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一九三九年) 廿八年冬,外国人某氏至灵岩,谒见大师,有所请问,互用笔谈,大师自述略历行愿如左。——编者志 经历:光绪七年出家,八年受戒,十二年往北京红螺山,十七年移住北京圆广寺,十九年至浙江普陀山法雨寺,住闲寮,三十余年不任事。至民十七年,有广东皈依弟子拟请往香港。离普陀,暂住上海太平寺。十八年春,拟去,以印书事未果。十九年来苏州报国寺闭关。廿六年十月避难来灵岩,已满二年。现已朝不保夕,待死而已。此五十九年之经历也。一生不与人结社会,即中国佛教会,亦无名字列入。 近来动静:自到灵岩,任何名胜均不往游,以志期往生,不以名胜介意故。 行事:每日量己之力念佛,并持大悲咒,以为自利利他之据。一生不收一剃度徒弟,不接住一寺。 主义及念佛教义:对一切人,皆以信愿念佛,求生西方为劝。无论出家在家,均以各尽各人职分为事,遇父言慈,遇子言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主仁仆忠,人无贵贱,均以此告。命一切人先做世间贤人善人,庶可仗佛慈力,超凡入圣,往生西方。也并不与人说做不到之大话,任人谓己为百无一能之粥饭僧,此其大略也。 与蔡契诚居士书(一九二三年) 契诚慧鉴:先后天衰弱当以善于保养为事,若欲靠食物滋养,食素人宜多吃麦,食麦之力,大于米力,不止数倍。光吃了面食,则精神健壮,气力充足,音声高大,米则只可饱腹,无此效力。麦比参力尚高数倍,有钱人服参,乃是钱无处用,故作此消耗耳,非真能补人也。又大磨麻油亦补人,小磨麻油,以炒焦枯了,力道退半,人但知香,实则是焦味耳!莲子、桂圆、红枣、芡实、薏米,皆可滋补,岂必须血肉,方能滋补乎?总之,皆不如麦之力大,如不能吃,则兼带着吃,久则自知,亦自好吃矣。吃鸡卵之偈,乃妄人伪造,不可依从。保养之法,第一是寡欲,若不知好歹,任意嫖荡,则死期将至,仙丹亦不灵矣!即不嫖荡,自己室人亦须相与说其保身之由,暂断房事一二年,否则或半年一相亲,或一季一相亲,倘日日行房事,则精髓枯竭,不死何能?节欲之人,所生子女,体壮少病,易于成人。多欲之人,或不能生,以精薄故,不能受孕;纵或生子,或即夭亡;即不夭亡,亦残弱无所成就。汝不知已娶妻乎?若未娶,且缓娶;若已娶,决须暂勿同房,以期身体复元耳。此光切实为汝之言,汝能善体光意,自可福寿绵长,子孙发达矣。顺候禅安。 莲友印光合十 元月初六 其二 契诚慧鉴:接手书,备悉一切。现今之世,乃魔王外道出世之时,若宿世中未种真实善根,有信心者,尽入魔罥,以彼等群魔,皆有最希奇怪异之法子惑动人故也。江神童乃鬼神附体之能力,非真系生知之神童。前年友人张之铭以江神童《息战书》见寄,命光看有不合宜者批之,当转致。及光指其弊病,此友概不提及。甚么宗教大同会,什么释迦化身,有智识者闻之,当直下知其为显异惑众之魔王,岂待问人!彼同善社老师,亦在四川,凡入会必须要出钱做功德,及出钱,则云寄至四川,由老师调派。甚么唐焕章,甚么邓绍云,皆系妖魔鬼怪之流类,引一切善男信女,同陷邪见深坑。 佛法哪里教人炼精气神?无论甚么外道,离炼精气神,便无道可说矣。若是正人修之,亦可延年益寿;若了生死成佛,乃是说梦话。彼并不知如何是生死,如何是佛,胡说巴道一套,以骗人家男女。倘是邪YIN之徒,则便借坎离交媾,婴儿姹女交媾等名词,诱诸少年妇女,悉为所污,且以此为传道。而无智之人,虽受彼污,犹不以为非法,以其是传道,不同无道之人夫妇行YIN也。哀哉!世人何迷至此。灵学扶乩,乃灵鬼作用。亦有真仙降临,乃百千回之一二。 其平常俱灵鬼冒名,断不可以此为实,光《文钞》亦略谈之。江神童之道德会,亦扶乩,故与灵学会同一臭味,学佛人不应入此种会。而今之学佛人,有几多依佛行,知佛法者?以故闻彼等之鬼怪奇特,遂如蚁聚乌合,蛤蟆逐闹热处跳了,可叹孰甚!令友王君入魔已深,喻如狗子吃屎,谓无上美味。彼并不知佛,亦无正知正见,一向如狗子寻屎,苍蝇逐臭,蚁子赴膻,名为学佛,实为学魔。今之出家者,有几多知佛法者?每每亦学炼丹运气扶乩等。指窍之说,最为惑人之本,若遇少年女子,多被此种法子所乱,罪大恶极。邪正不两立,正法昌明,则邪法自可息灭,今魔种遍天下,亦众生同分恶业之所感也。静坐须提起精神,息心念佛,倘不提精神,一静即睡着矣,此众生通病。化修紫竹林大殿者,乃是吃喝嫖赌无资本,作此种事,借修佛殿为骗钱计,此阿鼻地狱之种子耳。 紫竹林大殿完完全全,要修做甚么。汝且一心持戒念佛,任彼魔王外道,显甚么鬼本事,皆勿理会,则可不被魔徒牵入魔党矣!六月后不可来信,以施省之发心修杭州梵天寺(系光劝发故必要光去),即莲宗十一祖齐大师道场,须光去料理商量,不过一二十日;又要到南京法云寺,梅荪以法云寺成立,必要光到方可,迟早随光,往南京亦不过一二十日;由南京到扬州,以安顿《文钞》事,《文钞》将刻完矣,一出书,即又另排,已有数友任一万部。大约九月半后,即可回到普陀,否则十月初必到,以天气一冷,外边不便故也。书此,顺候禅安。 莲友印光谨复 四月廿一日 复金振卿居士书(一九三○年) 智高居士鉴:人之入道,各有时节因缘,既因《文钞》而知佛法,从事修持,即是皈依,不必又复行皈依礼方为皈依、不行皈依礼不名皈依也。但愿汝能依到底,不中变,即真皈依,又何须每日顶礼于不慧也。果以礼不慧之礼以礼佛,则彼此均得巨益矣! 锡箔一事,虽非出佛经,其来源甚远,古农虽不知来源,所说本于天理人情,何得又自作聪明,不以为是?光昔看《法苑珠林》,忘其在某卷,有二三页说锡箔(此即金银)及焚化衣物(此即布帛)等事,其文乃唐中书令岑文本记其师与一鬼官相问答等事,其人仿佛是眭仁茜,初不信佛及与鬼神,后由与此鬼官相契,遂相信,并令岑文本为之设食,遍供彼及诸随从。眭问冥间与阳间何物可相通?彼云金银布帛可通,然真者不如假者。即令以锡箔贴于纸上,及以纸作绸缎等,便可作金及衣服用。此十余年前看者,今不记其在何卷何篇;汝倘详看,当可见之。其时在隋之初,以此时岑文本尚在读书,至唐则为中书令矣。汝之性情,过于自是。古农所说,虽未知其出处,然于天理人情,颇相符合。 汝尚不以为然,便欲全国之人废除此事,倘真提倡,或受鬼击。世有愚人,不知以物表心,专以多烧为事,亦不可。当以法力心力加持,令其变少成多,以遍施自己宗亲,与一切孤魂,则可;若供佛菩萨,则非所宜。然佛菩萨岂无所受用,尚需世人之供养乎?但世人若不以饮食香华等表其诚心,则将无以作感佛菩萨之诚。愚人无知,纵用此以供佛,于一念诚心上论,亦有功德,喻如小儿供佛以沙(阿育王前身事)尚得铁轮王报。若愚人不知求生西方,用许多金钱,买锡箔烧之寄库,实则痴心妄想。俗以自私自利之心,欲作永远做鬼之计,恰逢不问是非,只期有佛事得经资之俗僧,便随彼意行之,故破地狱、破血湖、还寿生者,实繁有徒。然君子思不出其位,但可以此理自守,及为明理之人陈说;若执固不化之人,亦不得攻击,以致招人怨恨,则于己于人于法皆无利益也。 汝果真欲皈依,当以吾言为准。否则纵亲来皈依,亦是有名无实,有何师弟之谊,与皈依之益乎?祈慧察。光老矣(今已七十有一矣),精神不给,不得常来信。 印光谨复 六月初四日 致龚宗元居士书(一九三一年) 宗元居士鉴:吾人从往劫来,固有种善根之时,但以未遇仗佛力即生了脱之法门,故致仍然在六道轮回中,不能自出也。汝之幼时,随母信佛,乃是天性,及后饱服韩欧之毒,则其恶习也。至于梦中所见之境,亦属宿世善根所致,而迷之至深,故致一时尚难立即回头也。此之关系,极险极险,若不自振,则长此迷昧,恐连佛名亦莫由闻矣。今既知之,当为努力。又净土法门,与其他法门各别。他种法门,皆仗自力;唯此法门,全仗佛力。南方宗门颇多,切不可参入宗门,图得禅净双修之嘉名。宗门总以看念佛的是谁为开悟之一着,而绝不讲信愿求生,勿道不悟,即看得到念佛的本来人的面目,只算得是悟,去了生死,尚大远在,若不到业尽情空地位,决定不能仗自力了生死。又不注重信愿求生西方,则与佛相背,不能仗佛力了生死,以念佛人带着宗门气息,则得利益处少,失利益处多也。教则更为难以得力。而密宗语气甚大,危险之极。汝且专注于信愿念佛一门,而辅之以敦伦尽分,闲邪存诚,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以此自行,复以化他,则可决定住生矣!又凡居心动念行事,须以真实不虚为主,庶可不虚此生,不虚此遇矣!余详文钞嘉言录,此不备书。光老矣!无力应酬,祈勿常来信,唯慧察是幸! 印光谨复 六月二十日 复邵慧圆居士书(一九三二年) 慧圆居士鉴:手书备悉,昨明道师往申,令汇汝一百六十圆,以了汝事。汝虽与光相识多年,究不知光为何如人,今故不得不与汝略说之。光乃犯二绝之苦恼子。二绝者,在家为人子绝嗣,出家为人徒亦绝嗣。言苦恼者,光本生处,诸读书人,毕生不闻佛名,而只知韩、欧、程、朱辟佛之说,群盲奉为圭臬,光更狂妄过彼百倍,幸十余岁,厌厌多病,后方知前人所说不足为法(光未从师,始终由兄教之)。先数年,吾兄在长安,不得其便;光绪七年,吾兄在家,光在长安(家去长安四百二十里),遂于南五台山出家。先师意光总有蓄积,云出家则可,衣服须自备,只与光一件大衫,一双鞋,不过住房吃饭不要钱耳(此地苦寒,烧饭种种皆亲任)。后未三月,吾兄来找,必欲回家辞母,再来修行则可。光知其是骗,然义不容不归,一路所说,通是假话。吾母倒也无可无不可。 次日,兄谓光曰:“谁教汝出家,汝便可自己出家乎?从今放下,否则定行痛责!”光只好骗他,遂在家住八十余日,不得机会。一日,吾大兄往探亲,吾二哥在场中晒谷,须看守,恐遭鸡践。知机会到了,学堂占一观音课,云:“高明居禄位,笼鸟得逃生。”遂偷其僧衫(先是吾兄欲改其衫,光谓此万不可改,彼若派人来,以原物还他则无事,否则恐要涉讼,则受累不小,故得存之),并二百钱而去。至吾师处,犹恐吾兄再来,不敢住,一宿即去。吾师只送一圆洋钱,时陕西人尚未见过,钱店不要;首饰店作银子,换八百文,此光得之于师者。 至湖北莲花寺,讨一最苦之行单(打煤炭,烧四十多人之开水,日夜不断,水须自挑,煤渣亦须自挑出,以尚未受戒,能令住,已算慈悲了)。次年四月,副寺回去,库头有病,和尚见光诚实,令照应库房。银钱帐算,和尚自了。光初出家,见“杨岐灯盏明千古,宝寿生姜辣万年”之对,并《沙弥律》言,盗用常住财物之报,心甚凛凛。凡整理糖食,手有粘及气味者,均不敢用口舔食,但以纸揩而已。“杨岐灯盏”者,杨岐方会禅师,在石霜圆会下作监院,夜间看经,自己另买油,不将常住油私用。 “宝寿生姜”者,洞山自宝禅师(宝寿乃其别号),在五祖师戒禅师会下作监院,五祖戒有寒病,当用生姜红糖熬膏,以备常服,侍者往库房求此二物,监院曰:“常住公物,何可私用,拿钱来买。”戒禅师即令持钱去买,且深契其人。后洞山住持缺人,有求戒禅师举所知者,戒云:“买生姜汉可以。”《禅林宝训》卷中,五十四五两页,有雪峰东山慧空禅师答余才茂进京会试求脚夫人力书,大意谓:我虽为住持,仍是一个穷禅和。此脚夫为出于常住,为出于空?出于常住,即为偷盗常住;出于空,则空一无所有。况阁下进京求功名,不宜于三宝中求,以致彼此获罪,即他寺有与者,亦应谢而莫取,方为前程之福耳。 近世俗僧,多以钱财用之于结交徒众俗家。光一生不愿结交,不收徒弟,不住寺庙。自光绪十九到普陀,作一吃饭之闲僧(三十余年未任一职,只随众吃一饭)。印光二字,绝不书之于为人代劳之纸,故二十余年,很安乐。后因高鹤年绐去数篇零稿,登《佛学丛报》,尚不用印光之名。至民三、五年后,被徐蔚如、周孟由打听着,遂私为征搜,于京排印《文钞》(民国七年)。从此日见函札,直是专为人忙矣!遂至有谬听人言求皈依者,亦不过随从彼之信心而已。富者,光亦不求彼出功德;贫者,光又何能大为周济乎。光绪十二年进京,吾师亦无一文见赐;后以道业无进,故不敢奉书。至十七年圆寂,而诸师兄弟各行其志,故四十年来,于所出家之同门,无一字之信,与一文钱之物见寄。 至于吾家,则光绪十八年,有同乡由京回家,敬奉一函,仰彼亲身送去,否则无法可寄。此时未有邮局,而且不在大路(今虽有邮局,若无人承转,亦无法可寄)。次年来南,消息全不能通,至民十三年,一外甥闻人言,遂来山相访,始知家门已绝,而本家孙过继(此事在光为幸,以后来无丧先人之德者;即有过继者,亦非吾父母之子孙也),以故亦不与彼信。以民国来陕灾最重,若与彼信,彼若来南,则将何以处?无地可安顿,令彼回去,须数十圆。彼之来去,了无所益,岂非反害于彼。故前年为郃阳赈灾,只汇交县,不敢言及吾乡(吾村距县四十多里);若言及,则害死许多人矣。今春真达师,因朱子桥(近二三年专办陕赈)来申,与三四居士凑一千圆,祈子桥特派往赈吾本村,西村亦不在内,然数百家,千圆亦无甚大益,由此即有欲来南者。 一商人系吾宗外甥,与光函,云有某某欲来南相访者,作何回答?光谓汝若能照应,令其得好事,则甚好;否则极陈来去之苦并无益有损之害,庶不致于害死彼等也。此事真师一番好意,并未细想所以,兼又不与光说,及光知,事已成矣,无可挽回。闻数十年前,湖南一大封翁做寿,预宣每人给钱四百,时在冬闲之际,乡人有数十里来领此钱者。彼管理者,不善设法,人聚几万,慢慢一个一个散,其在后者,以饿极,拼命向前挤,因挤而死者,二百余人,尚有受伤者不知凡几。府县亲自镇压,不许动,死者每人给二十四圆,棺材一只,领尸而去。老封翁见大家通惊惶错愕,问知,即叹一口气而死。不几日,其子京官死于京中。是以无论何事,先须防其流弊。光岂无心于吾家吾村乎?以力不能及,故不开端为有益无损也。 灵岩先只上十人,大家以姚某之病,遂方便彼住于其中,此事岂可为例。彼寺年岁好,所收租金不上千,不好则又要减,此外一无进款。近三年,因有皈依徒知灵岩系真办道,每有托其打念佛七者,稍为津贴,故住二三十人。然光绝不于灵岩有所求。灵岩寺诸师,每有供其父母牌位于念佛堂者,报国代光校书之德森师,并其友了然师(现亦在报国),均以孝思,各供其亲之牌位于灵岩。光则绝不言及此事,光若言及,彼固欢喜之至,以光有此举,即涉有攘功及自私之迹。况素未见面,只汝一信而皈依,即可在此养老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