山大寺,都有主体的大寺;此外有许多茅蓬,别院,属大寺所管辖。‘略序’的“隶籍寺门”,就是属于宝林寺的意思。慧能所住的故宝林寺,如‘别传’(续一四六·四八六)说:
  “又神龙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敕下韶州百姓,可修大师中兴寺佛殿及大师经坊,赐额为法泉寺”。
  中宗神龙元年(七0五)二月复位,敕于天下诸州立(或改名为)中兴寺。到三年(七0七)十一月,称为中兴寺的古宝林寺,又赐名而改为法泉寺,这是佛教向来的传说。然‘唐书’ “方伎传”说:“慧能住韶州广果寺”。又唐宋之问有“自衡阳至韶州谒能禅师”诗,“游韶州广界(或作“果”)寺”诗。日僧圆珍(八五三──八五八)从唐请去经籍的‘智证大师将来目录’,中有‘大唐韶州广果寺悟佛知见能禅师碑文’。这么看来,慧能确是住在广果寺的。然佛教所传的宝林寺(改名法泉寺),并没有错。‘唐大和尚东征传’,是鉴真东渡日本的行程实录。天宝七年出发,没有成功,却漂到了南海,这才经广州,韶州而回到杨州。经过韶洲的情形,如‘传’(大正五一·九九一下)说:
  “乘江七百里,至韶州禅居寺,留住三日。韶州官人又迎引入法泉寺,乃是则天为慧能禅师造寺也,禅师影像今见在。后移住开元寺……是岁天宝九载也。……后游灵鹫寺,广果寺,登坛受戒。至贞昌县,过大庾岭”。
  天宝九年(七五0),鉴真在韶州经历的寺院,法泉寺是则天为慧能造的,与‘别传’所说相合。法泉寺以外,别有广果寺。可见慧能的住处,是不止一处的;‘略序’的“兰若十三所”,应有事实的根据。慧能在曹溪,住的寺院不一定,所以‘坛经’等只泛说曹溪山。法泉寺与广果寺,是规模大而居住时间多的两寺吧!
  慧能到韶州大梵寺说法,是‘坛经’所明记的。刺史韦据等到曹溪宝林寺,礼请慧能出山,在城内的大梵寺说法,听众一千余人,是当时的盛会。慧能“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授无相戒”,记录下来,就是‘坛经’的主体部分。虽经过不少增损,但慧能顿教的内容,特色,及其渊源,仍可依此而有所了解。韦据,是当时的韶州刺史,传记不明。州刺史一类的官吏,在国史上没有记录的,本来很多。但否定‘坛经’为慧能说的学者,韦据当然也与法海,慧明等同一命运,而被认为没有这个人了。韦据为慧能造碑,是‘坛经’所说。‘神会语录’作“殿内丞韦据”,‘历代法宝记’作“太常寺丞韦据”,‘别传’作“殿中侍御史韦据”。同说韦据立碑,而韦据的官职不同,可见这不是展转抄录,而是同一传说的传说不同。张九龄(曲江人)撰‘故韶州司马韦府君墓志铭’说:韦司马(名字不详)“在郡数载”,“卒于官舍”,“开元六年冬十二月葬于(故乡)少陵”(全唐文卷二九三)。这极可能就是韦据。开元七年(七一九)葬,韦司马在郡的时间,正是慧能的晚年及灭后。唐代官制,每州立刺史,而司马为刺史的佐贰。韦据任司马,或曾摄刺史,‘坛经’就称之为刺史吧!
  德音远播
  慧能四十多年的禅的弘化,引起了深远的影响。弟子们的旦夕请益,对顿教的未来开展,给予决定性的影响而外,更影响到社会,影响到皇室。虽然僻处蛮荒,但影响也可说“无远勿届”了。王维‘六祖能禅师碑铭并序’(全唐文卷三二七)说:
  “既而道德遍覆,名声普闻。泉馆卉服之人,去圣历劫;涂身穿耳之国,航海穷年。皆愿拭目于龙象之姿,忘身于鲸鲵之口。骈立于门外,趺坐于床前”。
  “故能五天重迹,百越稽首。修蛇雄虺,毒螫之气销。跳□弯弓,猜悍之风变。畋渔悉罢,蛊鸩知非。多绝腥□,效桑门之食。悉弃罟网,袭稻田之衣”。
  这虽经文人词藻的润饰,但到底表示了:慧能的德化,不但百越(浙东、闽、粤、越南等)氏族,连印度,南洋群岛,都有远来礼敬请益的。慧能弟子中,有“西天竺堀多三藏”,就是一项实例。佛道的影响,使猜疑、凶 悍、残杀、凶毒的蛮风,都丕变而倾向于和平仁慈的生活。慧能弘化于岭南,对边区文化的启迪,海国远人的向慕,都有所贡献。所以王维称誉为:“实助皇王之化”。
  慧能在岭南弘化,竟引起了中原皇室的尊重。‘能禅师碑铭并序’又这样说:
  “九重延想,万里驰诚。思布发以奉迎,愿叉手而作礼。则天太后,孝和皇帝,并敕书劝谕,征赴京城。禅师子牟之心,敢忘凤阙;远公之足,不过虎溪。固以此辞,竟不奉诏。遂送百衲袈裟,及钱帛等供养”。
  王维所传述的,其后‘历代法宝记’,‘曹溪别传’,都有所叙述。虽然年月参差,莫衷一是,而对皇室礼请及供养的事实,并没有实质的改变。‘历代法宝记’说:长寿元年二月二十日,“敕使天冠郎中张昌期,往韶州曹溪,请能禅师,能禅师托病不去”。到万岁通天元年,“再请能禅师”,能禅师还是不去,所以请袈裟入内道场供养(请袈裟是虚伪不实的)。“则天至景龙元年十一月,又使内侍将军薛简,至曹溪能禅师所。……将磨衲袈裟一颁,及绢五百匹,充乳药供养”(大正五一·一八四上──中)。长寿元年(六九三),万岁通天二年(六九七),神秀等还没有入京,就先请慧能,似乎不可能。何况还杂有迎请袈娑的虚伪传说!而景龙元年(七0七),则天又早已去世了。‘别传’以为:神龙元年正月十五日,高宗大帝诏敕,“遣中使薛简迎请”(续一四六·四八五)。神龙元年(七0五)正月,则天让位,二月复国号为唐,这决不是高宗大帝时代的事。依王维‘能禅师碑’,可见当时所传,则天与中宗──孝和皇帝,都有征召的传说。这可能就是‘历代法宝记’,长寿元年及景龙元年,再度征召六祖的意思。年月的传说纷乱,难以定论。‘别传’所传的迎请诏,慧能辞疾表,敕赐磨衲袈裟等文字,都有过润饰的痕迹。然传说中的事实,王维碑明白说到,是不能看作虚构的。依碑文及‘历代法宝记’说:极可能为:则天晚年(长安年间),曾征召慧能。到中宗景龙元年十一月,派薛简再请。‘别传’所传神龙三年十一月十八日(九月改元景龙元年),诏修宝林寺等,似属同一时间的事。
  ‘别传’有一独自的传说:神龙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敕韶州百姓修中兴寺,赐额为“法泉寺”。慧能新州的故宅,建为国恩寺(续一四六·四八六)。‘唐大和上东征传’ 说:“韶州官人,又迎引入法泉寺,乃是则天为慧能禅师造寺也”(大正五一·九九一下)。鉴真和上在天宝九年(七五0),经过韶州,证实了法泉寺与唐室有关。则天崇信佛道,中宗、睿宗,都仰体母后的德意,而信佛护法。赐额“法泉寺”,即使则天已经去世,而民间传为则天所造,也还是合于情理的。总之,皇室的礼请慧能,敕建寺院,致送供养,都是事实;而传说的年月纷乱,是很难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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