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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东:走近当代觉囊的法王 六、头一个来闭关的汉比丘尼 |
 
陈晓东:走近当代觉囊的法王 六、头一个来闭关的汉比丘尼
那天傍晚,跟智悟师一起邀我和汪居士吃花卷的那个小尼姑,一双眼睛大大的,半寸多长的头发象刺猬一样耸立头上,满脸孩子气,又带点腼腆,话没说上几句,脸就先红了。 我问小尼姑叫什么名字? “丹碧尊妹。”她说。这是云登桑布上师为她起的藏文名字。她正在学藏文,还特意用藏语的发音念给我听。智悟说小尼姑学藏语学得可快哪,现在已经可以跟当地藏民进行一定的交流了。 等智悟师讲完了,我对小尼姑说:“该你啦。” 她一开始还有点扭扭捏捏,可很快,就坦然自若了。她是三年前出家的。说起她如何出家,如何来到壤塘,还真是一个很生动的故事呢…… 她从小身体孱弱,是个病病秧秧的药罐子。从小不喜欢读书,一生病,虽要打针吃药,却乐得不用上学。不过,生病管生病,她的学习成绩可没话说的,各门功课的分数在班上不是数一就是数二,所以,她这个不喜欢读书的人,年年都被班主任指定当班级的学习委员哩。 她的性格比较内向且带点忧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周围的世界,她经常会无端地产生一种恐惧感,害怕会一下子失去些什么。有时,当她跟一个同学或邻居相处得好好的、玩耍得很开心时,突然会冒出一个念头:现在这么要好,如果一下子离开了,该有多么痛苦?!于是,她的情绪马上一落千丈,在旁人看来,她的脾气有时有点不可捉摸。 因为生病,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在家里修养时,那种担心世事无常、害怕会突然失去什么的困惑更经常地令她心里烦闷、坐卧不安,有时简直到了什么事都不能干不想干的地步。什么唱歌呀、跳舞呀、卡拉OK呀,她一概不感兴趣,似乎一切娱乐活动都跟她无关,甚至电视都懒得看。她的胃口很小,吃什么东西都没味道,碰到生病,经常几天不吃饭。这种生活,她觉得太没意思了,很想摆脱,却不知如何才能摆脱? 有一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不知咋的想到了出家。想到了,却未及细想,出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出家对一个现代女青年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朦朦胧胧觉得,出家也许可以摆脱心里的烦闷和困惑。就象一个任性的孩子,她根本不考虑做一件事可能引起的后果,也不管这是一件大事还是一件小事,反正心里想要什么,就做什么,一想到要出家,就真的跑出家门,找地方出家去了,就象乘公共汽车去逛个公园那么简单。 “于是,我就跑到庙里出家去了。其实,那时候我还没有闻到佛法,也不懂什么叫皈依,我只是偶尔看电视时,从电视里看到庙里的出家人生活很清静,没有烦恼,我就想,如果我也出家,也象他们一样生活清静,没有烦恼,那不是很好麽。 “我找到一个庙子,对庙里说了,我要出家。可出家师父不要我,她说我打扮得妖精似的,哪象个要出家的人?这种人绝对不能出家。” “你当时的穿戴很时髦吧?”我问。 “是呀,我在家里没什么事情干,父母又很喜欢我,把我打扮得象个大洋娃娃。我见师父不要我,就跪倒在地上,哭着喊着,求师父一定要答应我出家。师父问我,你家里信不信佛?我说什么叫信佛呀?不懂。她又问,你家里请不请佛像?我说什么叫请佛像?怎么请呀?我以为请佛像是一个很隆重的仪式,没见过,只能说不懂……” 说到这里,丹碧尊妹和智悟都格格格地笑起来。是呀,这么简单的问题,别说是一个心存出家之念的人,就是个稍有点文化知识的人,都不至于一无所知的。可就是这么一个连什么叫信佛都不懂的人居然跑到庙里要出家,遭到拒绝,也可说是在情理之中的了。 不过,虽说她的小孩子气很重,她的韧性也实在韧得可以。不管庙里的这位师父怎么讲她、哄她、呵斥她、撵她,她抱定一个宗旨:不走就是不走!庙里拿她没办法,就让她在庙里住了一夜。住了一夜,她可就真的不走了。师父见赶她不走,也就把话挑明了:真要出家,那是要吃苦的,你吃得了这份苦麽?每天早起晚睡,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要干,要能吃别人不能吃,忍别人不能忍,行别人不能行,你做得到麽?她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保证做到。那好,就试试看吧。就这么着,每天从凌晨两点钟起床到很晚睡觉,除了自己打坐念佛和跟别人一起上殿课诵,她要为庙里做三顿饭,要为师父洗衣洗被,要干庙里的各种脏活累活,当她抑制住恶心掏茅房时,差点没呕出来…… 几个月下来,她什么活都干,累脱了一层皮。她觉得自己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别的居士和僧尼也夸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过去在家什么都不用干,来这儿后,修行这么刻苦,干活这么卖力,真不容易啊。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师父从不给她好脸色,总是批评她这个干得不好那个干得不象样,尤其当着众人的面,讲话讲得更难听更令她难堪。她知道师父是在考验自己,就一次又一次地忍耐,哪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出一句怨言。那时,她生平第一次看到了《觉海慈航》等介绍佛教常识的小册子,心里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啊,原来学佛修佛有这么大的好处,不仅能使你摆脱烦恼得到清静,还可让你了脱生死、生生世世不再轮回,虽说自己连什么叫信佛什么叫皈依都不懂就硬闯进了庙门,这一步还真走对了呢。 有一天,有个女居士很同情她的境遇,对她说,你可以烧香问问观世音菩萨麽,师父到底能不能收你在这儿出家。她就照着那居士的指点,点起三柱香,心里默默地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能不能在这儿出家?如果能,就让主香高一点,如果不能,就让主香低一点。结果,主香高出一截!第二天一早,那师父一改以往对她横眉竖眼的样子,主动跑来,拿出十块钱,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小慧,你拿这点钱去买点洗衣粉和别的东西,把自己的衣服也洗洗干净……”她心里那个高兴劲啊,真没法形容,看来菩萨真的显灵了。几个月来,师父每次见到她总是吆吆喝喝的,凶得很,从不象今天这个样,而且,几个月来都是她掏钱买肥皂、洗衣粉为师父和别人洗衣被,庙里从未给过她一分钱。中午,她见到师父后,鼓起勇气,向师父叩了大头,然后恭恭敬敬叫了声师父,师父也没象往常那样调转头不理她,而是面带笑容接受了她的顶礼。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连跪带爬扑到师父脚下,泣不成声…… 可惜,好景不长。 也许,是由于业障未除?也许,是由于因缘不够?反正,最后的结果,她还是不得不离开了这所寺庙…… 有位姓王的居士,介绍她去另一所寺庙学佛修行。 同在当地,天壤之别。 一进这所寺庙,她就受到当家师父无微不至的关心。适逢这所寺庙正在修建,去了没多久,师父就委她重任,叫她和一个老居士一起为庙里塑一组十八罗汉像。这可叫她犯了愁。别说她和那老居士从来没干过这一行,她本人连十八罗汉是个什么样都没见过哪。师父拿出一个师弟从五台山寄来的罗汉照片,让她们照着做。可是,塑佛像哪有那么容易啊。她们用麻袋背来泥土,和上水,摆弄来摆弄去,摆弄了二十多天,还是一大堆泥巴。她急得直哭,求师父别叫她塑佛像了,她愿意烧饭挑水洗衣服反正什么都愿意干就是别再干这个。师父好言安慰她,烧饭啊挑水啊你什么都不用干,你就给我把佛像做出来,你一定能做好的。正值东北的二月,冷得很,师父不顾严寒,每天从早到晚陪着一起做,一起挖泥、背土、和水…… 她想起上回求观世音菩萨的事,知道光哭也不顶用,就跪在佛像前虔诚地祷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求求你让我把佛像做出来吧,我的师父已经五十多岁了,这么冷的天,她还天天背土和泥,太辛苦了,如果我能把佛像做出来,师父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不知咋回事,也许,她诚心诚意的祈求又一次感动了佛菩萨?奇迹果然又出现了,到了第二十三天,当她象前些时候一样摆弄泥巴时,暝暝之中,神灵暗助,她的两只手忽然变得特别灵巧,一个上午,就塑出了一尊象真人一样大的罗汉像,而且塑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打这以后,她一天塑一尊,一天塑一尊,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塑佛像原来一点也不难啊。虽说天气还冷,她的心中充满了春天的温暖。有些来参观的人还打听,这个专门做佛像的小师父是打哪里请来的,能不能到我们那儿去帮着做几尊佛像啊? 她高兴得太早了。命运,显然要让这个过于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多受一些磨砺。就在她把十八罗汉像塑好没几天,她和她的师父都沉浸在喜悦中时,当地某部门突然派一伙人来查封了这所寺庙,理由是建这所庙没经过批准。来人将她们师徒几个狠狠训斥了一顿,还用铁家伙狠命把刚塑好的佛像统统砸坏了。她眼看自己和师父费尽心血塑出的十八罗汉被砸得少了胳膊断了腿,心里难过得在淌血。她实在不明白,她的师父是那样善良的好人,泥巴塑的佛像根本没惹任何人,为什么这世上有的人会对她师父和泥巴塑的佛像那么凶那么狠? 她被来人带到县里关了一天。他们警告她,不准在这所寺庙里出家! 有个居士把她保出来,送她路费,叫她赶快离开这里,最好回家去,不然会有更大的麻烦。她还真不舍得离开师父和那所小庙呢,在居士的劝说下,她想,既然这样,离开家里有不少长时间了,爸爸妈妈一直得不到自己的消息,一定又生气又着急了吧,那就回去看看吧…… 回到家里,出乎她意料之外,父母一点都没责怪她。也许,女儿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再责怪她,也没什么用了吧。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大人了。问妈妈家里过去供不供佛,她这才知道,不管是妈妈还是爸爸的祖先,世世代代都是信佛的,直到解放,上头把佛像没收了,这才无佛可供了。爸爸还对她说,既然出了家,就要好好修行,今后才能有所成就。对她回来,父母高兴得不得了,希望她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把身体养结实些,想要什么,只要家里有的,一定满足她。 谁知道,回家第二天,她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心里极难受,极烦躁,好象长了一窝草,闷塞得几乎死去活来。去医院看病,不管吃什么药,都不顶用。她自己有一种预感,这病在家里好不了,非走不行。父母见她这个样子,又心疼,又不敢强留,只好把她送出家门口。她见父母的眼眶里都噙着泪水,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迈开步子,就朝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走的方向走去…… 那时,正好有个名叫续灯的大和尚打她们家乡路过,碰巧她从一个在公安局工作的居士那里听到这消息,就在别人的点拨下去见这个大和尚。大和尚名气很大,在修持上很有见地,已有八个月断绝米饭,每天仅食一小点水果素菜。大和尚法相肃穆端庄,威严无比,陪她去的师父见了,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也有点害怕,可还是鼓起勇气叙说了自己的出家经历,希望大和尚为她指点一条去路。大和尚听罢,朝她凝视片刻,然后开口:“我可以把你介绍到别的庙子里去。至于我的庙子,规矩很严,每天只吃一顿饭,早上两点半就要做早课,你去了怕是受不了的。” 她一听,脱口说道,她出家时间虽不长,每天吃饭倒也只吃一顿,而且吃得很少,至于早起,她早已习惯每天凌晨两点钟就起床了。大和尚听她这么一说,似有点惊讶,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跟我去吧。” 她又惊又喜,马上跪下,连连给大和尚叩头。当地居士见她这么个一点不起眼的小尼姑被一个名气这么大的大法师收为弟子,顿时都对她刮目相看。 大和尚收徒的标准很严,在他的寺院里总共只有十来个僧人,多是尼姑,其中三个已授戒。因僚房还未完全盖好,暂时只能让三四个尼姑合住一间房。她去了后,大和尚对她特别关照,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个静室,让她能独自一人不受干扰地打坐修行。怪事又来了。她因读书不多,看经文很费劲,可是,当她打坐时只要想到那些经文,咦,原先看不懂的经文,那意思居然一下子变得明白起来。经文越读越多,饭却越吃越少,从一天只吃一碗饭,到两三天、三四天才吃一小点,再到后来变得滴米不沾,连听到米字饭字胃里都不舒服,到了开饭时间,跟大家一起坐进斋堂,至多稍稍吃两筷素菜。 恰逢九华山举行传戒大法会,大和尚叫人拿出一大叠钱,送她去九华山受具足戒,还让她受完戒后顺路拜一拜诸座佛教名山。那另外几个尚未受戒的尼姑,尽管出家都比她早,却一个都没给去。 命运,似乎注定要在她出家修行的路上设置特别的障碍。受完戒朝了山回来,一开始还好好的,一个月后,她的心里忽然又象长了草一样,闷塞得慌,不知干什么好,更没法静下心来打坐。那时庙里正在打禅七,象她这样终日坐卧不安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她狠狠心剁下半个手指,燃供给佛,钻心的疼痛,使她莫可名状的烦躁在两三天里稍有所减,可两三天一过,烦躁依旧。暝暝之中,有个声音在她耳朵里嘀咕:你得离开这里,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 当丹碧尊妹说到这儿,我请她停一下,让我瞧瞧她的手。 她把左手伸给我看。五根手指,不缺不残,看不出哪一根被截掉过。 “哪根手指?” “喏,无名指。” “剁掉多少?” “喏,这么长。”她比划给我看,至少半节吧。人的手指,剁掉半节居然还能长出来,这种再生能力可也真够厉害的。 “上了药没有?”我问,“你倒受得了?” “没上药,抹点香灰,用一块布裹了裹。一开始还好,又痛又麻,后来,嚯,很疼很疼……”她想起那时的情景,嘴里嚯嚯吹气,脸上却露出顽皮相,好象好玩似的。 “你看看她的胳膊。”智悟对我说。 “胳膊?胳膊怎么啦?”我不解。 智悟把丹碧尊妹的袖子撸了上去,我一看,呀,她的胳膊上烫了那么多疙疙瘩瘩的香疤!应该说,作为一个年轻女子,她的手臂长得不难看,曲线柔润,皮肤光滑细腻,可是,这皮肤上大大小小的蚯状物,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在中国佛教史上,曾有奇僧断臂求法,那到底只是千古绝唱;也有信徒燃指供佛,可毕竟也非常人之举。时至今日,连旧时出家剃度头上要烫疤的习俗亦被有关部门明文废止了。可眼下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竟有那么大的勇气,自己把自己的半节手指给剁下来,还把两条好端端的胳膊烫了那么些个疤洞!当今时代,各种各样的护肤用品层出不穷,旁氏、玛氏、雅雀、妮维雅、美白、大宝……林林总总,尉为大观。为永保青春亮丽,太太小姐竞相拿各种各样的霜膏脂粉往皮肤上抹,有人甚至不惜用开刀剜肉等方法来消除皱纹和斑点。而这位大小姐,何以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对现代人来说,恐怕真不大好理解哪。 佛教推崇施舍行善积累功德。施舍,最常见的自然是财产施舍,但财产只是身外之物,故财产施舍又称施外财;最高的施舍,则是人之自身,头目髓脑,皆可拿去,称为施内财。不过,象须奢提太子那样以身上的肉活活割下来供父母维持生命,那是佛祖前世的悲壮业绩,只有在《大方便佛报恩经》里才可读到;而月光菩萨布施千头方满菩提大愿,同样仅见之于佛经里的记载。对常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别说舍不得,一旦真的把命施舍掉了,你凭什么来修练?于是有了断指燃疤,以此证明发菩提心的真正决心。藏地实行天葬,人死后,将尸体背到天葬台,扔给秃顶鹰鹫,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屑也不剩,既让死者最后一次积累了大功德,又有利于环境保护,不占地,无污染,实在是功莫大焉。 “你走了没有?”望着丹碧尊妹充满稚气的脸,我不能不感慨,这个心地极单纯的女孩,在宗教的信仰上却真是虔诚至极。我请她继续说下去。 “走了。这个庙子规矩很严,也有个别人受不了日中一食,而悄悄离开的。我想我不能不声不响就走,师父对我有大恩,哪怕挨一顿骂挨一顿打,我也要向师父顶礼告假再走。我把东西理好后,披上袈裟,壮起胆子到师父那儿行了大礼。师父一见我这个样子,就知道我有重大的事情要跟他讲。他一听我要离开这里,气得手都哆嗦了。但在他的眼神里,更多的还是一种伤感。师父那么大年纪了,她对我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你师父多大年纪了?”我问。 “师父的确切年纪我们从来没问过,总有七八十岁了吧。”丹碧尊妹说。“我从九华山受戒回来,他就安排我在庙里担任了一个很重要的职位。可我,在这个庙子里总共也没呆上两个月,就要走了。师父说我是业障深重,呆不住了,所以来了几个月就要走。他把我呵斥了一顿,然后吩咐别人给我拿钱。我没想到师父还会拿钱给我。我们庙子持金钱戒,师父自己从不用手摸钱。他叫别人拿五百块给我。我心中好感动好感动,哭倒在地上,死活不肯要。师父一定要我收下,我说那我就拿一百块吧。师父说现在这个社会,一百块能派什么用,做路费也不够,你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呢。后来,他见我哭得很伤心,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要我今后不管到哪里,都要好好修行。我就这样离开了师父……” “你离开后第一站去了哪里?”智悟问。她虽然在壤塘已跟丹碧尊妹在一起呆了一段时候,但听她这么详细地谈自己的出家经历,也是头一回。 “第一站,去妙音那里麽。”丹必尊妹说。“那时她还是个居士。在家里时我们两个就很合得来,我说我出家后一定把你给带着。我心里牵挂她,就回老家一趟,自己家都没到,就去她住的地方把她叫出来,说是让她送送我,偷偷跟我跑掉了。她什么都没拿,口袋里只有十块钱。她一直想出家,丈夫三年前已跟她离了婚,孩子扔给了她,她姐姐等家里人管着她,不许她出去。你看我那时胆子有多大,自己出家才五个月,就把她的头给剃了。我让她也穿上僧人的衣服,俩人一起往安徽九华山那里去。到了安徽宁国,车费已化掉三百几,五百块还剩一百多,我们不敢再坐车了,那就靠脚走吧……” 这两个青年女子,或曰一个半比丘尼,怀着对佛教的极度虔诚,开始了艰苦的跋涉。整整走了一天,不会少于六七十里吧,妙音病了,再也走不动,打听到附近山坡上有个寺庙,就赶去投宿。那庙又小又破,大殿正在整修,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见来了两个病病歪歪的女僧,说是请求住两三天,等其中一个病好了就走。出家人慈悲为怀,就让她俩在大殿旁的一间小屋住下了。第二天,妙音的病还未全好,丹碧尊妹也跟着生起病来。正是冬天,晚上,天上下着雪,雪片透过破屋顶飘进来,没有火炉,俩人冷得嗦嗦发抖,睡觉不敢把衣服脱掉。下半夜,俩人都睡得迷迷胡胡,只感到好象正在正在烤火,越来越暖和,越来越暖和,呀,那么热那么烫,快受不了啦……睁开眼睛,大吃一惊,原来蜡烛倒下点着了被子,烧起来了!手忙脚乱,乱扑乱打,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最后丹碧尊妹急中生智,把一只热水瓶里的开水倒在被子上,才用湿被子把火捂灭了。可是,老和尚借给她俩的蚊帐和被子已被烧成一堆炭灰。 第二天,她俩哭了一个上午。最后没办法,丹碧尊妹硬挺着去老和尚那里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挨了一顿臭骂。她想上街,用剩下的那一百多块钱买几条被子赔老和尚,然后离开这里。老和尚骂管骂,却不让她走,因为庙里还住着些居士,做早课或开法会没人带殿,她来了正好,可助他一臂之力。有两个居士见老和尚发火,得知昨夜失火,不声不响地去街上买来新的蚊帐和被褥,送给她俩用。 她和妙音虽然被老和尚留下了,心里总不是滋味,觉得象是欠了他什么似的。她见老和尚平时吃得很节俭,也很少上街买菜,就发愿打个“饿七”(也就是七天不吃饭),其本意是不要因自己住庙而夺了老和尚的口中之食。七天不吃不喝,每日照常上殿领诵,身体并无异样。七天过去,她不觉得饿,就把禁食又延长了几天。消息不知咋的传开了,在当地引起轰动,远近很多信众,把她看作是仙女下凡、菩萨转世,都跑来礼拜供养她。“嚯,这一下子我们成大富翁了!”丹碧尊妹说到这儿,格格地笑起来。“供给我们这么多吃的和这么多钱,反把老和尚撂在一边了。不过,我们都没要,还是象平时一样过……” 过了春节,她俩又想走,老和尚更不肯放,还对丹碧尊妹说,他在别处还有一座庙子,等这座庙修完了,就留给她。小尼姑说,我啥子也不懂,要你的庙子干啥?老和尚怕她俩溜走,把她的度牒也给扣了起来。后来,老和尚的师父来这座小庙,这位师父的徒弟恰是丹碧尊妹九华山的戒兄,因着这层关系,得悉原委后,跟老和尚打了招呼,这才放了她俩。 她把妙音送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又跑了出去。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老是想寻找一样什么东西,可不知到哪里去找,找来找去一直找不着。 这一回,她去了山西五台山。五台山,乃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首,民间素有“金五台、银普陀、铜九华、铁峨眉”之称。未去五台山时,她对那里的期望值很高,及至到了山上,相继在几个寺院挂了单,心中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依然无法排遣。这天她信步来到三塔寺,想在这里挂三天单,体验一下。值班的大和尚不答应,说这是密宗的庙子,对比丘尼不开放。她一听,来了劲,虽说对啥是密宗一点不懂,却偏想见识一下。经她软磨硬缠,大和尚同意让她住两个晚上,在这儿看一看就走。第二天,她跟这儿的僧人一起上殿。奇怪的很,她拿起密宗的法本,一看就懂,一念就会,而且念得很流利。当家老和尚见了,十分惊讶,说她跟密宗有善缘,欢迎她在这里长住。她住了几天,当她离开时,老和尚还特意以盘缠和干点赠馈,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语。 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她继续不断寻觅,依然不知要去哪里。离开五台山时,一个戒兄告诉她,听说洛阳白马寺的关房比丘尼也可去闭关,俩人就相携而去。 白马寺建于东汉永平年间,距今已有一千九百多年,相传蔡愔、泰景去西域求取佛经,在月氏遇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两位来自天竺的高僧,遂用白马驮经迎回洛阳。次年建寺,乃以白马命名。该寺为佛教传入中国后兴建的第一座寺院,原建筑规模宏伟壮观,鼎盛时期寺内僧侣多达千人。今日白马寺,香火也颇旺盛,尤逢农历初一、十五和节假日,更是香客熙攘、游人如潮。 她一去那里,当家和尚即把她留下长住。每天打铃、诵经、做佛事,她觉得就象上班一样,每月还发工资呢。她呆了半个月,又呆不住了。她也知道,象白马寺这样香火旺、“工资”高的寺院,一般僧人想进还进不了呢,可她不是为了赚钱才来这里的,她是出于一种追求,可到底要求到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由洛阳,她去了成都。听一个居士说扬州某寺院如何如何,她又去了扬州。在扬州呆了三天,她又回到成都…… 就这样漂泊不定地四处奔波,她自己也觉得不踏实,也很想在一个地方长呆下去,好好修行,可是,呆不了几天,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又来折磨她,驱使她继续去寻找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某种东西。但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她要寻找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了。 在成都呆了没几天,她跟一个女居士搭卡车去成都市八十公里外蒲江县的黄宗寺拜见一个师爷,住了一晚。第二天,她不想跟女居士一起回成都,独自一人,搭上了一辆开往碧云寺的车。 碧云寺的大殿刚修好,寺院里正在举行“打七”仪式。“打七”,为唐宋以来盛行于汉地寺院的一种集体结期闭关修禅活动,七日为期,又称“打禅七”、“打净七”、“打佛七”等。她来这里,正逢“打七”头一日。开禁时,她上殿叩见寺院的主持法莲法师。法莲法师一见她就笑了:“你跟我们这里有缘,我们这里正在打七,等打完了七你再走吧。” “打七”结束,各处来的人都走了。法莲法师问她:“你愿意在这里长住麽?只要你喜欢,可以在这里长呆。” 她正想找个地方长呆下去,在碧云寺打了七天观音座,感觉挺不错,她就告诉师父,她喜欢这里,愿意在这里长住。 法莲法师点点头,又对她说,碧云寺里有两个大殿,底下这个是显宗的,上头还有一个是密宗的,你想学显还是学密?她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又跟密宗搅到一块来了?嘴里却不由自主地说:“我想学密。” 师父很高兴,允诺再过一个星期,到四月十九(农历)这一天向她传法。 她从未见过密宗的传法是怎么回事,就问师父,到时候要不要搭袈裟?还要作点什么准备?师父说,搭袈裟也可以,不搭袈裟也可以。她心里有点兴奋,象个孩子一样,眼巴巴地等着四月十九这一天的来临。 “你还是穿了袈裟?”我问。 “是的。”丹碧尊妹点头说。“到了这一天,我早饭也没吃,过完斋以后,我就到师父的佛堂去。她的佛堂里供着笃布巴等密宗里的佛像,当时有好些我都不认识,是师父跟我说了才知道。也有释迦牟尼的像,那是我认识的。我向师父顶完礼,她叫我坐下,就教我念‘嗡—啊—瑞—巴—啦……’。她念得很快,我一句听不懂,也不知怎么念。师父说,你怎么不念呀?我说什么嗡拉巴,怎么念呀?她把密咒的发音用汉语写给我看,还把上师念的录音放给我听,这下我学会了。她要我去佛堂自己练。我就在那里一坐,不停地念。中午,师父来看我,问我学会了没有。我说我已念了五千了。喔唷,师父说,你念得这么快啊,比我还快哪。师父还教我磕头,白天做事,晚上磕头。” “要你磕多少?”智悟问。 “每天一千。”丹碧尊妹说。“过了两个月,我开始生病了。我磕头期间,师父就叫我多吃饭,她说我太瘦了,要增加营养,可我只能吃一点点。生病后,一点米饭也吃不下,一吃就胀,到后来甚至只要看到米饭或听别人说到米饭这两个字,肚子也会胀起来,难受得很。” “师父见我病得不轻,就拿出钱来,叫两个居士陪我去医院看病。到医院一检查,我的五脏六腑全坏了,没一样好的,而且没法治,用这种药可以治这个病,可对另一种病反而会加重。” “去医院前我就对两个居士说了,如果查出来我的病很重,不要告诉师父,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能拖累师父,她俩答应了。可师父还是知道了,她不让我走,坚持要我服草药,但我想反正没治了,一口药也不吃。最后几天,我肚子胀得走不能走、坐不能坐、躺不能躺,不仅肚子胀,浑身都胀痛无比,全身乏力,要靠手撑着墙壁才能勉强走几步。我知道自己快完了,这天下午,一面哭,一面收拾东西,打算明天一早离开这里时向师父告个假,提前说怕师父更加伤心。就在这天下午,我东西已理好了,桑吉活佛从成都打来电话,说是明天有个大喇嘛上师要来碧云寺,这个大喇嘛上师比我们师父的师父还要了不得,曾在青海的山洞里闭关四十多年,是个大成就者,最近出了山洞,要从壤塘来我们这里。一听到壤塘这个地名,我顿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象可以从那里得到很多很多东西,但我不敢对师父讲,怕师父说我又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第二天,碧云寺派了车去成都接大喇嘛上师,路上叉开了,没接着,大喇嘛上师自己坐车来了。听说有这么了不得的上师要来,我暂时打消了要走的念头,想看一看上师再走。上师来时,我因为病得走不动,没到门口接,等她们把上师接进客堂,我才扶着墙壁走下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藏喇嘛,哇,上师身材魁梧,坐着象一座山,上师的眼睛这么大!(丹碧尊妹边说边笑还边用手比划,仍是十足的小孩子气。)我感到又害怕又可亲,还感到有了一种希望。我盯着上师的眼睛看,他的眼神特别亮,就是与众不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象妈妈要来救我那样的神情。我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刹那间,他的形象深深地印进了我的心里……” “这天夜里,我作了个梦,大喇嘛上师在我们碧云寺大雄宝殿前设了一个坛城,供着鲜花、水果和佛像。上师告诉我,他来碧云寺其实是为我而来,是要为我治病,设坛城,是请求十方诸佛对我的加持。早上起来,梦里的情景还清清楚楚。我就去大殿看看,刚进去就碰到二喇嘛上师,他对我招招手,不说话,就算说话我也听不懂,用手势把我引进了大喇嘛上师住的僚房。大喇嘛上师也不说话,招呼我进去,然后就找东找西不知找什么,原来他在找钱,找到后,就抓了一大把塞我手上,还示意我快放好,别出声。我给上师顶了礼,想走了,上师一把拉我到他跟前,就给我加持,念了好半天咒子。我那时不懂藏语,一句听不懂,但我知道他是在念咒。念完了,他叫我快走,还示意我不要对别人说。这一天,他一共为我加持了五次。当天晚上,我的肚子整个地瘪了下去,身体的肿胀也完全消褪了,人轻松得不得了,整个的感觉,比我平时好的时候还要轻松得多。” “大喇嘛上师在碧云寺呆了三天就走了。大喇嘛上师走了,可我的心里早已整个地被上师装满了,今生我跟上师结下了这种因缘,远远超过已往我对任何人的感情,只要一想起上师,我就情不自禁地哭。我到处打听上师去了哪里,最后有个居士悄悄把桑吉活佛在成都的地址写给我,说上师可能去了那里。我拿着地址,去成都找到桑吉活佛家,他们出去了,我就一个劲儿地等,等到晚上,上师和桑吉活佛回来了。大喇嘛上师一看到我,那个高兴啊,他用手拍着我的头,还拿胳膊重重地压在我的肩上。”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去了。大喇嘛上师不要我跟着他,说好了八点走,七点就走了。我住一个居士家,七点半去桑吉活佛家找上师,已经没人了。我就满大街地找,把成都的车站都跑遍了,每到一个车站,找不到我就哭,找不到我就哭。我也不管边上有没有人,那种心情啊,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后来大喇嘛上师回来了,我见了上师依然哭,边哭边问上师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上师叫我别哭别哭,完全象是在哄小孩一样。后来他笑了,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给我。我一数,他给的钱正好就是我跑那些车站的钱!(说到这儿丹碧尊妹又笑个不停。)真的,我数一数,算一算,正好是我跑车站的钱!没有多也没有少!” 她又嘻嘻哈哈地笑了好一阵子,这才接着往下说。到了次日,又重复了前一天的故事,一大早她去找大喇嘛上师,上师走得更早,她又满大街地找,找不着就哭,到晚上上师回来,叫她别哭别哭,又掏给她一把钱,数一数,又恰恰是她白天化掉的车费钱!上师要离开成都了,她哭着要上师带她一起走,上师仍然象哄小孩一样,叫她不要哭不要哭,要好好修行,因为语言不通、条件太恶劣等原因,他不能带她去,但是,今后他和她一定会再见面的…… 大喇嘛上师真的走了。她惘然若失,一想起上师泪水就濮濮地流个不停。她记得听谁说起,上师将去九寨沟那儿的哪个山洞里闭关两年,她就想去九寨沟找。在成都找了三天,也没找到一部去九寨沟的车,倒是有部去峨眉山的车,问她去不去,佛教四大名山,就剩峨眉山还没去过,她想,也好,一切随缘,既然来了四川,那就到峨眉山去拜一拜吧。 峨眉山,山势逶迤,峰峦起伏,古人赞之:“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因有此名。东汉时即建有寺庙,唐宋以后佛教日趋兴盛,其时山上遍布梵宇琳宫,大小寺庙将近百座。现峨眉山犹有寺院十几所。因位居佛教四大名山之列,故每年来此旅游参拜者成千上万。 下山时,丹碧尊妹心里仍想着上师,默默流出的眼泪,擦也擦不完。到半山时,往山上看,但见奇峰朵朵、云遮雾障,再往上,则是蓝天碧空、环宇苍苍。她忽觉心里一亮,好象有一道亮光将她全身穿透,光亮之中,她与天空大地融为一体…… “当时的感觉太奇妙了,一霎间,我忽然体悟到我自身就是道场,自性就是佛,过去我跑东跑西想找个修行的好道场,其实道场何须外求?道场就在心里,整个虚空都是我的道场,不管你走到哪里,也不管什么时候,并非要某个固定的地方才是道场。当我一下子悟到这种感觉时,我的内心从此就平静了,再也没有烦恼、没有空虚,再也不用跑东跑西、东找西找,道场就在你心里,行住坐卧,白天黑夜,随时随地都可修行……” 她的精神境界,由此升华,明显地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离开东北老家一年了,她决定回去看看。妙音还在,陪她一起去大和尚当家的那个庙子,别的僧人居士都可进去安排挂单,惟独她被拦在外面不让进。这是大和尚为这个寺院立下的规矩,凡私自离开此庙者,一律不准回来,来了,师父一律不见。她在大和尚的山门外整整跪了一夜,围观者很多,同情的也多。第二天一大早,大和尚开门时,见到跪在外面的她,把她狠狠骂了一顿…… “我走了。我的心里没有因为师父骂我而生怨恨烦恼,相反,我的心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叫我牵挂的了。离开峨眉山时,我的心里已经相当平静,唯一让我牵挂的,就是我的师父,感到对不起他老人家,有一种内疚,这次师父骂我一顿,帮我消了业障,从此我真正无牵无挂……” 去年,她去了一趟色达,然后就来到了壤塘这个地方。曾在青海山洞里闭关四十多年的大喇嘛上师,对壤塘的云登桑布上师十分尊敬,他那次去碧云寺为丹碧尊妹治病前,就先去了壤塘,向云登桑布上师求教了觉囊派时轮金刚的教法。丹碧尊妹来壤塘,也正好赶上云登桑布上师举办时轮金刚法会。法会结束后,汉地来的人基本都回去了,云登桑布上师把她留下来,允许她和这儿的藏僧一起闭关修行。在壤塘的历史上,她是头一个从汉地来此闭关的比丘尼。此举对壤塘藏哇寺来说,是很不寻常的。在藏地觉囊派的历史上,跟女性本来有不解之缘,觉囊派的祖寺当初就是更蚌·图吉宗哲应护法仙女药林母之请而在拉堆绛的尼姑山里创建的,时轮金刚也从不排斥对女子的灌顶传承。可是,因着某种因缘,冉那西日六百年前在壤塘建立了壤塘寺后,在壤塘寺能得到时轮金刚传承的女子便为数寥寥,近年来更为罕有。丹碧尊妹被允接受时轮传承和修持时,整个藏哇寺尚无一个女闭关者。有鉴于此,为了让这个汉地来的小尼姑不过于孤独,同时也让她在生活上方便一些,云登桑布上师特地让藏哇寺唯一的一个觉母——一个在家修行的年轻藏尼姑,以及从上壤塘乡噶尔旦活佛身边调来的一个觉母——也是个很年轻的藏尼姑,跟丹碧尊妹一起闭关。云登桑布上师让这两个小觉母跟汉地小尼姑一起闭关,不仅令两个小觉母深感荣幸,或许也标志了觉囊派闭关的大门重新对女性开放了。 今年初,云登桑布上师指定一个喇嘛教小尼姑藏文。她学藏文的速度快得惊人,三十个元音一天就记住了,两个月后,她已能比较流利地念诵藏文经文。“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每当上师给我灌顶时,我虽闭着眼睛,眼前却有大马路上霓虹灯那样的光线在闪烁,在闪闪烁烁的光线里,一行行半透明的藏文字母自动显现出来……”她描述的,是修行中出现的一种境地吧?这可是通常人们所说的思维传感或透视功能?” “卡哒。”我的小采访录音机的磁带又到了头,这是今晚用掉的第三盘磁带,我身上已无备用的空磁带了。真没想到,这个平日看似腼腆的小尼姑,高兴起来,也挺会说的,今儿晚上一口气说了三个小时,不喝一口水,连个嗝顿都不打。恐怕她平时一个月说的话加起来也没这样多。她给我的印象,是个极单纯的女孩子,单纯到有些幼稚的地步,她自己也承认,很多常识性的东西都不懂,她回东北一趟,除了要看看师父,还想到九寨沟去寻大喇嘛上师,她听别人说九寨沟很冷,就以为九寨沟在东北一带,哈尔滨不是比成都冷得多吗?及至到了东北一打听,她才知道,她从四川跑到东北来寻九寨沟,九寨沟原来就在四川哪!但她对佛法有一种天生的兴趣和热诚,在修行上极刻苦,一动不动地打坐,一坐就是好多小时,晚上很少睡觉,几乎彻夜以坐代眠;磕头,一天磕几千个,头皮磕破,血迹斑斑,照磕不误……也许,这一切俱出于她跟佛教的缘份?不然,何以解释这个过去在家时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一旦跨出家门,就能吃得起这么大的苦? 前几个月,大喇嘛上师又来壤塘向云登桑布上师学法。他在这儿见到丹碧尊妹,高兴极了,天天把她叫到跟前为她灌顶。他勉励小尼姑留在这儿跟云登桑布上师好好修行,今后一定会有大成就。临走,他对丹碧尊妹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哪怕是生命危险,你也一定要听从云登桑布上师的话,要照他说的话去做。他走后一个月,这话就应验了,小尼姑大病一场,差点一命乌乎,云登桑布上师出手相救,帮她把命拣了回来。 “我看你人不瘦呀。”我对小尼姑说。 “是呀,我身体不但已经恢复,还比过去胖了许多。”丹碧尊妹乐呵呵地说。“以前我体重只有八十斤,每次跑东跑西,看到我的人都说这个小不点的小尼姑怎么怎么。现在我的体重已达到一百多斤了!每次上师一看到我,就要给我东西吃,他要我把身体养好,才有力气练功。” 我又问丹碧尊妹:“你说的大喇嘛上师,他多大年纪了?” “七十多岁,不过看上去一点也不老,走路轻快得很。” “他的大名怎么称呼呀?” 她乌噜噜说了个藏文名字。 “你能不能说慢一点?他的名字用汉字怎么来称呼?” “洛—桑—土—登—尼—玛—。”她一字一句地说给我听,我把他记下了。洛桑·土登尼玛,这位曾在青海山洞里闭关四十多年的传奇式的人物,我真希望今后能有机会一觐他的丰采。 过了几天,我又碰到丹碧尊妹,她问我:“我又想起一件事,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 我问她是什么事。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她说,“在搞抽奖活动。我坐在僧人中间。抽到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黄梁问:好象 一样的?’在‘好象’与‘一样’两字之间空了一格。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又抽到一个条子,慢慢展开,上面也是一个问题:‘垢之过,谁之过?’我也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一共抽了三张条子,第三个问题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我想了想说:“这两个问题,又象是打哑谜,又象是叫你参禅,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解释。”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出答案来。 【插注:两年后,我第三次去壤塘,参加云登桑布上师举办的一个觉囊派大法会,正好洛桑·土登尼玛大喇嘛作为云登桑布上师最珍贵的客人也从青海赶来出席了这个大法会,我遂有机会见到了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大喇嘛,并有幸得到他给我的灌顶和加持。 洛桑·土登尼玛上师身材魁梧,面容威严而又慈祥,虽已七十八岁,看上去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一点不显老。只是他的腿脚这两年有点不对劲,走路须他的一个伺者搀扶一下。他来到壤塘后,马上成为仅次于觉囊派法王云登桑布的中心人物,不管他出现在哪里,喇嘛乡民们一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地向他顶礼,若能挤上前让他在自己头上摩个顶,哪怕稍稍碰一下,都会兴奋得不得了! 经健阳活佛安排,大喇嘛上师向我简略介绍了他的极不寻常的生平。 土登尼玛大喇嘛出生在青海果洛州甘德县的柯柯惹尼乡,这是一个佛教兴盛之地。他七岁起学习念诵经文,十三岁时依止阿朗活佛出了家,在佛学佛法的修行上十分刻苦。三十岁时,他的家乡发生了一场人所共知的巨变,为了躲避厄运,他逃到山里,住在山洞里修行。虽然他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僧人,对社会没有任何威胁,但持枪的追捕者常到山里来巡逻,为了不被捕杀,他不得不保持警觉,经常从一个山洞搬到另一个山洞,风餐雨露,衣不遮体,过着象野人一样的生活。数十年来,他先后住过的山洞多达一百几十个!高原的夏天,在荒山野林里尚能摘取一些草木充饥,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季,就什么样的食物也找不到了。那时,为了生存,他修练了藏密中的“石子辟谷法”,其方法是将石头磨成粉,搓成小丸子,一天食几颗石丸,以此维持生命。极端恶劣的条件,磨砺了他的意志,锤炼了他的体魄;而精进不懈的修持,则使他在实证的次第上突飞猛进,达到很高的层次。在佛学的理论和教义上,他对格鲁派、宁玛派、噶玛噶举派和觉囊派都很推崇,认为都是佛教,没有什么矛盾。 在宗教政策开放前的近三十年里,他常年躲在人迹罕至的山洞里修行,不与人交往,几乎过着一种完全与世隔绝的日子。自八十年代初起,他逐渐与人有了点接触,也开始吃一点糌粑酥油等常人吃的食物。近十几年里,他大部分时间仍隐居在山洞里修行,偶尔,走出山洞,为有缘的僧众讲经说法、传授灌顶。藏地的信众,发自内心地把他看作是历史上的大苦行僧、大成就者米勒日巴的再世。 我问大喇嘛上师,您现在住在哪个山洞里呀?他告诉我,目前他住在阿尼玛卿雪山的山洞里,那里也可算是他的家了,他仅有的一些衣物、食品、书等东西,都放在那里。后来我查了一下地图,阿尼玛卿雪山的海拔,平均在五六千米以上! 我又问他,您几乎在山洞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现在仍住在雪山的山洞里,这样的生活方式,对绝大部分现代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那么,您是如何看待现代社会和现代人的生活方式的? 大喇嘛上师回答说,不管他看见些什么,因为以前的修行,他都不会生起喜悦心和贪欲心。当然,社会也应该发展,现在世间有很多东西,也确是很好的,但对他来说,名利也好,物质的财富也好,终究都要放弃的,根本上毫无意义。人生短暂,他这一生的主要目的,就是修行自我,最主要修的是世俗菩提心和胜义菩提心;同时,也利益众生,为众生而修行。 我问大喇嘛上师,能让我到你住的山洞里去看看麽? 他笑着摇摇头说,没有人到他那个地方去过。 丹碧尊妹仍在壤塘藏哇寺修行。洛桑·土登尼玛来到壤塘后,丹碧尊妹高兴极了,只要一有机会,就到大喇嘛上师那里去。大法会期间,因为想见大喇嘛上师的人太多,为了不影响上师的打坐和活动,大喇嘛的伺者拼命挡驾,但对丹碧尊妹则当别论,大喇嘛上师也希望这个孙女般的小尼姑能天天来陪他坐坐。 丹碧尊妹和大喇嘛上师之间确有一种特殊的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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