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泡”学问 |
 
经常有学者们说起,在外国,似乎尤其在英国,大学生在“下午茶”或各种场合聚会时的谈天说地之中,可以得到许多学问。这在许多人的回忆文章里都可见到。曾在剑桥大学读博士的陈之藩先生在《剑河倒影》里就多次叙及。不论是喝咖啡或喝茶喝酒,谈天是第一要义。漫谈之中,自然会涉及相关的学问。 同师长一起或与同学朋友一起,都一样。陈之藩引林语堂之说云:“导师坐在那里喷烟;喷得你天才冒火”。当然此言“不是字面意义”。也就是说,不一定真的喷烟;因为还是不吸烟的人多。可是我记得费孝通先生回忆当年留学时,那位导师爱吸烟,每周有一天聚会,他在一边听人谈话,可真的是被烟熏得够呛。但是他也说,在那里可以长真学问。 最近读王则柯《感受普林斯顿》,回忆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书,他说有位闻名的数学家对学生说,课可以不听,“惟一要求就是天天参加下午茶的聚会”。可见早有学者指导学生这么做。中国大学里似乎没有这种“下午茶”之类的聚会。也有学者教授说过,这是一个缺憾。 中心电视台的第二套节目,在11月中旬接连几天播放当年西南联大的故事,很有趣,而且很动人。教师和学生,在那么困苦的环境里教书读书,大家都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是当年出了那么多的人才。我记得在11月<p>18.日播放的内容里,有李政道、杨振宁等大学者的回忆。李政道说,当时学校晚上电灯不亮,无法看书,只好到街上茶馆里去坐。茶馆里有汽灯挂着,比较亮。花很少的钱,泡一杯茶,坐一个晚上或一天,老板都不会撵人。于是一到晚上,茶馆里满是学生,一人抱一本书看。他说,这不妨叫做“茶馆方式”的读书。杨振宁说得更具体,他记得,有一天几位同学在茶馆里谈到物理学中“哥本哈根学派”。到底这一派的基本内容是什么,同学们争论不休,没有结果,回到宿舍不睡觉,还争。都到下半夜了,有人爬起来。点火照明,查书,才得到结论。他说,同学们在一起探讨的机会多,更轻易求得学问。我想起外国学者在学生期间也有这样的事。读《伯林传》(伊格纳季也夫著,罗妍莉译),有件趣事我记得最清楚。在1934年,伯林25岁左右,在剑桥大学工作,结交的朋友也都是一时之人杰,年轻高傲,才华横溢。有一天晚上,四人聚会,忽然谈到德国哲学家维特根斯坦。那时候维氏在哲学界如神明一般,人人读,人人谈。这四人想到维氏的一句名言:“一个人对于不能谈的事情就应当沉默”。这话是人人记得的,问题是维氏在他的大著《逻辑哲学论》里把这话说过几次。四个人,两人认为说了一次;两人认为说了两次。争论不下。怎么办呢?打赌。而且马上“打的”去找书,去查,输者请客。后来查清,维氏说了两次。一次在序言里,一次就是书的最后一句话。而这事,同杨振宁先生回忆里那一次“夜查哥本哈根学派”故事很相近。这只有“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时才能发生。算来,两件事前后只差五六年时间吧。不过,一在穷国一在富国罢了。说来也许好笑,当时西南联大的学生还不大知道“打的”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想来,那种学风可是很近似。 现在,我们各处的大学自然富裕了,这种茶馆里“泡”学问的学风可是中断了。喝茶喝咖啡喝啤酒者仍有,少的是谈学问。看来,当年昆明的茶馆里“泡”学问的事,只是那里文化氛围的一点外延。有心人去坐,“泡”的是学问;无此心者,则泡别的,或竟“泡妞”。茶馆,咖啡厅,也看怎么去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