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请让我静静地走 |
  去年中秋节的第二天,跟朋友约好打球,路上觉得眼前的东西亮亮的,过去的经验告诉我——可能要病。 果然网球才打不久,肚子就痛,强忍着打了几局,实在受不了,只好请朋友把我送回家。 冲进屋子,锁进厕所,就崩溃似地泻肚子。起先只是泻,接着吐。吃了止吐药下去,马上又吐出来。试着坐进热水的浴缸里,还是止不住。 就这样,持续几个小时,皮肤上的血管全凹陷了下去,眼前白茫茫的,要晕倒。 已经没办法移动,只好叫了救护车。才十分钟,督察、医生、救护车全到了。 里里外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呼叫。 我被抬上了担架,转出卧室、进入客厅,太太扶着担架,女儿跟在后面,临出大门,看见九十岁的老母正守在门口。 她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惊恐,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用很坚毅的语气对我说:「你去吧!家里有我,你放心。」 车子呜啦呜啦地开到医院,先抽这个、验那个,再插上管子打点滴。 家庭医生和邻居都来了,站在床没跟妻讨论病情。不知为什么,胃里乱、心也乱,觉得周遭一点点声音都使我不安,即使是人们的慰问与小声的交谈。 那一刻,我只想静静的,忍着痛苦,面对自己、面对生命。 记得不久前,看过一部瑞典的电影《Sofie》,描写住在瑞典的一家犹太人。 经历了困顿、流离、数十年的苦难。一个病重的犹太老人走进客厅,盯着逝去妻子的画像,再回到自己的卧房。 孩子到床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老人颤抖地示意,请大家出去:「我想一个人,因为如果亲人在场,舍不得,我的灵魂不会快乐。」 大家在门外守着,再进去时,老人已经死了。 看电影时,我就猜想:犹太人是不是有这种习俗,宁愿一个人面对死亡。他们也像佛教徒一样,认为亲人的哭喊,只会使死者舍不得离开,造成灵魂不安,而无法「平安往生」? 按着看《爱因斯坦传》,写父亲在意大利病危,爱因斯坦由瑞士赶去。 父亲只跟他见见面,谈了几句,就一个人关在卧房,等爱因斯坦再进去探视,父亲已经死了。 爱因斯坦是犹太人,他的父亲也用了同样的方法,面对死亡。 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我有了很深的感触。 死亡与病痛都是别人无法取代的,只能由死者和病者自己去面对。 当病况尚佳,医生、家人的几句安慰,还能唤起一些生机,使「躺着的人」露出些笑容。 但是,当有一刻,药石罔效,大限将至。就只有由那重病的人,独自面对死亡。 死是「大痛」,在那大痛时,自己忍痛都办不到了,哪还有心情转别人的言语。 死是「大限」,在死的另一端,是谁也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就如同被推下悬崖的人,有谁还能回顾? 我开始怀疑,在将死者的身边诵经、祝祷,会使死者「心安」,还是反而造成「心乱」。最起码,我在重病时,宁愿有个独自安静的环境,让我能面对自己、面对生死。 当我们总是要病人「静养」的时候,是不是也应该让他「静死」 安安静静地死去。 从那次大病到今天,已经半年了。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常浮起两个画面。 一个是妻在床边对我说「孩子没害怕,已经睡了。」 一个是老母站在门边说的「你去吧!家里有我,你放心。」 最近在报上看到一篇短文,很感动。 短文写一位老父病危,大家围在四周哭泣的时候,其中一个儿子突然说:「爸爸!谢谢您的养育之恩。」 我想,当有一天,我将「永远地离开」。我只想听见家人对我说两句话「谢谢您的养育之恩!」 「好好走吧!家里的一切,请你放心。」 前一句话,肯定了我的存在;后一句话,让我没有牵挂。 然后,就请安静嘘!不要哭、不要怕!只轻轻地挥手,让我静静地起程,在另一个国度等你们相聚。 |
前五篇文章 |
后五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