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黑,月亮像个橘子,没有一颗星星。风掠过,树叶令人恐慌地翻飞,发出飒飒的声音。
天猫的皮肤泛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浑身颤抖了一下,对爱爱说:
“我们真的要去吗?”
爱爱点了点头:
“进去吧,别怕。”
1
医学院的解剖楼到了夜晚,总是显得特别阴森。
昏黄的月光从窗边摇曳而入,将窗棂的影子拖得奇形怪状。
盛着器官与尸体残骸的各色瓶罐玻壁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天猫开始迈不开脚。
她拖着爱爱的手,说:“我们不去了,好吗?”
爱爱摇了摇头,说:“不行,我们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2
白天的时候,班上一群无聊的人围在一起,讨论怎么度过万圣节的夜晚。
天猫不知好歹地说:“我们去解剖楼呆一晚上好不好?”
当时大家都说好,可到了晚上集合时,却只有自己与爱爱两人。
爱爱的胆子很大,大家都知道。
她解剖尸体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一边切割皮肤组织,还会一边哼歌。
第一次尸解课下课时,别人都在呕吐,她却抓起饭盒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有人说,她的心不是肉长的,而是一块石头。
所以当看到爱爱在时,天猫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3
“我好冷……”天猫战战兢兢地扯着爱爱的衣角。
爱爱脱下外衣披在了天猫身上。
“我好怕……”天猫的手心里冒出了汗。
“有什么好怕的?都是不会动的尸体,你把他们想成木头就行了。”
是的,解剖尸体就像是用锯子把木头切割成一截一截。
但是,当手术刀划过尸体的皮肤时,尸体会疼吗?
解剖楼没有灯,几扇窗户的玻璃也不见了,风呼呼地从窗户灌进来,看不出颜色的窗帘猎猎作响。
天猫拿出了手电,按了几下,却没有光线出来。
“哎呀,糟糕,没电了。”天猫的声音有点颤抖。
爱爱埋怨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时,窗外的天空闪了一下,接着一声惊雷,接着又闪了一下。
天猫惊栗地抬起头,看到背对窗户的爱爱,全身笼罩在了水一般的阴影中。
窗棂的影子如一条绞索慢慢浮过爱爱的颈项,然后慢慢落在解剖室里错落的玻璃瓶罐上。
天猫转过头去,看到黑暗中闪烁着反光的阴森的玻璃瓶罐。又是一道闪电,她看到一只死鱼般的眼睛正从一个瓶子里望向她,眼波似乎在流转。
她心里蓦地一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手指一紧,手中的电筒竟亮了。
4
解剖楼是老房,木头铺的地板,踏上去吱嘎作响。
回廊上没有人,两边堆着白森森的骨架模型。
空气里氤氲着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的刺鼻气体,但是也遮掩不住尸体的那股腐臭霉烂的气味。
天猫紧紧抓住爱爱的手,一步一趋向前走去。两人打着手电,摇摇欲坠的木地板响着两人的脚步声。
“踢踏!踢踏!踢踏!”
爱爱忽然一笑,手向旁边的骨架伸去,抓起了一截桡骨,瞬时伸到了天猫的嘴边。
“来,宝贝,叼在嘴里……”她没心没肺地笑。
天猫尖叫,手指一松,手电摔在了地上,灯光蓦地消失了。
解剖楼里陷入了黑暗,爱爱咯咯的笑声在这阴森的空间里显得异样地诡谲。
“咦——”天猫止住尖叫,好不容易让心脏回到原位,却又突然叫了起来,“那边有光——”
爱爱顺着天猫的手势望去,回廊尽头,一间紧闭着的房门,微微泄出了一道昏黄的光。
那是什么地方?
爱爱胆子大,拉着天猫向那间房门走去。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竟开了。
门开的一刹那,屋里的灯灭了,又是死一般的黑暗。
爱爱与天猫刚一踏进这房间,房门就砰的一声关上。
天猫转过身来想要打开门,门却死死地锁住了,怎么扭也扭不动。
她绝望地回过身了来,想要抓住爱爱,却没想到一手抓了个空。
爱爱呢?她到哪里去了?
天猫开始感觉到恐惧,但是她却不知道,这样的恐惧,才只是刚开始。
5
天猫全身抖个不停,剧烈的看不见的惊栗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冷汗浸湿了她的内衣,令她忍不住又是一个寒颤。
爱爱去了哪里?
忽然,天猫听到了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声音像是脚掌缓慢滑过木地板,卷起了尘埃,空气里立刻散发出一丝淡淡灰尘的气息。
屋里却一片黑暗,天猫什么也看不到。
屋里响起阴恻恻的笑,恐惧像个阴影,一点一点向天猫瘦弱的身体压迫、欺凌而来,让她喘不过气来。
6
天猫瘫软倒在地上,身体腾起一团灰尘。这巨大的惊吓让她无法自持,胸口一起一伏,心脏突突地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坐在地上,用手遮住了眼睛,她不敢看眼前的这一切。她嗅到空气里那些渐渐蔓延的腐尸味,还有骨架上曾经刷过的清漆味,正越来越浓郁,逼迫得她没有办法呼吸。
恐惧令她闭上了眼睛,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但她仍然可以感觉到阴影。
她感觉到有几缕潮湿的发丝正拂过了她的面庞,死尸的气味直往她的鼻孔里钻,她的胃液开始翻涌,排江倒海一般。
天猫无力地身体向前瘫软而去,倒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额头硌得很疼,她知道,那是一具骨架的胫骨。
她睁开眼,白森森的一片,闪着绿色的磷光。在胫骨旁,还有一只蜡黄的小腿,肌肉萎顿,青筋毕露。
小腿抬起,露出一截脚趾,同样也是蜡黄的,轻轻落在了天猫的脸上。
在尸体腐臭与骨架清漆气味中,天猫看到了尸体的脚趾……
7
天猫蓦地跳起,凭空生出莫大的勇气。
她一把抓住面前蒙着骨架的斗篷,猛然掀开。
斗篷下,是一张惨白的脸,正苦笑。是天猫班上的男生。
天猫又踢了一脚旁边尸体的小腿胫骨,传来一声惊呼,是爱爱在惨叫。
骨架只是用白色的石膏贴在了斗篷上,还刷上了清漆,惟妙惟肖。
而尸体上蜡黄的颜色则是涂上了颜料,再用保鲜膜缠住,看上去萎顿不已。
旁边其他的骨架与尸体都笑了起来,全是班上的同学,大家一起叫道:“万圣节快乐!”
爱爱惊异地问:“天猫,你是怎么知道是我们装扮的?”
天猫怒气未平,又踢了一脚爱爱,说:“拜托,下次扮尸体时,麻烦把脚趾的紫色指甲油洗掉。”
8
推开门,一群人走到回廊上,嘻嘻哈哈。这时,天猫突然叫道:“嘘——你们听——”
大家静下,空气里传来一阵吱吱的声音,很微弱,却很清晰。
“是什么声音?”爱爱的声音竟也有了一些颤抖。
一个胆大的男生说:“像是电锯的声音,好象是电锯在切割什么东西……”
电锯?电锯会在解剖楼里切割什么东西?
回廊尽头的一扇木门,微微泄出一点昏黄的光。声音就是从那扇门里传出来的。
“去看看……”天猫此刻胆子大了不少,把恐惧消化掉后,恐惧就会变成勇敢。
爱爱却有点害怕了,当面对已知的东西时,她不会害怕,现在要面对的,却是解剖楼里的一扇门,里面响着电锯的声音。
爱爱不愿意显示自己的胆怯,她被天猫拉到了这扇门前,回过头去,班上那些自称胆大的男生竟一个也不见了。
天猫推开了门,向里面望去……
9
屋里,一个满脸沟壑干瘦的老头一手提着电锯站在一张破旧的手术台前,另一只手握着一瓶劣质白酒,抬起了头,看着天猫与爱爱。
手术台上,是一具蜡黄的尸体,已经被电锯切割成了几大块,切口处凝结着黑紫色的血液,煞是触目惊心。
依稀看得出,那是一具女尸,年龄不大,头颅已经被割了下来,扔进了一边污秽的木桶里。
电锯还在响着,天猫与爱爱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头阴恻恻地冷笑,仰起头来,大口喝下一口酒,然后伸手在女尸的身体上抓了一把,捏起了一团肉,塞进了嘴里,慢慢咀嚼,一汪乌黑的血缓缓从他的嘴角渗下,淌过了他那布满沟壑的脸……
天猫与爱爱同时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转头就往外跑。
回廊上,全是一样的木门,却找不到下楼的出口。
天猫与爱爱像没头的苍蝇,在回廊里跑来跑去,转了几个圈,却发现不仅连下楼的出口都找不到,就连刚才那间恐怖的房间也不见了。
终于,她们跑不动了,喘着粗气扶墙哭泣。
爱爱试探着说:“刚才我们是幻觉吧?”
天猫抱住了爱爱的肩膀,哭着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回家……”
10
屋里的老头将木桶中的头颅拣了出来,重新放在蜡黄的女尸颈项上。
女尸蓦地坐了起来,说:“你就这样放走了她?”
老头环视了一下屋中的一具具泡在玻璃缸中的尸体,笑着说:“跑?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老头走到一口玻璃缸边,伸进手拍了拍尸体的头,说:“不错,你的表现很好,扮演的骨架很逼真。”
尸体露出了笑脸,正是那个天猫与爱爱的男同学。
其他玻璃缸里的尸体也一起笑了起来,笑得阴恻恻的,他们全是天猫与爱爱班上的同学。
手术台上的女尸转过头来,温柔地对干瘦老头说:“时间该差不多了吧?”
她的脸出现在了昏黄的灯光下,很漂亮。
是天猫的脸。
这时,门外的回廊上响起了爱爱的惨叫。
“啊——”