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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法师:往事百语之永不退票 15 一念之间 |
 
星云法师:往事百语之永不退票 15 一念之间 一九九○年,我首次至香港红磡体育馆讲经,因为香港将届「九七大限」,港人无不忧心忡忡,许多听众与媒体记者纷纷问及我对香港前途的看法,我向他们回答道:「一切都在『一念之间』。」 我自幼在深山古剎熏习佛法,成年后又踏入社会弘法利生,深感禅门里所谓的机锋相对,世间上所讲的机缘际遇,往往发生在「一念之间」。 我闲来喜欢一书在握,神游天下,经常发现无论是古今中外反败为胜的战争,或者是各行各业出奇致胜的事例,其关键莫不是在「一念之间」。 近来阅读《李登辉的一千天》与郝柏村的《无愧》,两相印证,使我更加肯定人我彼此间关系、政策的利弊良窳,也无非决定在「一念之间」。 多年来,我观察纷纭世事,研析始末究竟,时时觉得人生数十寒暑中的成败得失、缘起缘灭,都与我们的「一念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回首前程,自觉一生当中有许多事情,也都是取决于「一念之间」。 十一岁那年,母亲携我离乡,找寻在战争中失踪的父亲,途经栖霞山寺,我趁母亲礼佛之际,好奇地在寺内到处观看,遇到一位知客法师出奇不意地问我:「小朋友!你要出家吗?」我因为急于回头找母亲,就随意说了一句:「好啊!」没想到他真的为我引见监院志开上人(后来成为我的师父),为了信守承诺,我只好与母亲辞别。如今,我由衷感谢这无意间的「一念」,使我得以及早遨游在真理的大海之中,汲取无边的法味。 一九四九年,共产主义弥漫神州,国势危如累卵,国人纷纷逃往外地避难,我本来想与华藏寺常住共存亡,但是同窗智勇法师突然决定放弃原有计画,而属意我代为领导他所组织的「僧侣救护队」来台湾服务,我在顾全大局的前提下临危受命。就这样,我在「一念之间」,离开了大陆故乡和亲人,也因为这「一念」的改变,我得以来到台湾,续佛慧命。多年来我不忘母恩师教,精进努力,弘法利生,但愿这一切都足以告慰亲人于万一。 我原本生性羞怯,不敢面对大众,因此来到台湾以后,即隐守在寺院中,于从事苦役之余,以教书写作弘扬佛法。 一九五二年三月,我在龙山寺遇到李决和居士正四处央请法师到宜兰弘法,无奈却因宜兰地处偏僻而乏人问津。我心生不忍,故毛遂自荐,李居士闻言,万分欢喜,回去后立即来信聘请。 就因为这「一念」的不忍之心,我来到了风光明媚的兰阳平原;也为了这「一念」的慈心悲愿,我开始鼓起勇气,面对社会大众,普施法雨,广行教化。宜兰之行,又成了我一生最大的转捩点之一。 习与群众接触之后,弘法邀约相续不断,山巅水湄都有我的足迹。后来,远在高雄的信徒居然也闻风前来请法,他们的热忱如同南台湾的太阳一样强猛,每次总是请了乐队到火车站隆重接送,一路上吹吹打打,经过市区,鞭炮声、鼓掌声更是不绝于耳,引来路上行人侧目围观,行车驾驶也纷纷探头,令我坐立难安。后来有好几次来去,想尽办法,悄悄地换了几班不同的火车,还是难以逃过。 有一次,我听说某位信徒生病,即前往探视,没想到附近信徒早就已经在目的地守候良久,争相邀请我去作家庭普照,每到一处,总是瓜果饼干摆满一桌,我一生不忍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去了,一家又是一家,一天下来,肚皮都快要撑破了。 信徒的虔诚恭敬固然感人,但是我自觉福薄德浅,受不起信徒如此盛情供养,因而生起了不要再来高雄的念头。但是有一次当我启程北返,刚坐上车时,信徒翁陈盆老太太跑到我的车窗前,对我说道:「师父!你一定要再来喔!」这一句话,我不知听过多少人讲过多少遍,但是此刻她那种渴望的音调与诚恳的态度,深深地叩击着我的心房。正因为这「一念」的感动,我决定与高雄再续法缘,因此,才有后来的佛光山。 当时,高雄市市长陈武璋先生曾有意将寿山公园的忠烈祠交给我改建佛寺,但唯一的条件是要维持「忠烈祠」原名。当时自忖:我乃一介衲僧,岂可寺主不作,而去作祠主?于是我建议改称「忠烈寺」,以正视听,然而议会不允,我也只好作罢。一些人为我惋惜,觉得我平白失去大好机会,但是更多的信徒因为我这「一念」的坚持原则,而更加肯定僧格的崇高。 后来,高雄的信徒决定为我觅地兴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寿山寺于焉迅速落成,继而又在寺内成立佛学院。不久,随着信徒与学生的增多,空间不敷使用,故打算另辟寺院,经过多方查访,我们看上澄清湖畔一块景色优美的土地,正决意付订金的时候,一个徒弟说道:「我们如果在这里建寺,蒋中正总统来澄清湖时,就可以顺道来此礼佛了!」我闻言后,十分不以为然,心想,建寺安僧是要使大家专程前来闻法修道,不是让人顺道冶游观赏的。我们为什么不沾佛光,而去沾湖光呢? 就因为这「一念」的觉醒,我不惜放弃购买的打算,因而与澄清湖失之交臂。但是我至今不悔,而当初频呼可惜的徒众,如今无不称道我的果断明智,因为我们后来拥有的佛光山,是一座凭借佛教僧信二众共同努力,胼手胝足开辟出来的灵山圣地。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座山寺竟然也是得之于「一念之间」。 一九六七年时,我无意间听说越南褚姓华侨全家大小陷于经济困境,正欲一死了之,我当下就决定筹钱购买他所拥有的一片荒山,为其解困。为了这「一念」的悲愍,我不知花费多少唇舌力排众议,因为这里既没有秀丽的山光水色,也没有便利的公共设施,放眼望去,有的只是满山的刺竹,遍地的芒草。 好不容易说服大家,接着就是千辛万苦的开山工程,我和徒众每天在烈日骄阳下,担石凿地,挥汗如雨。遇到狂风暴雨,我们又得不惜身命,在山崩洪水中,搬运沙包,防止灾患。经过一番艰难的奋斗过程,荒山野地才呈现出寺院的初貌。今天佛光山能有这番繁盛的景象,全都是二十八年来不断努力开发智慧、劳力的结果。 所以,「一念」固然足以形成人生的转捩点,更重要的是自己必须肯用心,肯出力,去完成那最初的「一念」。 回想我这一生从俗家到出家,从大陆到台湾,从宜兰到高雄,从寿山寺到佛光山,乃至从国内到海外,虽然无一不是「一念」所造成的结果,但是其间不论是出自无心的「一念」、勇敢的「一念」、感动的「一念」、慈悲的「一念」,我都心甘情愿的坚持那「一念」,做好那「一念」,甚至为了「一念」,一生吃尽苦头,受尽委屈,也从无怨悔。 虽然这些只是当时「一念」突发的感言,但是后来我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直至今日,我对佛教所做的一切,无不是禀持这「一念」的发心。而这「一念」虽说是突发,却绝非偶然,因为这「一念」的兴起就如同会通禅师拈毛开悟,香严智闲击石见性一样,是经过多少时日将全副身心投入佛法的结果啊! 我虽然择善固执,往往以一生的岁月来坚持「一念」的实践,但是我并不固守己见,刚愎自用,而能察纳雅言,回头转念。 一九五七年,我曾经接到日本大正大学的博士班入学通知,当我正准备负笈前往日本时,朱殿元居士和我说:「师父!在我们的心目中,您是师父,地位比博士还要崇高,为什么还要去攻读博士学位呢?」我当下汗颜,自忖所言甚是,我已弃俗出家,以弘扬真理,净化人心为己任,我的地位、我的使命的确非比寻常。我又想到:人活着,不仅是要为自己打算,更要多为别人设想,我今天既然已经是他人的师父,却还要远赴东瀛,以日人为师,让我的徒众情何以堪? 就在这「一念之间」,我放弃了深造的打算,但是我未曾感到丝毫遗憾,因为我将研究学问的心力放在弘法利生上,施设了更多的佛教事业,利济了更多的有情众生,自觉人生更富意义。 我的弟子满和是台大外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数年前,他以高分通过托福与GRE考试,就在申请留学时,他幡然醒悟,写了一封长信给我,诉说他的心声:「……要做一个出家人,是从发心、慈悲做起,而非从研究学问开始。我为了别人的希望、鼓励而去读博士,但是我仔细想想,我不要这些,我是来出家的……。」 就在这「一念之间」,他也与留学擦身而过。目前他承办西来大学的校务,从事《西来通讯》的主编,并且为我担任英文口译,帮我笔译英文讲稿,样样工作都做得有声有色,法喜充满,我相信她也会和我一样,感谢这「一念」的转变。 我记得在刚来台湾时,目睹佛法之衰微,深感痛心,因而常思如何突破。有一天,心中忽然兴起设立佛教文物陈列馆及佛教图书馆的念头。虽然我当时一无所有,但我拥有一颗不灭的恒心。为了实践这「一念」,每当身上有一些余钱,我就拿来请购佛教典籍;每到一地弘法,我也抽空网罗佛教文物。如今,图书馆、宝藏馆遍布于各地的佛学院与别分院中,足见唯有以锲而不舍的精神为动力助缘,才能功圆果满,成就事业。 我从青年时期就非常关心佛教的动向与前途,三十多年前,我在伏案笔耕时,有感而发,在一篇「佛教需要什么」的文章里写下:佛教需要建一个大学、需要办一份报纸、需要设一个广播电台、需要成立一个电视事业。尽管一经提出,遭人讥议,斥为天方夜谭,虽然许多年来,因缘不足,未能顺利如愿,然而这「一念」未尝稍退。 一九九○年,我终于在美国洛杉矶成立西来大学;一九九三年,国内教育部也核准佛光山在宜兰兴设佛光大学;将来我还要在别处广设大学,以佛教解行并重、悲智双运的理念教育青年,造福人群。虽然目前还有报社、电台、电视台尚未如愿设立,但是这些计画在我心中酝酿多年,相信必有实现之日。 三十七岁那年,我出席中泰佛教辩论会时,见到双方在枝节问题上互相辩解,徒增彼此法执,不禁感慨系之,故在会议进行一半时,起身发言,主张佛教应以团结、统一、动员为当务之急,引起数百位与会者的共鸣,改以这三项建议为讨论课题。 丹霞天然本欲进京赶考,因为听到一句:「选官何如选佛?」「一念之间」,将官禄前程拋诸脑后,行至湖南,于石头希迁门下参学得道;六祖惠能本为一名樵夫,由于安道诚的鼓励资助,「一念之间」,放下世俗生活,来到黄梅,在五祖弘忍座下开悟见性。 我虽不才,但徒众之中也有多人因为只字片语的启发,而在「一念之间」选择了正确的人生方向,对社会作出最大的贡献,例如:张慈莲因为我的劝告,「一念之间」,放弃当歌星的美梦,成为佛教徒,从事幼教工作,培育菩提幼苗,功德无量;依照在听了我的开示以后,「一念之间」,改变学唱歌仔戏的初衷,剃度出家,历任典座、当家,目前是巴黎佛光寺的住持,度人无数。 经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天堂、地狱、喜乐、忧愁,乃至生、老、病、死无非都在我们的「一念之间」。我一生中所遭遇的阻挠、伤害不知凡几,但都因为我时时持有乐观进取的念头,故能转危为安,化难为易。 我历经多劫,几次濒于死地,但是我不曾因为即将命终而形色忧惧,也未尝由于获得重生而雀跃狂喜。我以为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如果我们能在生时妥善运用时空,多做益事,则临死何惧?如果我们能在平日为自己写下历史,为社会留下贡献,则虽死犹生。反之,如果我们多行不义,无恶不作,则即使藏身密室,服食仙丹,依然常怀恐怖,生不如死。如果我们吃喝玩乐,无所事事,如同行尸走肉,则虽生又何异于死呢? 台湾与香港的媒体记者最喜欢问我对于政治走向与经济趋势的看法,偏偏我对政经方面素无研究,但是我了解世间上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不了因缘果报,而这些也往往都取决于「一念之间」。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一念瞋心起,百万障门开」,「一称南无佛,皆共成佛道」,贪瞋愚痴、邪见我慢,虽起于小小的「一念之间」,却足以毒害心灵,铸成大错。如果我们能及时到诸佛菩萨前合掌忏悔,能及时反省悔过,则「一念之间」又是另一番光风霁月的景象。 佛教说「一念三千」、「一念之间」,不但影响我们自身的行为举止,对于整个社会也有莫大的关系,所以我们应该慎于「一念」,时时在起心动念处观照反省,将自己当下的每「一念」都安住在慈悲、般若、大众、佛法之中。 (佛光廿八年-一九九四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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