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穿了易学思想的《大学》 |
 
《大学》即大人之学,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通篇引《诗》、《书》立论,终篇不见《易经》、《易传》一字,但它的思想脉络却来自《易经》与《易传》,是纳易学入儒学、用易学思想充实儒家思想并使之融为一体的典范。《大学》开篇写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这是《大学》全文的提要,也是全文的纲领。《大学》是讲什么的呢?三项任务,或谓之三大纲领:明明德,亲(新)民,达到社会的至善。如何完成,要有先有后,而且举出了人们在思考过程中不能先后相混的几个层次。前者是目的,后者是方法,全文围绕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展开,层层推进,次第分明,结构严密。 “明德”一词出自《周书·康诰》。成王平管叔、蔡叔之乱,封其弟康叔于卫,作《康诰》以示警策。诰文开篇说:“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封是康叔的名字,诰文以成王的口气称封为小子,并告诫他说:“你的祖父文王,最能明德慎罚,不敢欺侮鳏寡弱民。”这里的德是王者的德性,也就是美德,也是在《尚书》中多次出现的“俊德”。“克明德”即能够彰明美德,也就是能够发扬好的德行。“明德”不是一个词,而是一个动宾式短语。在《大学》的思想范畴里,在“明明德”的特定语言环境里,“明德”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它已经不再是动宾式名词词组,成了动宾式的名词,不是一般性的名词,而是赋予了特殊内容的哲学范畴,指的是天生的美德,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天性、良知。所谓“明明德”,就是要彰明人类这种天生的美德。如何彰明呢?《大学》紧接上文阐述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用;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大学》的作者在这里进行了正反两个方面的论证,无论是由大至小还是由小至大,要“明明德”于天下必须经过八个层次,也就是所谓的“八条目”。由大至小,条目之间反映的是条件关系:平天下必先治国,治国必先齐家,齐家必先修身,修身必先正心,正心必先诚意,诚意必先致知,致知必先格物。由小至大,条目之间反映的是因果关系:格物而后知致,知致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条目之间脉络清楚,无论是由大至小的条件关系,或者是由小至大的因果关系,剖析深刻,逻辑严密。然而它并非儒家固有的思想而是来自于《易经》和《易传》。 我们首先来看“明德”。上面已经提到,“明德”在这里是人天生的美德,也就是天性、良知,这个概念在《尚书》中,也就是在先王的典籍中,并不存在。孔子的言论集《论语》中虽然提到“性与天道”,但“性与天道”究竟是什么,没有回答。《论语·公治长》记子贡的话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这话本来就有矛盾,夫子既然谈了性与天道,以子贡之亲近,又为何“不可得而闻也”呢?想必是压根儿未曾谈过。因为孔子根本没有谈论过性与天道,所以他的性与天道观也就不为弟子所闻了。这也不足为怪,孔子及其所祖述的先王都只有简单的天命观,而没有深入事物本质的性与天道观。人们对性与天道的认识来源于《易经》,引伸发挥于《易传》。 《周易·乾卦》:“乾,元亨利贞。”《彖传》解释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又说:“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于是天的形成得到解释:它是元气积累所成,是乾道变化所至。《系辞》补充解释乾道的变化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于是不仅有了头上的天,而且有了脚下的地。然则乾道又是如何变化,造成万物的呢?《系辞》具体解释说:“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原来作成万物的不仅是乾道,还有它的伙伴坤道,就像一男一女结合繁衍后代一样。但乾坤毕竟不是雌雄二物,而是阴阳二性。二性相形才构成道,所以《系辞》又说:“一阴一阳之谓道。”这道也就是天地开辟前的元气,是孳生万物的“乾元”。它是至善至美的,也是至大至刚的。因为它本身的至善至美,所以因它形成的万物都是天造地设,至为精当的。人是万物之一,所以人的本性是善良的,故《系辞》接着又说:“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于是就有了人们的“性与天道”观。《大学》的作者至于大学任务首位的“明明德”,就是要彰明这种继“道”而来的人们善良的本性。 《大学》的作者是一位出色的善于吸取他人优长的高人,然而又是一位颇有门户之见的传统儒家。分明是汲取易学的思想,却要托古立论,硬说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似乎这“明德”的概念自古就有的。为了证明这点,作者还在章末接连举出三个例证:“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是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俊德’,皆自明也。”三个例证要说明什么问题呢?作者总括说:“皆自明也”,说的是自我彰明,而并非在说“明德”,也就是说只解释了“明明德”的第一个作动词用的“明”字,而并未说明“明德”。既然连“明德”的内容尚未确立,彰明也就无从谈起了。而且“太甲曰:顾是天之明命”并无彰明之义,可见作者是勉为其的。 至于“八条目”更非先王旧制。作者连勉强的例证也未能举出。其实,探究事物的原微,发始于《易》。《易传·系辞》说:“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研几也。”《易》才是“极深研几”的学问。极深研几,寻本探源,是需要功夫的,要持之以恒,日夜不懈,《周易》经文作了暗示。《乾》卦九三爻辞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易传·文言》托孔子解释说:“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也。”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就是“极深研几”的具体化。因为有了“极深研几”的思想,于是,有了“欲平天下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必齐其家,欲齐其家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必先诚意,欲诚其意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的极深研几的论说。所以,《大学》三大纲领之首的“明明德”,不仅内容来自易学,其具体方法同样来自易学。 再谈纲领之二:在亲(新)民。何谓新民?顾名思义,新民就是要刷新民众的思想。《大学》的作者于此未作具体发挥,只引了几段《尚书》和《诗经》的话作为例证:“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盘铭说的是貌新,是因洗澡引出的。康诰说的是人新,指的是对殷民的处置,带有改造之意,《诗》所说的是政新,指的是文王兴起的新政。三例说的都是一个“新”字,但三例并不说明先王就有改造社会、刷新民众的思想,连最接近改造意义的康诰所谓的“作新民”,也不过是让商朝的遗民能服从周人的统治,作周的顺民,门庭改变罢了,并不带有社会和人的思想的深层次的改变。真正鼓吹社会变革的思想,还是来自《周易》。这点我们在上章中已经论及,这里需要补充的是关于《革》卦和《鼎》卦的内涵。《鼎》《革》两卦虽然没有任何明说除旧布新的文字,但它们的卦名和卦象却明确地标榜着图新弃旧,故《易传·杂卦》一针见血地指出:“《革》去故也,《鼎》取新也。”所以,《大学》“在新民”的新,词句虽然取自《诗》、《书》,但深层的思想仍然来源于《易》。 《大学》的所谓三大纲领,实际上只有两条,第三条的“止于至善”是对“明明德”与“新民”的要求,这里不加阐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